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卓涛这个人,周先其实不甚了解,他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来源于道听途说。
而不幸的是,这些所有的听闻,都有可能只是这位影后想让别人看到的,也就是说,你目之所见皆有可能是假的。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周先现在唯一有把握的,就是他可以通过卓涛的一系列行动,来反推这个人的真实心理,并且在接下来的动作里,印证自己的一系列猜测。
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关于卓涛,如果此人有能够隐藏这么深沉的心思,执行这么严密的计划,那么她所谓的心理疾病还是真的吗?
失眠,易怒,歇斯底里,甚至大白天的就产生了幻想,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周先觉得不太可能,理智在线的情况下,人类会很轻松的驾驭自己的情感,发狂和变脸几乎不可能发生。
但在另一方面,如果一个女人短短几年就爱上几个不同的男人,并且每一段感情都是刻骨铭心,你又很难说这个人十分理性。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格,互相矛盾,周先一时间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卓涛了。
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重案组组长。
“金虎,你觉得卓涛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宁愿牺牲掉两个最亲密的姐妹,卓涛也要执行这个计划,可见此人目标对她本人的重要性,但纵观卓涛的这半辈子,事业有成,家庭富足,她还会追求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父亲的“冤屈”?
说句不客气的话,要不是环山公路的抛尸案爆发,警方还不一定会把视线集中到十几年前的那一系列案子上去,但抛尸案之所以发生,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是郎志宇太阴狠,是向凯太下流,还是上官冰兰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原因很多,但周先觉得最重要的,是卓涛算到所有人的反应。
她知道上官冰兰这位闺蜜对贞洁的固执,从苗晓兰改名叫上官冰兰,一方面是这姑娘在向自己的老师宣誓尽忠,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这位心理医生洁身自好的人生箴言。
所以,年过三十了,她依旧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宁缺毋滥。
卓涛猜准了这位姑娘在发生那一切之后会有什么动作。
同时,她似乎也知道郎志宇的所有计划,她对这个小主播是如此了解,以至于她敢一个人回到黄店镇以身饲虎,让这个人在环山公路处把自己掳走。
她笃信郎志宇不敢杀自己,不是吗?
最最最可怕的,周先觉得,这个女人似乎也看洞悉了警方的所有计划,自己这会儿被人控制住了,她也能强烈的相信警方很快就会发现郎志宇的异常,并且敢在此人狗急跳墙之前控制住局面。
其它的,比如郎大军的选择之类的就不提了,纵横山村二十多年的老村长,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卓涛的监视之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发现。
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现在这幕悲剧的真正元凶,其实非卓涛莫属,周先相信,在许久以前,这位四冠影后的目光就集中到了七家湾身上了,她知道了郎志宇这位村长家的傻儿子的所有计划,但偏偏又不阻止他,这才造成了上官冰兰命运里不可挽回的悲剧。
所以,忍下了所有的恶毒挑衅,无视了一切的痛苦悲情,她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洗清父亲的嫌疑?
“顾问,说实在的……对于卓涛的父亲是十几年前那些案子的嫌疑人,我们其实没有一点证据,对吧?”
苦笑了一声,金虎摊了摊手。
对于卓涛的心理刻画他不擅长,可作为经历了不少重案大案的重案组组长,金虎还是很清楚警方这会儿的软肋的。
十几年前的那些案子,结束得太过突然,根本就没有人怀疑当初那个死掉的村医是杀死十几条人命的凶手,在他全家搬走之后,更别提发现相应的证据了。
最为关键的是,卓涛一家搬走的时候,并不是像别的邻居那般匆忙,她们既然有时间拿走将军坟里的宝藏,一定也有时间处理卓涛父亲露出的所有破绽。
这也是警方一时间没有把视线集中到村医身上的原因。
“我们现在知道,案子之所以发生,就是源于采药人提供了假的药材,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看着周先竖起了一根手指晃了晃,金虎点了点头,他知道,顾问正在列举现在警方掌握的所有线索查缺补漏,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某种意义上说,村医的弟弟就是死于采药人之手,在那年冬夜村医开始复仇之后,关于狼咬人的传言就开始在这古老小镇蔓延了。
这么一看,这位村医和弟弟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了?要不然此人也不会在弟弟死掉之后奔溃,开始妄图用杀人的手段集齐自己的玩具,让弟弟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复活。
“顾问,村医和他的这个弟弟,到底是什么情况?”
