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至大殿，他就听见大殿附近传来一片兵戈相击的声音。
他跃至大殿顶端朝下望去，只见荀老将军和司夏正被一群西戎兵将包围。
荀老将军不住往房顶上看，终于眼尖地发现赶来的邃风。
他焦急地看着邃风，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邃风辨认清楚了，荀老将军让他不要过来。
邃风朝荀老将军扬了扬手中的投降信。
荀老将军看见那白色的信纸，眸中迸发出一丝狂喜，燃起了希望。
快走！
荀老将军又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天已经亮了，邃风必须尽快出城，在端王发起火攻之前拦住他！
西戎大王子一直在一旁观战，此刻他终于发现了荀老将军的异样。
顺着荀老将军的目光，他看见了大殿顶上的邃风。
西戎大王子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弓箭手，朝屋顶放箭！别让那人跑了！”
万箭齐发，邃风拔腿就跑。
身为一名暗探，邃风的轻功自是极佳。
尽管身后箭飞如雨，邃风依旧跑出了弓箭手的攻击范围。
荀老将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只希望他能够及时将投降书送到端王手中。
**
朝阳把光辉洒向人间之时，大殿上弥漫着血红色的腥味。
地上堆积的尸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血腥气味让人窒息。
尽管阳光就照在身上，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温暖。
荀老将军一身血迹斑斑，身上的盔甲七零八落地挂着，头盔也不知何时掉落，藏于某具尸体之下再也没寻着。
他凌乱的白发在风中微微颤抖，点点血迹已经风干成血块，如同朵朵红梅在雪地绽放，透着一股凄凉的艳丽。
他半跪在地上，右手紧握着刀，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热血快要耗尽了，看着持刀护在自己身前的司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五十年，他一人就可以杀出重围，直取敌军首将。
他苍凉一笑，声音嘶哑：“岁月负我，我终究是老了啊！”
司夏回过头看了荀老将军一眼，他此时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一股热血沸腾，不断在胸间滚烫。
他第一次杀人，杀了这么多人，杀红了双眼。
血腥，杀戮，暴力。
这是独属于男人的血性。
所有他未曾经历过的在这一夜之间通通经历了一遍。
西戎大王子从高台之上缓缓下来，用略带惋惜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牺牲了我这么多的勇士，却只能换你们两条命。这买卖，还真不划算！”
西戎大王子哗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弯刀如寒冷的月光，这是西戎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
“现在，就让我来终结你们吧！”
西戎大王子冰冷的蓝眸对上司夏的血色双眸，里面是透骨的森寒。
荀钦老匹夫他可以留下拿来威胁天朝军队，可这少年，今天必须留下一条命！
司夏正欲冲上前，身后突然传来荀老将军的声音。
“记得容丫头还在等你回去！”
这是，不希望他死的意思。
司夏轻轻点头，“她也在等你。”
西戎大王子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扑身上前，朝着司夏迎头劈下。
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司夏举刀一挡。
铿——
刀锋撞击，激起激烈的火花。
司夏突然凝眸，他的刀——
嘶——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手中的刀被穿透，碎裂成两片，向两边分散。
刀锋穿过金属，出现在司夏眼前，近在咫尺。
西戎大王子蓝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再过几秒——
他的刀锋终于碰上司夏的脸了，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面前的少年丝毫不见慌张，不过一瞬，就退至身后十几米。
他的刀扑了一个空。
西戎大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刀，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只有司夏知道，他刚刚不过是用了一个瞬移而已。
“报！天朝将士在西门外架起了火石车！”
外面传来了急报。
哐当——
西戎大王子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抓住前来通报之人的衣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朝将士在西门外架起了火石车。”
