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医院
朱利安接到消息,就赶忙从领事馆离开,跑到仁济医院来了,仗着洋人兼一国领事的身分,护士长亲自把他带来病房,他就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友人,以及……武。
「白少帅,有一位冯.鄂图先生来访。」
「让他进来吧。」
那护士应了声,才让朱利安进到病房里去,沙赫正靠在床边儿,抬头看到有客人来了,就睁了睁眼睛,蔫蔫的喊了声,「朱利安叔叔……」
「沙赫。」朱利安走上前,揉了揉沙赫的头,小家伙眼眶通红,还在抽噎着,即使看到朱利安叔叔高兴,却已是展露不出惊喜的神情了。
朱利安走近上前,就看清床上躺着的武,以及两边儿的白和沙赫,蓝眸垂了下来,就对老朋友说道,「白,我来了。」
「嗯。」怒洋瞥了朱利安一眼,便又看着床上的子吟。
朱利安仔细的察看武,看他闭着眼,睡得正沉,然而整条胳膊却是给绷带包扎着,他就问道,「武怎么样?」
「那枪射程近,子弹穿过肩膀,没有留在身体里。」怒洋就平静地道,「医院替他做了缝合,也下了止痛的吗啡,今晚儿,大概就能醒转。」
朱利安呼一口气,就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你通知大白了吗?」
「电报是发去了,但大哥在威海卫,二哥在南京,即使知道,也是脱不开身的。」怒洋平静地说着,又低声道,「就是我从盛京调兵来,少说也要两天。」
朱利安顿时就明白了,白为何会主动联系自己,他不由坐直身子,正色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
怒洋目光落在床对头的沙赫,小不点哭得可怜见儿,从出事以后,情绪就没有平静过,「有人绑走了我儿子,子吟也受了伤,如今我是分身不暇,能不能……把沙赫暂时托付科林照顾?」
朱利安眨了眨金色的眼睫,便理所当然的点了头,「没问题。」
沙赫听了哥哥竟是要把他安置到别处,就吃了一惊,连忙就是摇头,「我不走……我要陪武……」他是亲眼看着武受伤,而不破被那些人强行抱上车的,这在他心里就留下了莫大的阴影,好像只要稍为离开子吟,就连他也都要给绑走了。
怒洋此刻并没有哄孩子的心,听的沙赫还要抗拒,他就略略加重了语气,「你待在这里,子吟一旦醒了,还得分心照顾你。」沙赫听了,还想要争辩,怒洋却是斩钉截铁地道:「你不去朱利安那儿,我就让人直接送你回盛京。」
哥哥一直都是和善而亲厚的,沙赫从没有被这样强硬的恫吓过,就委屈的抿紧了嘴巴,眼泪一颗颗滴下来,然而两小却是紧紧揪着床单,死活不要离开的态度。
朱利安看白深蹙起眉头,也是个烦躁不休的模样,心里就叹息了,尽管表面上他显得那么的冷静,然而儿子当着面前给绑走,武还受了枪伤,恐怕他如今也是心乱如麻。
怒洋从来就不是轻易求助于人的性子,正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才不得不找朱利安,把沙赫交托过去。
朱利安就招了招,对孩子说,「沙赫,过来吧。」
沙赫抹着泪,委屈的看了两大人一阵,最后还是很乖的,走到和颜悦色的朱利安面前,朱利安把他抱到膝上坐了,从裤口袋变戏法一般,掏出了那包着花纸的巧克力糖,「来,给你吃。」
小孩子嘴里有了甜味,那委屈的心情就悄悄的平伏过来,然而他还是对着朱利安说,「我不走……武现在睡觉,他醒了,要看到沙赫的。」
朱利安就扫了扫沙赫的头发,说,「武受伤了,正要人照顾。你就到我家
吃饭、睡觉,养好精神,我们每天都来看武。」
沙赫看了看朱利安的蓝眼珠子,确定里头十分清澈,并不是诓小孩的,才乖乖的嗯』了一声,朱利安拍了他的背,称赞他乖』,沙赫才又忸怩地下了地,要走回子吟床边的位置守着。
怒洋看朱利安安抚了哭哭啼啼的沙赫,心里也是松一口气,他就道,「老朋友,谢了。」
「你是大白、二白的妹妹呢。」朱利安就露出诚摰的微笑,「不用跟我客气。」
怒洋就牵强的笑了,知道朱利安是故意跟他扯嘴皮子,他现在确实是心乱,把子吟送到医院来,心房猛烈的跳着,甚至隐隐的带着恐惧,就是自己当年给炮弹片划破肚皮,也不至于如此的慌。
「上海不是白家地盘,我这几天会多出外走动,子吟醒来,也许亦需要你和科林来看望。」