金虎有些纳闷,一般的农村兄弟,成年后都分家过日子了,虽然他们依然存在血缘关系,但因为生活的地方相隔并不远的原因,各人的利益往往存在冲突。
毕竟,结了婚之后,他们都成了各自小家庭的顶梁柱,每个人的身后都站在嗷嗷待哺的几张嘴巴,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豪爽大气。
在老父母还没有死亡的情况下,他们或许还能保持脸面上的热情,但一旦父母百年,亲兄弟反目甚至结仇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也不罕见。
“我不清楚。”
周先摇了摇头,苦笑起来,他当然知道理清这两人的关系对案子帮助很大,但他不是没有时间吗?
或者说,整个重案组都缺少时间,郎志宇已经杀死了两个人了,谁都不知道这位小主播会不会狗急跳墙,更不提他身后还有一位救子心切的郎大军。
“周顾问,你们说的采药人……是指的我父亲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紧闭的车门已经被打开,上官冰兰泪眼婆娑,脸色惨白地站到了车窗旁。
她的目光灼灼,无视了一边的金虎和蓝玉珠,如同一把冒着火焰的匕首,紧紧钉在了周先的脸上。
“你没事吧?”
不是每一个姑娘在经历过这些事情后,还能这么坚强的,看着这位女人一脸倔强的表情,周先的语气温柔了不少。
“我……没事。”
或许是感受到了周先的善意,上官冰兰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摇了摇头道,“周顾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村子里的情况,我可以提供。”
离开家乡的时候,她虽然只是个小女孩儿,但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在她的人生里刻下了如此深沉的印记,她又如何能忘记?
所以,在听到“采药人”这个熟悉的称呼后,她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瞬间又觉醒了。
二十多年前,自己的父亲是死于卓涛父亲之手。
二十多年后,同样悲剧又在两个女儿身上发生了,最让上官冰兰痛苦的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
明明命运那么凄惨,她依旧原谅了当年凶手的女儿,说声造化弄人太温柔,最残忍的真相就是她在在逃避,软弱了一次又一次。
这一次,她必须要坚强起来了。
“当年那件事情,你还记得?”
周先其实不太想让上官冰兰再次经历这个痛苦,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三年,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未必还记得这件事的所有细节。
但他想了想,很快又释然了,作为当年这件案子的当事人,是个v领似乎有资格知道这一切。
“我记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上官冰兰咬牙切齿地开口了。
“周警官,我也记得。”
一道突然的声音从上官冰兰身旁响起,金虎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蓝玉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上官冰兰的身边。
这位身材矮小的姑娘一边颤抖地扶着自己姐妹的胳膊,一边努力地平定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金虎,拿两瓶水来。”
随口向自己的兄弟吩咐了一句,周先二话不说打开了车门,轻轻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我们进来说。”
两人都是当年案子的当事人,她们既然想当控方证人,周先自然会替她们创造交流的条件。
大越野的内部空间很大,当做一个临时的审讯室绰绰有余了,最关键的是这个地方还算封闭,隔绝外部噪音的同时,也能让两个女人心里减小不少的心理压力。
一前一后,两个女人钻进了车厢里,周先注意到,她们的小手拉得很紧。
很快,蓝玉珠也没有颤抖了,上官冰兰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上官姑娘,事情已经发生了,请节哀……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有机会我可以介绍你们见面。”
犹豫了一会儿,周先还是说出了这样的开场白,说实话,作为代表警方的重案组顾问,他这句话有些失职,虽然能宽慰对方的情绪,但也降低了重案组的威严,对一会儿的谈话很不利。
最聪明的做法,其实是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不触痛上官冰兰的同时,简明扼要地说明问题。
但随着周先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两位姑娘有些意外地互相看了一眼后,齐齐朝他鞠躬起来。
“谢谢,周顾问。”
“多谢,周警官。”
几乎是在同时,两个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两位姑娘的脸色红润了许多,脸上的眸子也渐渐有了生气。
“别客气。”
周先连忙把她们扶起,轻轻开口了,“我姐叫苏珊,想来你们应该知道的。”
既然这两姐妹接受了自己的善意,周先干脆直接说出了法外狂徒的名字,算是为两人打气。
两人再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里的惊喜怎么也掩饰不住,虽然先前坦诚自己杀人原因的时候,上官冰兰已经心存了死志,但她自己打开车门站了出来的时候,又有一股新的信念在支撑着她。
她要报仇,为自己,也为自己的父亲。
换句话说,她现在又不打算死了。
蓝玉珠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么多,但听闻苏珊的名字后,她更是直接连连点头起来,“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周警官,我姐不用死了。”
“兰姐”变成“我姐”,经历过这么一段可怕的经历后,两姐妹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杀人偿命,可在能够苟活的情况下,谁又愿意自己的亲人去死呢?
