天蒙蒙亮的时候,贺慈恍惚地睁开眼,湖蓝色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
这不是言喻的房间。
贺慈起身,揉了揉头疼发胀的脑袋,听着门外面传来言喻细声讲话的声音,心里不自觉安定了许多。
言喻一边往行李箱里放着自己的衣服,一边从冰箱里拿过几大盒冰冻着的糍粑往里面塞,言奶奶牵着贺妗在一旁看得眼泪直掉。
“小言呐,带这么多东西,重不重啊,要不糍粑别带了,奶奶回头多做一点,给你们邮过去?”
言奶奶刚把自己孙子给盼回来,这转眼又要去上学了,才回来几天啊这,心里跟割了块肉似的。
言喻回头,冲奶奶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贺慈的房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奶奶不用操心,我去了就住贺慈家,他家里挺宽敞的。”
言喻一看言正松躲在厨房闷着声不说话,言奶奶抱着贺妗在沙发上掉眼泪,心里一下就绷不住了,放下手里头正在收拾的衣服,坐在言奶奶跟前。
“贺慈做饭可好吃呢,”言喻冲言奶奶眨眨眼,伸手捏了捏贺妗的脸蛋儿,“以后我们每周都回来,行不,你看在这里上学也是每周回来一次,在奉城上学也是每周都回来一次呀?”
“而且在贺慈家里还有人免费做饭呢,他天天换着花样做肉吃,什么东坡肉啊,菠萝咕咾肉,他可不乐意亏待我的,保准给我养的白白胖胖,他照顾人可有一套呢!”
“还有免费的学霸教我念书,奶奶,我这是占了大便宜呀!”
想起贺慈做的饭,言喻吧唧吧唧嘴,“我们下周放假,回来就让你们尝一尝贺慈的手艺。”
“奶奶~”
言喻拉长了调调,像是跟言奶奶学的,听起来吴侬软语的,一下子就给言奶奶逗笑了。
言奶奶一想也是,反正都是每周回来,也没什么差别。
贺慈握着门把手,心口跳的飞快,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言喻话里的意思。
直到言喻上楼开门,一开门就猛地被人抱紧了怀里。
“什么意思?”贺慈问他。
言喻被他抱得紧,贺慈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一直都很对他的胃口,不是很浓烈的香,总会让人感觉到格外的舒心。
“什么什么意思?”言喻眨眨眼,他才要听不懂贺慈话里的意思。
贺慈很少有话说不明白或者讲话磕巴的时候。
“什么叫...叫我照顾人很有一套?”
贺慈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但只要一想到能和言喻天天呆在一起,整个人会不由自主地明媚起来,身上那些阴暗的幅面都会荡然无存,好像生活里只剩下言喻这一束阳光,却偏能叫他心思流荡散乱,难以自控。
“哦~”言喻漫不经心地从贺慈怀里探了个脑袋出来,软塌塌的头发无意间剐蹭着贺慈的下颌,“也就是比赛拿了个奖,老蒋说给我争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所以贺同学,你到底行不行?”
贺慈怔愣着看着他。
片刻,看着怀里的言喻,他忽然笑了出来。
“...行,”贺慈嘴角的笑意忍不住一点点扩大,好像就算是言喻这会儿说要他的命了,贺慈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给他。
“要什么都行。”
“傻酱!”
言喻很少见到贺慈有笑的这么开心的时候,贺慈充其量也就是看起来严肃,但这么笑起来的话,还是非常好看的。
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少了平时一板一眼的凶相,这会儿倒像个开心的找不着北的愣头青,还是村里最帅的愣头青。
言喻看着他也笑,他鲜少从贺慈身上看到这样不稳重的情绪。
楼梯拐角处传来老蒋和言正松问好的声音,言喻吓得一慌,赶忙松开了揪着贺慈衣领的手,装作若无其事来看贺慈的样子。
果不其然,老蒋早上第一眼起来就要看自己的好学生醒酒了没有,结果一开门,看到了满脸通红的言喻和状态不错的贺慈。
老蒋一愣,他也很久没有看到贺慈笑了。
老蒋没什么感觉地拍了拍贺慈的肩,“昨天你俩又一块睡了,真是的,多大人了你俩,还这么腻歪?”
“是。”贺慈应他。
言喻听着他毫不避讳甚至还有继续跟老蒋聊下去的打算,愣愣眨眨眼。
贺慈多半是疯了,言喻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希望以此来换回贺慈仅剩的理智。
“以后就算是一家人了吧你俩?”
