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教室里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金虎的神态出奇的小心翼翼。
在现代社会当一个通缉犯是什么感觉,想来郎大军是不愿意体会一下的,但在金虎心里,他同时也不太确定此人现在在做些什么。
杀人灭口?
警察都找上门了,周先更是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现在才去杀死证人毁灭证据,不是太晚了一点吗?
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卓涛有些关系,毕竟这位大明星现在也没有出现——只是具体是什么,他目前还不太清楚。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是模仿杀人,郎大军杀死那些女人的目的是什么?”
要把郎大军当成模仿杀人犯的前提,就是他的作案手段必须和卓涛的父亲一样,也就是说,杀死那些可怜女人的时候,他也必须把现场布置成野狼来袭,并且在伤口上做文章,还有拿走某一处人体组织的动作。
这一系列要求透露出的信息很多。
考虑到这些案子的发生时间都是十几年前,那个时候郎大军已经成为了七家湾的村长,他能够出现在这些案子的案发现场并观察到所有的案子细节可以理解。
并且,也推定他成功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制作出了对应的工具来模仿狼吻,有胆识杀人并取走人体组织。
至此,他作案的所有前提条件都具备。
但要杀死女性死者,他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考虑清楚,那就是怎么让这些受害者单处出现。
比起男性,女人有两个很有意思的特点,那就是胆小和八卦:胆小使得她们需要家人陪伴才能安然入睡,八卦则让她们更有可能抱团聊天。
冬天的山村,乡民们都在猫冬,静谧的夜晚,所有人都在酣睡。
所以,郎大军是怎么潜入这些村民家里,偷偷杀死这些女人并且布置好现场,却不惊动这些女人的家人的?
“是的,女人都有亲属的。”
眉头紧紧蹙起,金虎的脸上满是疑惑,“要想模仿杀人而不被人怀疑,他必须把现场的每一处细节都完美复现,这就意味着每一次作案他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他是怎么不惊动这些女人的丈夫和孩子的呢?”
“难道是……药材?”
金虎眼睛一亮,喃喃嘀咕了一声,虽然这种药材的具体信息他不清楚,但确定它有催眠作用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郎大军不仅仅催眠这个女人,他还把她的家人都全部催眠了,金虎大胆假设,作为附近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任务,郎大军拜访黄店镇附近的任何一个小家庭,都不会有人怀疑。
上门作客,他自然不会空手而来,那么收下了他的礼物后,主人家会不会留下他招呼一下呢?小山村条件贫瘠,但乡民却是最为热情讲客套,沽酒杀鸡,留下客人吃顿晚饭再正常不过了。
“冬天天色黑得早,只要郎大军掐准了时间,避开了这家人的邻居,那么他拜访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没有目击者存在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只要自己小心一点,那么这中招了的一家子还不是任他摆布?
“顾问,他很聪明的只对这一家子里的女人动手,放过了其他人,所以一直没有人怀疑这是刑事案?”
或许是进入了状态,和周先说话时,金虎的脸上少了许多客套,眼神也多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味道。
周先却是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家里的女人死了,男人活着,所以就不怀疑突然来访的客人,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既然郎大军是突然拜访,他们凭什么不怀疑此人的目的?
他们不是傻子。
“这些家属并没有见过郎大军……金虎,死者是私底下单独和郎村长见面的,而且没吃见面的时间还不短,频率估计还很频繁。”
呃?
这个说辞怎么有那方面的味道,金虎愣住了。
“黄波出生的那几年,整个黄县都在闹白灾……黄店镇附近,有许多村民家里都在闹饥荒。”
短短两句话之后,周先就不再开口了,但金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随着他默默叹了口气,脸色无比唏嘘。
都说郎大军是树先生,但这个世界,其实丛好人也是要成本的,作为一村之长,二十多年前郎大军家里的条件,肯定也会比大部分普通家庭要好上许多。
他家里有一所几进几出的大宅门,不是吗?
败家败了二十年,郎村长还住得起豪宅,能养一个当主播的儿子好几年,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么说,那么家属其实是应该知道郎大军的存在的?”
