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老师,死了?
在脑子里思索了许久,柳梢在才这两个单词组合到了一起,她有些接受不能这个消息,更有些理解不了周先怎么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更奇怪的是,那个态度冷漠,明显对警方十分抗拒的心理医生,在周先问出这个问题后,居然开口应声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柳梢注意到,自己一行人走出包间,来到自己的车子面前时,上官冰兰一直是平视前方,黑色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仿佛没有看到自己的双手上已经戴上了手铐。
警铃声响起,大越野在老街上疾驰,它的不远处,一辆蓝色的女士小车紧紧地跟着。
透过后视镜远远瞥见这一幕,柳梢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周先,蓝玉珠跟上来了。”
上官冰兰就在车子里,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审讯,柳梢有许多话没有话说,但她相信,周先会领会她的意思的。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先很快就点点头,淡淡开口,“她跟上来不好吗?”
柳梢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黄店镇是个偏僻小镇,出入的通道并不多,警方有心监视之下,就算蓝玉珠选择留在月亮馆然后再想办法出逃,意义也不大。
相反,她跟着警车来到派出所,在表明自己问心无愧的同时,也能第一时间打探到警方的审讯消息,并且给自己的姐妹传递消息。
毕竟,蓝玉珠待在上官冰兰身边,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信号,相信后者能够体会得到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周先轻轻翘起的嘴角后,柳梢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
派出所。
门口并不宽敞的空地上,一前一后停下了两辆车,柳梢打开车门,面无表情地把上官冰兰请进了派出所的大门,也不顾身后蓝玉珠和小店老板焦急的神色。
“这位小警官,上官小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或许是看到周先眉清目秀貌似很好说话的样子,踩着高跟鞋的宫菲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这个停车场只是一块比较平整的黄土地面,烈日的暴晒下灰尘不少,小店老板走路的姿势很别扭,但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半点厌恶和不自然。
“连环杀人啊,我们刚才不是说了吗?”
嘴里轻飘飘丢出一句话,周先斜眼看了她一眼,“前几天的那个环山公路抛尸案,你知道吧?”
他故意把“环山公路”四个字咬得很重,对方想不注意都难。
前面的柳梢嘴角抽了抽,周先又在钓鱼了:环山公路那个案子,明明已经推定是蓝玉珠下的手,但周先却一股脑堆在了上官冰兰的脑袋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的。
就和这次逮捕,他故意把罪名定为“连环杀人”一样。
不过,柳梢心里有些感觉到周先的打算了,光就环山公路这个案子来说,不管是蓝玉珠下的手还是上官冰兰杀的人,周先的推理中死者的死亡地点都是黄店镇——再具体一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月亮馆本身。
周先是想看看这位老板娘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的反应。
这种故意打草惊蛇的突然袭击他最擅长。
果然,当柳梢故意放慢脚步竖起耳朵的时候,身后的女老板有些颤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听,听说过。”
虽然没有看到宫菲的表情,但柳梢依旧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惊奇与害怕,惊讶的原因她懂,但害怕的具体理由,柳梢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是普通人近距离接触这种阴暗面,所以本能的害怕与抗拒?
还是嫌疑人被警方抓住了漏洞,所以心里才不自觉地拒绝?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上官冰兰参与了这件案子。”
又是不紧不慢地开口,但说话时,周先的眼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向了另一旁的蓝玉珠。
“呵呵,警官,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不会是怀疑我也参与了吧?”
一路保持缄默的蓝玉珠终于开口了,她个子很小,和周先说话时甚至需要抬起头,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甘示弱地和周先对视着,表情很是坚毅。
“你为什么要说一个‘也’字?”