言正松既然收养了贺妗,那贺慈多半也算他半个孙子,这么说的话,他和言喻自然也是一家人。
贺慈身边骤然一敞亮,没了言喻的身影,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整个人仿佛透明一般。
他有些不习惯,强烈的不真实感从心底涌上来。
“是。”
言喻还没开口,贺慈生怕他反悔似的,抢在他前头答了话。
老将一副早就看破他俩那表情,笑了笑,没说话,真是见过关系好的,没见过关系这么好的。
和爷爷奶奶道了别,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回了奉城,接踵而来的就是异常艰苦的学习任务,一到了高二的后半学期,哪里还有那么多吃喝玩乐的机会。
是以言喻一回到学校,连李少杰的冷嘲热讽也懒得搭理,整天被贺慈吊着脖颈学习,连带着桌肚里偷偷藏着的那些零食,也被贺慈搜刮了干净,换成了牛奶和吐司。
学累了在好说好哄地骗贺慈两句,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然后等到贺慈反应过来了,又在贺慈异常严肃的神色下,慢慢从桌子上爬起来。
早读是言喻毕生最大的噩梦。
“蓝,取之于青而蓝于青...”
言喻太容易饿了,一大早上站在贺慈边上饿的天花乱坠,什么心思也没了,一边躲在贺慈身后啃着贺慈给他提前准备的甜薯,一边打着瞌睡背书,眼看着手里的甜薯就要戳脸上去了。
正昏沉着,脑袋上突然被轻轻敲了敲,言喻立马精神了,弯着腰给老蒋道歉,“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上课吃东西了!”
“真的,都怪这根甜薯,太甜了!”
“要不您尝尝!”
言喻这幅迷糊样逗得边上的陆宣一个劲儿的笑。
“不好吃?”
贺慈放下手里的课本,拿走言喻的红薯,仔细剥了皮,又还给他,顺手递上插好的旺仔牛奶,“吃东西是吃东西,背书是背书。”
“习惯不好。”
“对对对,小贺老师说的都对,我下次一定吃饱,吃饱背书!”
言喻用书挡着脸,不叫贺慈看见,一边胡乱地应承着他,他确实没说错,不知道贺慈哪里找的甜薯,这么好吃,甜的他现在只想吃辣条。
贺慈微微皱眉,高出言喻一截的他当然能清楚看见言喻这会儿在干嘛。
言喻正不听训地悄摸从宋默手里接过辣条,这几天被贺慈堵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可馋这个了,天天跟贺慈住一块,不让吃辣条,不让喝可乐,薯片在家里也是违禁品,他好不容易实现了生活独立,到头来被贺慈卡的死死的。
两人不住一间房,贺慈把自己房间收拾收拾给他住,不管言喻的零食藏在哪里,贺慈都了如指掌,一进房间全给他搜刮干净。
“言喻。”贺慈抽了张纸,在他俩成功交接之前截了货,“你是觉得我闻不到吗?”
言喻憋着气呢,瞪一眼他,课本盖在脸上,念叨个不停。
“你还没追到我呢,你要不给我吃,我就不给你追,我现在想吃辣条,非常想吃!”
“我跟你讲,你这种男人最不讲信用了,之前还说你什么不行,根本就是觉得把我搞到手了你就不珍惜了,”言喻一边说话一边默默从书缝里偷摸盯着宋默手里的零食,“我现在就想吃辣条,我就吃不到辣条,喝不到可乐,你也别想吃糍粑!”
贺慈一愣,显然没想到言喻会用这茬儿要挟他。
看着言喻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贺慈走到宋默面前,面无表情地放下一瓶言喻最爱喝的旺仔,顺手抽走他手里为数不多的几根辣条。
“谢谢。”
宋默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里琢磨着那一块顶破天的辣条贺慈他不嫌吃亏吗。
站在垃圾桶面前,贺慈整个人像是定在那一样,想了许久,才从里面拿出一根,还抖了抖上面的油,然后面不改色地把其他的丢到垃圾桶里。
“给。”
言喻看着贺慈施舍的那根辣条,咬咬牙,使坏似的故意咬到贺慈手指上,自言自语骂骂咧咧的根本停不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趁我睡着的时候钻进我被窝里,是不是抱我了?”
贺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事他确实做了,言喻睡相不好,一睡着就满床地滚,安静又不安静。
是个人也忍不住,贺慈想。
“你还把提拉米苏从我被窝里丢出来,对不对?我都听到它叫了!”