像是疑问,又像是反问,金虎的脸上满是纠结。
小乡村里的桃色八卦,并不是他这位重案组长感兴趣的东西,但如果事关案件的动机,他也不得不刨根问底了。
家里的女人用身体换粮食,男人要说不知道也太假了,但这种事怎么说也不是很光彩,他们有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干脆假装没有看见。
所以,就是因为这种睁眼瞎,他们对于自家女人的遇害也只能自认憋屈?人死不能复生,还是给她们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吧?
“或许是迫于郎大军的淫威也说不定。”
周先淡淡开口了。
说句不客气的,如果连老葛叔这样有本领的寨主都需要带着村民进山找吃食的话,那么其他村子饿死人也很正常——当年那场雪灾实在太严重,人命和粮食的价值比重完全颠倒过来了。
再者,在这种情况下,郎大军如果还能拥有大批的粮食,其实也能证明这个人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善良忠厚。
他在平日里能表演得冠冕堂皇,但村民在私下里知道他的为人,所以即使有些人有怀疑,在警方没有立案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乡间里特有的小农思维让他们相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像戚老爷子,明明心里有那么强的正义感和荣誉感,面对周先柳梢的到访,同样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
那么,问题回到了原点,如果郎大军这个村长在老家能够作威作福,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掉那些和他有露水情缘的女人?
和他耦合的女性并不多,他的秘密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完全没有必要杀人灭口的,不是吗?
“我不太清楚。”
摇了摇头,金虎最终还是苦笑了起来。
不过,即使没有回答出周先的提出,他心里也没有半点沮丧,重案组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和顾问一起分析案情,能够有任何一点收获就够了,不要太注重过程。
“荣誉,或者说脸面。”
说出最终答案的时候,周先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愉悦的感情,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地开口了,“人都是贪婪的,有些人的胃口会越喂越大。”
为什么救急不救穷?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斗米恩,升米仇,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可能会感谢你的一饭之恩,但她填饱了肚子,你还用白米饭来喂养她,她就会以为你在羞辱她。
“金虎,你和郎大军打交道不多,但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个十分注重面子的人。”
先不提他这个人作为村长有没有本事,只说他能在这个贫苦的山村经营几十年,获得了一个“树先生”的称号这件事就值得称道。
冷治民这样的老猎手,明明知道这个人可能有些问题,宁愿自杀都不想向警方举报他。
解小华这个二傻子,已经没有了个人的思考能力,可出了问题的第一时间,也是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村长寻求庇护。
谷/span还有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乡民们,他们不知道郎大军有问题?不,他们很多人就有这种猜测,不要小瞧任何人的智慧,身边类似的事情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就算用排除法都能把目光转移到郎大军身上去。
那么多人搬离了七家湾,真的只是因为村医在模仿野狼杀人吗?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人在模仿这个村医啊。
在这些思维敏锐的村民搬离之后,七家湾剩下的都是什么人?
要么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还算听话,悲剧不会发生自己身上;要么干脆是老弱病残,和郎大军没有利益冲突。
一句话,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不会感觉到疼。
或者说,这些年郎大军的表演还算完美,他把自己经营成了一个残忍但对自己属下负责任的狼王,在不触及自己核心利益的情况下,这些人不会主动触怒他。
强烈的荣誉感让郎大军在当了村长之后,有了强大的责任感,所以才有了后面树先生的故事。
但同样是源于这种近乎变态的荣誉感,在让他觉得自己的秘密有可能暴露,自己在村人眼里的形象有可能一落千丈的情况下,他最终选择了用最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
这才有了那些女人的死亡。
可怜的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女人的家属最终选择了保守秘密,让郎大军一直都能遥逍法外。
但不巧的是,他的这个秘密最终还是被郎志宇知道了。
和自己的父亲不同,郎志宇是读过大学的高材生,他的思想被现代化的教材和大城市的生活冲击了不少。
一方面,他想拯救自己的父亲,把他从十几年前的那个漩涡里拉扯出来,所以在七家湾,他拼命的坟头蹦迪,目的就是为了把卓涛吸引过来,彻底解决老爹的麻烦。
另一方面,他又继承了郎大军的恶心罪行,不仅让宫菲这样的苦命姑娘堕落了,还联合外人,妄图用照片挟持上官冰兰。
可以说,在对待女性方面,他和自己的老爹如出一辙,手段毒辣龌蹉不说,思想一样下流无耻。
他就是另一个年轻版的郎大军。
“郎志宇是个很复杂的人,他为什么自称浪子?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再有家了。”
郎志宇,浪子宇。
如果一切都是定数,那么这样的命运,是不是一个轮回?