「小事情。」朱利安就对白问道,「掳走你儿子的,是什么人?」
「我不能确定。」怒洋迟疑了一阵,道,「但很大可能,是日本人。」他就把昨夜遇到震江的经过,以及日本人一直想要与白家合作的意图,都告诉朱利安了。
震江是唯一没到德国留学的白家人,朱利安对这第四个白,就只在白府仅仅的碰过一次面,白跟四白一言不合,就在庭园吵起来了,然后四白就像斗败的公鸡,愤然掉头离去,这姐弟间的关系,一目了然。
「你那四弟,我记得,跟你们感情都不好。」朱利安回想着,即使是大白、二白,也都很少提到四白的。
「嗯。」怒洋颔了颔首,长长的吁了口气,「他在家时,是个游好闲的废物,离家出走以后,大概是给日本人算计了,就留着卖命做事。」
朱利安听出白语气里的鄙夷,便道,「你认为……是你弟向日本人透露你们的行踪?」
「这只是一个猜测。」震江是烂泥扶不上墙,然而拐走侄儿,已经是泯灭人性的作为了,怒洋心里也不确定,现在的四弟与日本,是怎么样的合作,「待子吟醒了,我就要问他四弟的住处。」
朱利安作为德国领事,即使私交再好,也是难以在明面上提供任何帮助,特别是这掳人事件还牵涉到别国——华夏和日本结仇,德国是不好渗和进去的,怒洋正是明白这个理,因此,就没有向朱利安请求任何的援助。
他们在病房里待着,直至夜幕低垂,按医生说的,吗啡麻醉的作用是渐渐该褪下了,怒洋一动不动,始终是坐在床边看着丈夫,朱利安就让医院多送份餐,免得这一大一小挨饿。
朱利安把里的面包涂满黄油,送到了白面前,对方伸接了,朱利安才看见,他袖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那自然是武的血了。
朱利安嚼着面包,就道,「待武醒来,你也到我家里,换件衣服。」
怒洋直直的看着子吟,却是开口道,「我本来可以追那台车,可是我并没有。」
朱利安怔了怔,就一边咀嚼,一边听,他想白是需要一个聆听者,让他倾诉出来,顺带的整顿紊乱的思绪。
怒洋垂下眼,就道,「事发的一刻,我首先要救的,就是子吟。我是个……不好的父亲,本来就没想过这辈子会有儿子,养到四周岁了,我们的关系……却是跟陌生人一般……」
朱利安听着白的说话,就安慰他道,「白,那些人要拐不破,就是要他活命,绝不会伤害他的……倒是武了枪,当下你也不能丢下他跑吧?……你就不要太自责了。」
「我是悔恨自己的无能,怎么当时……就没有在他们身边。」怒洋就惨澹的笑了,干涩地道,「自责的是子吟,他进医院前,还不住
向我道歉。」
朱利安深深的叹一口气,就把里最后一口面包吃掉,回道,「孩子是在他里被拐的,武肯定……十分的伤心难过。」
怒洋嗯』了一声,「所以……我更不能让不破出事。」
子吟在术房时,怒洋已是联系过止戈,从盛京调配人,然而上海终究不是白家的地盘,没有军队、也没有政府,怒洋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即使他想要发散寻人,也是束无策。
这仿佛就是第一次让他明白,白家的权势、身分,有多重要,怒洋孑然一身,是不足以把丈夫、儿子护好的。
朱利安陪着白坐了一阵,直至他把悔恨的话都说尽了,就安慰他吃饭,沙赫没滋没味的咬着面包,就是一直守在武的床边,却是乖乖的不哭了。
朱利安就走到外头电话间去,联系领事馆的同僚。
「冯.鄂图先生,有什么事吗?」接听的是从母国新调迁来的领事,朱利安如今已是接替马克先生,成了领事总代表,对方的态度也就保守而恭敬。
「斐特烈,通知公共租界的卫兵,留意日本人行动,华军政府的元师被拐走了孩子,若是有可疑人带着孩子的,就来告知我们。」
「华人孩子?」那名叫斐特烈的年轻领事却是大惑不解,「冯·鄂图先生,这既是华人和日本人之间的问题,跟我们德国有何关系?」
朱利安就莫测高深地道,「这是华夏重要人物的孩子,若由德国找到他的下落,华夏政府就欠我们一份情了。日本人一直想要瓜分华德合作的生意,至今都不成功,就因为我们和华夏交好,在这关头,我们就该表示出盟友的关切。」
斐特烈听着,就恭谨地回道,「明白了。」
朱利安又与对方吩咐,给这仁济医院的病房送来鲜花和餐,以招待华夏政府的要员,这一切都是外交上礼数』,为了使德关系变得更加密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