言喻坐在他桌子上,腿胡乱蹬着,书卷一卷拿在手心,拍着贺慈的胸口,又指指自己有点破皮的嘴角,“肯定还偷偷亲我了,是不是!”
“我就说怎么每天晚上哄着我和一杯牛奶,喝了我就睡得沉的跟猪一样,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别跟我装蒜,昨天晚上还哄着我说早上做红烧肉给我吃的,怎么突然就变成玉米糊糊和包子了?”
“你就是得到了,不爱了,你就是馋我身子!”
言喻越说越委屈。
“包子不好吃?”贺慈没想故意岔开话题,只是听言喻这么说,多半还是不喜欢吃。
两个人刚开始磨合,贺慈摸不准他的胃口。
言喻太瘦了,多半是以前乱吃,又不注意生活方式,很多不好的饮食习惯他得慢慢纠正,但也不能一蹴而就,他得慢慢观察言喻的口味儿。
言喻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早上连吃了五个贺慈包的猪肉白菜馅的,还有两个鸡肉虾仁馅儿,要不是贺慈怕自己撑着不让吃,他还能吃不少。
“也...也就那样。”言喻心一虚,安分了,也不乱踢人了,“下次换点别的馅儿,别紧着肉做,怪馋我的。”
片刻,贺慈低笑,应了声好,知道是做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不是啊言言,你见过哪个憨批早上起来吃红烧肉的?”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言喻吓得一机灵,回头一看,一排排脑袋蹲在贺慈的课桌前面,不知道听他俩说话听多久了。
“就是啊言,贺慈就差家里摆个案板给你供上去了,”历泽明想起包子,饿的口水直流,“慈哥你摆摊儿不,我天天守你摊儿。”
“你俩还没在一起呢?”赵轻轻毫不避讳地点开月老群,直接发了语音。
【轻轻小仙女:这俩隔这儿玩暧昧呢,烦死了,上课呢打情骂俏的,也就是这会儿老蒋开会去了,不然我能让他俩这么嚣张?】
言喻顿时羞红了脸,回头狠狠咬了一口软糯的甜薯,瞪贺慈一眼,埋怨贺慈怎么不早点告诉他后面有人。
但又不敢开口,生怕贺慈又问他,‘甜薯不好吃?’
贺慈抬手,眼角的笑意几乎掩不住,以前也没想着他能有多坏,现在他巴不得言喻当着全世界的面,把他们俩那点事闹得人尽皆知,好让人知道面前这么个小学生是他的。
“别噎着。”
贺慈由着他闹,抚掉他嘴角的残渣,抬手把水杯递给他。
言喻:“...”
“言喻!老蒋找,办公室等你呢!”
言喻‘嗯’一声,就着贺慈手上的纸巾胡乱擦了擦嘴,没吃完的甜薯也一并递给他,“我先走了。”
“嗯。”贺慈给他整理好糙乱的校服,仔细叮嘱着他,“认真听,不要犯困。”
言喻是艺术生,自然和他们的学习重点有所不同,刚回了学校,就被老蒋叫到办公室讲过集训的事,虽然言喻的水平大家也确实是有目共睹,但高考整个体系对他们来说,从画风,画功方面还是有所不同的。
这次老蒋费了劲儿才说服学校留下言喻,毕竟像言喻这样的艺术生好苗子也确实可遇不可求,名藤在奉城一向是出了名的名校输送生,但是艺术生这块确实落了别的学校很大一步,这也导致名藤的艺术生一直不怎么多。
这次学校把言喻当成摸底的王炸,老蒋这几天找他多半也是这档子事儿。
言喻没敢耽搁,一路上连蹦带跳地刚跑到行政楼,就听着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言喻,好久不见啊,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能回来。”
一回头,看见眼前人,言喻恍惚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几乎瘦到脱相,眼球微微凹陷下去,校服轻飘飘地挂在他身上,但仍然挡不住那股瘦削,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颓态。
言喻仔细辨认了好久,才想起来他以前好像是认识这么一个人的。
“你...”
“我怎么这样了,是不是?”穆远依旧抿唇笑着,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我这样可全都是拜你所赐。”
“我本来能好的。”穆远垂着头,扯了扯嘴角,又一次地重复道,“我的病本来能好的!”
言喻转身,没想跟他过多纠缠,穆远再怎么样,他能做的也只是唏嘘或者感伤。
人各有命,谁也不欠谁的。
“医院调换骨髓的那件事,是你做的,对吗?”
言喻脚步一滞,回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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