愣愣的,金虎的嘴巴张了张,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狼氏父子的心理刻画完美不完美?
完美,金虎甚至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一种可能,能比周先的推理跟有说服力,这两父子的心理活灵活现,各种犯罪的动机和逻辑也能自圆其说,最难能可贵的,他们的犯罪行为可能还是同一种模式。
或者是,这也是一种家族传承?
这种源于父子间的一脉相承的特殊交流,很能解释郎志宇这两年的诡异行为,也能说明为什么当时在待客酒宴上,郎大军为什么明明看自家儿子恨铁不成钢,却最终还是没有发怒生起火来。
他是因为心有愧疚,所以无法生气啊。
嗯?
愧疚?
瞬间,一个强烈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在金虎心里涌了出来:如果郎大军对自己的儿子心有愧疚的话,在儿子被警方抓住后,他会做什么?
一般而言,警方逮捕嫌疑人有一个前提,就是他们已经怀疑这个人和案子有紧密的联系,或者说,他们手里已经有证据能偶证明此人就是犯罪嫌疑人了。
要不然,对于普通的有关人员,比如说案子的目击者,或者死者的社交联系人之类的,警方一般是客客气气地要求对方能够提供合作的。
老罗给郎志宇戴上手铐,可是在七家湾所有村民的眼皮底下,估计郎大军怎么也不会想到,周先是在抓了郎大军之后,才胆大到用嘴炮诈出了对应的证据吧?
也就是说,正是周先的出其不意和果决行动,才让郎大军最终选择了目前的做法。
“他是在将军坟里,对吧?”
说出这句话时,金虎的脸上也罕见地有了笑容。
他的理由有二。
其一,要想让郎志宇的后半生舒服一些,郎大军必须把所有的罪行推到自己身上,或者说,如果能给自己的儿子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他就能让郎志宇活命。
就像上官冰兰一样,杀人并不一定会死,不是吗?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而解决这一切的关键,他觉得就在卓涛身上,一切案子的发生缘由,都是因为她的父亲,不是吗?
而卓涛这会儿能有可能就被郎志宇掳走了,藏在了将军坟。
所以他现在必须和卓涛在一起,并且想尽办法让这个女人同意配合自己。
其二,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他必须说服卓涛。
和这位影后谈判,郎大军能拿出的筹码并不多,想来想去,金虎认为,把十几年前那个案子扛下来,替卓涛的父亲洗脱罪名,几乎就已经是郎大军唯一的选择。
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在周先的推理中,卓涛来黄店镇的目的是什么。
“啪啪,啪啪!”
拍起了巴掌,周先的心情很不错,金虎的进步很不错,他这个顾问也与有荣焉。
“这就是我召集大家在这里守着的原因了。”
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环山公路,他轻轻开口了。
掳走卓涛的,一定是郎志宇,但为什么是郎大军去了将军坟,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故事,他暂时还不清楚。
但郎志宇被老罗带到这里时,整整两个小时都一言不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多深的城府,面对自己的犀利质问时,他曾经歇斯底里的反抗过,但面对实打实的证据,他还是很快就投降了,不是吗?
所以,他凭什么整整两个小时都在装哑巴?
那个时候的他,面对车厢里的上官冰兰时,内心有什么想法,看到这个女人也戴着银手铐时,脑海里又有什么念头?
想必是天人交锋吧?
周先几乎可以肯定,郎志宇之所以这么老实一言不发,一定是先前发生了一些事狠狠震撼到了他,而且这些事很有可能与他的老爹有关。
这也是郎大军现在失踪的原因。
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卓涛还是成功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狼崽子,郎大军会坦诚所有的罪行,他甚至会把自己变成那个玩具杀手?
周先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第四个杀手,自己怕是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