笑了笑,周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张笑脸是如此的不怀好意,就连不远处看热闹的常伟也深深感觉到了。
眼睛一亮,常伟终于有些明白了周先的打算。
通过语言漏洞抓住蓝玉珠一个痛脚,这种敏锐的观察能力就不说了,常伟觉得,周先在抓住这次难得战机的同时,还能瞬间反击,利用这个漏洞来离间上官冰兰和蓝玉珠两人之间的姐妹感情,这种果决才叫厉害。
一个“也”字,证明了蓝玉珠在心底也认定了上官冰兰就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因为金刚把自己当做第二个凶手而急急忙忙辩解。
要是真正的亲如姐妹,在知道警方在推测自己的姐妹是杀人凶手的时候,最常见的做法是第一时间替她喊冤,并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可以为自己的姐妹作证,感情更亲密的,睁眼说瞎话甚至不惜以身试法作伪证的也不是没有。
对于她们来说,姐妹就是家人,而家人,是从来一个不需要理由就维护的角色。
蓝玉珠当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心思玲珑,哪里听不出周先的话里有话?无视了这个男人的满脸讥讽,她的眼珠一转,直接咬牙开口了,“警官说笑了,不是你刚才说警方怀疑阿兰是案子的嫌疑人吗?”
“不过,警官,我可以作证,案子发生的那天晚上,阿兰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宫菲,是不是这样啊?”
为了表明自己的话语可信,蓝玉珠甚至拉着一旁小店老板的手开口了,说话时时不时点头,恨不得举手发誓的模样差点没有让周先笑出声来。
真虚伪啊。
这个女人还算聪明,在听出了自己的冷嘲热讽之后虽然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就知道出声打消姐妹的疑惑,用“阿兰”这样比较亲密的称呼妄图拉近自己和上官冰兰的关系。
可她似乎忘了,后者可是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察言观色和揣摩心理的能力同样出色。
虽然上官冰兰还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冰山模样,但看到此人低下了脑袋,不想看自己的好姐妹一眼的样子,周先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和他猜测的一样,上官冰兰之所以一副冰山美人的形象,就是因为她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心理。
换句话说,她就是周先要找的那个突破口。
这是一个在心理上非常高傲的人,不屑于在背地里弄一些小动作,也从来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心理,所以在看出来蓝玉珠的某些做法后,她很干脆地撇过了视线,小孩儿一般。
“对,对对。”
被蓝玉珠拦住了手腕的宫菲回过神来,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撒谎时的紧张。
但周先只是笑一笑就不理她了。
这是一个金玉其外的女人,估计那天晚上蓝玉珠外出抛尸的时候,这个女人还在呼呼大睡,周先甚至敢笃定,她甚至都不知道蓝玉珠已经在自己店子的某个包间里,杀死了一个前来消费的游客。
在成为蓝玉珠的白手套之前,这个女人居然不问问月亮馆的布局为什么会那么奇怪吗?
一楼空荡荡,二楼弄那么多包间?
“警官,你怎么回事?”
见周先一副不屑于表态的样子,蓝玉珠瞪圆了双眼拦在了他面前,表情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生气。
“女士,这是刑事案件,不是过家家。”
竖起自己的食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周先再次笑了笑,“我马上就要开始审讯了,请保持安静,不要喧哗,谢谢。”
过家家?
蓝玉珠差点没有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居然把自己的歇斯底里当做了过家家?我看你们的审讯才是过家家吧!
她就没有看过刑事案件的审讯就在这样的破屋子的进行的。
他就不怕,自己在走廊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吗?毕竟,这扇不知道是办公室还是审讯室的单薄木质房门似乎也挡不住什么声音。
但很快,她的脸色就有些惨白了。
柳梢的背影刚刚从办公室里离开,周先就关上大门,然后才慢慢走到了饮水机前,默默取了一个水杯。
“你要喝冷的还是热的?”
坐在办公桌旁边的上官冰兰不说话。
“我说,上官冰兰,你要冷的还是热的?”
谷/span对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嘿!
周先摇了摇头,直接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这才走到了办公桌前,随手放在了办公桌前,“非暴力不合作,有意思吗?”
上官冰兰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却仿佛钉在了塑料杯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喝点吧,咱们审讯的时间会很长。”
不知道为什么,周先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审讯?”
冰兰绽放,周先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女人脸上看到笑容,但这幅笑容此时一点也不热情。
上官冰兰摊了摊手,冰冷的手铐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如我直言……警官,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仿若听见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周先脸上的惊讶表情很是夸张。
“我是清白的。”
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上官冰兰的脸色很认真。
这个女人很高,周先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一米七五,和自己平视的时候,她的眸子很有侵略性,但周先却只是想笑。
有些女人很单纯,就算演戏都不会。
“何必呢。”
叹了口气,周先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很是同情地开口了,“上官冰兰,在杀死冷治民的时候,你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吧?”