西戎大王子整个人都怔住了，有些失魂落魄，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不，他不信！
只有西门而已！
他要竭力压下心中的恐慌想要保持镇定，可这份镇定不过持续了几秒。
“报！天朝将士在北门外架起了火石车！”
又传来了一声急报。
在场所有将士都露出了慌张的神色，方寸大失。
西戎大王子拿刀指着荀老将军，声音狠厉。
“你不是想要救边陵的百姓吗！现在就跟我去城楼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平安！”
西戎大王子想用荀老将军的性命去威胁端王。
荀老将军疲惫开口，“没有用的，我的性命在端王面前不值钱。”
“为今之计，只能趁着他们还没来，把东门和南门打开，放百姓出城吧。”
算着时辰，邃风应该到了西门。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把投降书送到端王面前，端王肯不肯罢手了。
必须做两手准备了。
**
边陵西门外。
“报！西戎国派人来送降书了！”
端王皱眉，他这还没开打呢？西戎国就送降书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宣！”
邃风一身风尘仆仆，拿着犹沾血迹的降书，献到端王面前。
“你不是西戎人？”
端王有些惊讶，面前这男子分明就是天朝人。
“回殿下，末将是荀老将军麾下插在西戎国的暗探邃风，奉荀老将军之命送上西戎国降书。”
邃风还不知道此刻荀老将军已经被端王安插上了叛徒的名声。
端王眸中划过一道精光，他要是接了这降书，结束这场战役，那最大的功劳不就落到荀钦身上了吗？
到时候荀钦兵不血刃，解救边陵百姓，将受万千百姓敬仰。
而他呢？
必定要背上残忍嗜杀，不顾百姓生死的名声，不仅失去民心，还要遭受朝中老臣的诟病。
端王微微眯眸，看着邃风缓声道：“辛苦你了，来人，快端杯茶上来！”
邃风心里着急，却又不好推辞，只好点头。
一个将士模样打扮的人立刻端着茶上前，先给端王呈上。
在邃风看不见的角度，端王隐秘地和来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来人立刻会意，端茶上前。
邃风接过茶杯，正欲饮下，腹部突然一痛。
未来的及饮下的茶水裹挟着血液一同流下，地上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
“殿下，你怎么能——”
邃风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满是惊恐，缓缓地向后倒去。
端王微微一笑，拦着他路的人，都得死！
等他火攻下边陵，一举歼灭西戎国，替天朝永除后患，他就是最大的功臣！
**
军营的某一处角落正发生着骚动。
“放我们出去！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
几百个将士被关在了一起，不断敲打着铁门，大声斥骂外面看守的将士。
他们都是家里有亲人在边陵的将士，端王为了防止他们动乱，提前将他们关了起来。
得知端王要火烧边陵，他们群情激愤，双眸充血。
有控制不住自己愤怒情绪大声斥骂的；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畜生！”
“等老子出去，宰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也有跪地不断磕头哀求的；
“几位大哥，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我媳妇孩子还等着我去救她们啊！”
“我老娘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求求你们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守在外面的将士一脸不忍之色，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不想为难他们。
可是，端王下了死令，要是看不住这群人，他们就得死。
“唉唉，都歇停歇停吧，早饭来了！”
一个火头军推着车走了过来，上面有几个大桶，里头装着热乎乎的饭菜。
“几位大哥辛苦了，这是端王殿下特地命小弟给你们做的。”
看守的将士立刻围上前，搓着手看着，一脸喜色。
伙食果然比平常要好上许多。
“呸！端王那个畜生给你们的黑心饭，你们也吃得下！”
里头关着的人又忍不住骂出声。
“别吵别吵，你们也有！”
火头军立刻和起稀泥，安慰里面关着的将士。
看守的将士喜滋滋地端起碗筷，狼吞虎咽。
“好吃！”
砰——
一个将士突然倒下，旁边的将士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说完，就眼前一阵眩晕，软软地倒了下去。
饭菜里下了蒙汗药，看守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火头军起身，朝外面吹了一声口哨。
两个将士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钥匙到手了？”
“嗯！”
走在前面的将士抬起脸，冲火头军一笑，正是苏倾容。
“有劳大哥了。”