蓝玉珠这会儿只想保下自己姐妹的性命,至于其它的,以后再说。
“上官姑娘,你原来是姓苗,对吧?”
见到事情回到了正轨,周先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对,我原名叫苗晓兰,是七家湾采药人的大女儿。”
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上官冰兰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此时,她表情不喜不悲,仿佛当年的那件事和自己无关一样。
但周先很清楚,这段回忆必定会很痛苦,眼前的这位姑娘很坚强,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那双如同月亮般的眸子里隐隐有着一缕淡淡的哀愁。
“你是大女儿?家里有几个弟弟妹妹?”
又是一个看似无聊的问题,但说出口的时候,周先的语气无比的认真。
“有一个弟弟,叫苗晓勇……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
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但说出自己亲弟弟名字的时候,上官冰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虽然这个表情很复杂,有唏嘘,有痛苦,有回味,有决绝。
浅尝辄止,周先很明智地没有深究,他虽然不知不觉间使用了话术降低了对方的防备心理,但他也不愿意对方把太多的心神投入到另一件痛苦的回忆里。
这两姐弟之间发生过故事,而且很有可能不太美好,但周先希望对方经历过这件事之后,能够自己去弥补姐弟之间的关系。
“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你们家里没有人怀疑野狼的存在吗?”
不着痕迹,周先开始转移话题。
不久以前,在和同事说起当年那些案子的时候,周先已经不止一次说出“狼咬人”传闻的不靠谱,现在看来,想来这个无名土山里到底有没有狼,没有人会比采药人的家属更清楚了。
“当年,我家里的确怀疑过。”
沉默了一会儿,上官冰兰点点头。
周先一下子来了兴趣,“那怎么?”
家里的顶梁柱死了,上官冰兰的家里居然没有报警?她们孤儿寡母,宁愿背井离乡选择寄人篱下,也不在村里闹一闹,找村长要个说法?
甚至,在差点家毁人亡的情况下,周先觉得,上官冰兰的妈妈直接找到卓涛一家撒泼都很正常。
但诡异的是,她们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向有些急不可耐地逃走了,为什么?
“为了弟弟,我家里就一个独苗了,妈妈不愿意闹。”
再次咬咬牙,上官冰兰轻轻开口了。
原来如此,重案轻女。
为了家里不断了香火,所以采药人的妻子选择了忍气吞声?
这么说来,当时这个女人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的。
或者说,这位村医当年在村子里的地位真的很高,他的第一案虽然做得粗糙,但由于各种各样的顾忌,某位苦命的女人没有选择报警。
“这么说,当时你的父亲,真的提供了假的药材?”
这一次,上官冰兰没有开口,这位姑娘低着头久久沉默,周先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姐?”
蓝玉珠拉了拉身边女孩儿的手,明显有些焦急了。
“周先,你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一张漂亮的脸蛋钻进了车厢,随手递出一瓶矿泉水,柳梢的笑容很灿烂。
“喝一口?”
这缕笑容如同雨后的阳光,瞬间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在两个女人的脸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