“你是现代社会上的女性精英,熟读法律,相信你也知道警方直接逮捕你意味着什么?”
逮捕和传唤,绝对是代表着警方不同的两种态度,不管怎么看,戴上手铐可比口头警告严重多了。
“呵呵,小警官,你可不要吓唬我……你说得对,我读书真的很多。”
嘴角微微翘起,上官冰兰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你们……真的有证据?”
身子向前倾,这是一种动作语言,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压迫性,让自己的言语更具有说服力。
周先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最喜欢玩动作暗示的自己,有一天也被别人用上了这一招,使用者还是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
“咳。”
一手握拳锤了锤自己的嘴巴,周先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笑眯眯地开口了,“似乎忘了介绍,我是龙安总局重案组顾问,周先。”
龙安总局?
重案组顾问?
“周先?”
先是眉头紧蹙,然后瞳孔放大,上官冰兰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周先。”
周先抬了抬手,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无比,“人间太岁周先,也是卓涛新戏的编剧和投资人周先。”
上官冰兰愣住了,小嘴微张,似乎一时间对他的新身份有些接受不能。
“你似乎很意外?”
精心策划的案子遇见了警方的调查,这个计划本来就在上官冰兰的设想内,但前来调查的警察是自己剧组的投资人,这算什么事?
许久,上官冰兰才点点头,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上,艰难地和周先握了握,轻轻开口道,“的确很意外。”
这个动作很别扭,虽然一触即分,但双方很有仪式感地完成了,好像许久没有见面的老朋友一般,十分诡异。
“咯,刚才外面的那场闹剧,你也看见了吧?”
把面前的水杯轻轻往前推了推,周先随声开口了,语气十分熟络。
“嗯。”
轻轻点头,轻轻应答,但上官冰兰的言语十分谨慎,看向周先的眸子里写满了戒备。
“虽然同是出身七家湾,但蓝玉珠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姐妹。”
“上官冰兰,你又何必替她扛下来呢——说说吧,当时你是怎么发现她杀人了的?”
周先根本就没有打算压低自己的嗓门。
这个突兀的声音是如此响亮,以至于大门外走廊里的三个女人同时瞪大了双眼,背着双手的常伟更是一改休闲的吃瓜姿态,瞬间紧绷了双腿盯向了不远处的矮个子女人。
蓝玉珠一手指着审讯室的密闭大门,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刚想说些什么,就在柳梢母豹子一般的吃人眼神里败退下来了。
比起某人的动作语言,她的表情语言更具有说服力。
“警官,你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
“我没杀人。”
“我没有说你杀人。”
“我进入院子的时候,冷治民已经死了。”
“向凯是被蓝玉珠杀的!”
“小黑是看见我才死的。”
“你们买了一批狗头吊坠!”
两人你来我往,问答如疾风骤雨般没有半秒停歇。
明明。
两人的对话有些鸡同鸭讲,但众人却听得很真切,激涌的信息流瀑布般流下,压得他们差点喘不过气来。
上官冰兰承认自己去过老猎人的住处?
只不过,她到达那里的时候,对方已经死了?
那么,是谁杀死了这个人?又是谁,把现场处理成那个样子?
心理医生在不断地用言语补充自己可能遗漏的破绽,而重案组顾问却不管不顾,直接抛出自己心里的猜想,这是一幅什么样的展开?
常伟发誓,自己从警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奇葩的审讯,鸡同鸭讲自顾自,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吵架一样。
但看着面前这扇老旧并不隔音的木质大门,他心里隐隐有一个错觉,莫非,这些都是周先故意安排的?
他审讯的,其实并不单单是屋子里的那个心理医生,同时也包括走廊里的这个经纪人?
看蓝玉珠死了妈一样的表情,常伟在心底默默点了点头,这个猜测绝对是对的。
只不过,周先是什么时候设下这样的计划的,利用一扇并不隔音的破门,同时审讯两个嫌疑人?
发现这姑娘并不打算偷偷逃走,反而跟着警车进了派出所之后?
也只能是这个时候了。
这小子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想通了这一点,常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什么,老战友那句熟悉的话又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浅水不养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