“不碍事不碍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火头军摆摆手，他本是荀老将军的老部下，在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落下残疾，便留在军中做了一个火头军。
荀老将军怕苏倾容吃不惯军中的饮食，特地告诉她可以找他以前的老部下开小灶。
苏倾容昨晚打听到事情原委，便特地寻求荀老将军的老部下帮她救出这些被端王关起来的将士们。
她和林升偷来钥匙，火头军放倒这些看守的将士。
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苏倾容打开牢门，放出被关着的将士们。
将士们来不及感激她，纷纷冲了出去。
他们要赶去救他们的家人。
要，快！
**
一颗颗巨大的火球无情地划过边陵城的上空，落到房梁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烧断的房梁直线般下落，地上立刻响起了一声尖叫。
处处火光冲天，百姓们抱头鼠窜，四处逃亡，哀嚎声此起彼伏。
突如其来的火光之灾，令人窒息的痛苦绝望，降临到了西北这座荒凉偏僻的小城之上。
比西戎百姓更绝望的是那些原本满怀期盼的天朝百姓。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亲人有朝一日会放弃他们，会亲手将他们推入绝望的地狱之中。
“南门已开，所有人快朝南门跑去！”
司夏背着荀老将军在房梁上不停穿梭，朝着底下的群众大声呼喊。
这句话如同救命稻草，所有人都紧紧握住，不顾一切地朝南门奔去。
荀老将军在他背上微微叹了口气。
“你把我放下吧，这样你可以救更多的人。”
司夏咬了咬牙，硬声道：“不想救！”
“你要是救了他们，你可以成为他们心中的英雄，难道你不想受万人敬仰吗？”
“不需要！”
他司夏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情怀，也没有那么多的天下苍生。
他只知道，他背着的这个老人曾经救过他，教过他如何用刀去生存，教过他什么是真正的血性。
“那你放下我吧，我快撑不下去了，你带着也是拖累。自己一个人可以快些逃出去。”
“不可能！”
“为什么？”
“你答应过撮合我和那个女人！”
荀老将军低低地笑出了声，这孩子，还真是有些特别。
**
西戎大王子命人打开南门，黑压压的人群朝南门涌去。
司夏背着荀老将军也混迹在人群之中。
濒临绝境的人们看到前方光亮的出口，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这希望，比火光冲天的城池燃烧地还要剧烈。
那是生存的希望。
西戎大王子率着王公大臣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群黑压压的普通百姓。
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兵戈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大群天朝将士持刀持枪，拦住了逃亡的人们。
从将士中缓缓骑马走出一个将领，荀老将军努力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端王部下的将领李晋。
西戎大王子怒喝一声。
“难道你们就不能留我们一条活路吗！”
李晋淡淡一笑。
“西戎大王子，敌我双方本就是你死我活，何来活路一说？”
端王给他的命令就是不留一个活口，就算西戎大王子肯投降，也无济于事。
西戎大王子眸中立刻掀起一片狠厉之色。
“那就看看究竟是谁死谁活了！”
他将手朝后一挥，大喊一声：“岩狼将士，出列！”
人群之中立刻蹿出十几个身高马大的勇士，绿色的眸子泛着嗜血的光芒。
正是那日城楼之上的将士。
李晋骑着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他知道这十几个人的厉害。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军，心里开始估摸着胜的可能性。
拼力一搏，他这上万大军未必不能打败这群妖人。
但是死伤太过惨重。
他正犹疑不定之际，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慢着——”
司夏头皮有些发麻，这老头不是快没气了吗？怎么声音还这么亮？
荀老将军刚刚在司夏背上一直不出声，他心里很害怕他真的断气了。
该他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他说话的时候偏要出声。
人群自动为司夏让出了一条道，司夏无奈，只好背着荀老将军走出人群，站到了双方之间。
荀老将军从司夏身上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李将军，咱们打个商量吧。”
荀老将军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李晋，里面饱含岁月的洗礼，以及不可撼动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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