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老将军回去的一路上,紧抿双唇,胸中燃着一腔压不下去的怒火。
端王居然将火烧边陵安排在明天,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气得眉毛胡子一齐发抖。
不行,他不能让边陵的百姓寒了心。
一定有办法的!
“将军,有人来找,说是您的远房侄婿。”
“让他进来吧。”
司夏进来,一眼就看见一脸愁容的荀老将军。
烛火映照下,他的面容比白天苍老了许多。
荀老将军看着他,“怎么了?”
司夏其实是想来找苏倾容,但是她好像不在。
他本来想问问荀老将军,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没什么大事,我就是顺路来看看您,不知老将军为何事忧愁?”
荀老将军叹了口气,“端王决定明日火烧边陵。”
火烧边陵?
荀老将军又看司夏一脸茫然,知他初来乍到,不通这里边的玄机,只好耐心解释给他。
“一旦火烧边陵,大火无情,里面无数的边陵百姓将要遇难。”
“前些日子京城传来皇上病重的消息,端王必是按捺不住想要急着回去。哼!要是这样的人当皇帝,我第一个告老还乡!”
端王?
司夏想起来了,当初苏倾容逃婚的对象好像就是端王。
荀老将军突然撑着桌子起身,“不行,我这就出营!”
他前两天刚中了箭伤,刚才在端王面前又动了怒,伤口已经撕裂开来。
鲜血渗了出来,只不过由于盔甲的阻隔,没人发现而已。
只有荀老将军自己一个人心里清楚。
他看了一眼司夏,“你可怕死?”
司夏心里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邀自己同行。
司夏把头一扬,“当然不怕!”
他司夏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肯能怕死?
当然,除了他的师傅和其它老鼠。
荀老将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才是年少该有的意气风发。
想当年,他也是这般无所畏惧。
若是这小子身份再高些,倒也配得上容丫头。
要是这场战争结束后他还活着,他老头子倒是可以撮合撮合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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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目标和荀老将军出营,前往边陵方向。”
晋王派去一直守在司夏身边的探子回来禀报。
前往边陵?
晋王眸中快速划过一道暗光,看来荀钦这个老匹夫想去通风报信了。
“来人,快去禀告端王荀老将军去了边陵城!”
晋王犹疑地在帐篷里踱来踱去,思虑片刻,他终是下了决心。
“给本王一支骑兵,本王要亲自出去捉拿叛徒!”
这个时候正是捉拿小东西的大好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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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倾容在帐篷里,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
她掀开门帘,往外看去。
一个骑兵正举着端王的令旗四处通告。
“众将听令,荀钦半夜出营,前往边陵私通敌军,泄露军机。端王已剥去其虎威将军一职,凡相助者,同罪处置!”
私通敌军,泄露军机!
这几个字如同巨石一般砸在苏倾容心上。
怎么可能?
荀老将军一生金戈铁马,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天朝江山。
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能叛国的。
犹记得自己幼年不懂事,和父亲一起去为荀老将军送行。
寒冬已逝,暖春初至,正是京城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荀老将军看见她,立刻乐了,一把将她从苏昱怀里抱走,举到头顶。
“来,让老头子我看看,容丫头过年长胖了没?”
“哟,还真重了不少!”
她在荀老将军头顶咯咯地笑着,奶声奶气地辩解道:“因为容儿长高了。”
荀老将军把她放下来,抱在自己胸前。
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她小手往前一捞,一把搂住荀老将军的脖子,“荀老将军,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陪容儿看春天的桃花。”
京城的春天最是迷人,她也想让荀老将军一起欣赏这美丽的春天。
“这可不行,要是老头子不回去,西北的百姓会难过的。”
“为什么呀?”
“因为我答应要陪着他们一起看春天呀。”
她的小眉毛皱成一团,思索片刻,“那你明年也答应容儿,留下来一起看春天好不好?”
荀老将军哈哈大笑,苏昱出声指责:“容儿,不得胡闹。”
荀老将军敛了笑容,郑重地看着她。
“我的一生,生在疆场,战在疆场,怕是也要死在疆场。京城的春天我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了,容丫头,等你长大以后来西北,我陪你一起看西北的春天吧。”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他想要一直守着边关,直到剩下一坡黄土。
她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一起拉勾,你不许骗我。”
“好,拉勾!”
苏昱在一旁无奈地抚额,看着这一老一小孩童般地拉勾立誓,有些哭笑不得。
苏昱牵着她的小手,站在驿道边。
荀老将军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
一阵风吹过,她听见苏昱似呢喃似叹息的声音。
“希望他今年也可以平安归来吧。”
岁月如同一纸渐渐泛黄,如今她已长大成人,荀老将军却依旧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鬓间增了几分白霜。
此时荀老将军出事,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不过,她要先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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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陵城下,荀老将军站在城墙下,吹了一声口哨。
过了一会儿,墙的那边翻过一个黑色的人影,跪在荀老将军面前。
“邃风参见将军。”
这是荀老将军一直插在边陵城的暗探,平常不轻易召唤。
“明日端王要率大军火烧城池,可边陵百姓何其无辜,你快带我去通报西戎王一声,让他早做准备!”
火烧城池?
邃风心下一惊,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搁。
“遵命!”
荀老将军身上有伤,不能施展轻功,邃风和司夏两人一同搀扶着他越过城墙,前往西戎王的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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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大王,外面有自称是天朝荀老将军的人来访,说有要事要禀告!”
西戎王肥硕的身子动了动,有些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
“美人,你等会,我去去就回!”
他迷恋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这才穿上衣服离去。
荀老将军在殿台下焦急地等待着,才看见西戎王不情不愿地出来。
西戎王见来人果然是荀老将军,心下一惊,面上的神色也郑重了许多。
“两军交阵之际,不知荀老将军找本王有何贵干?难不成想投靠本王?”
西戎王挺着大肚子,说出的话不由带了几分得意。
西北军一直攻不下边陵,西戎上至王侯,下至百姓都十分振奋。
荀老将军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哼!西戎王,你无端破坏两国盟约,侵占我城池,要不是为了边陵百姓,我必定要打得你屁滚尿流才罢!如今端王决意明日火烧边陵,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整座边陵城都要因你覆灭!”
端王明日要火烧边陵!
西戎王心下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端王居然可以不顾边陵百姓的安危,想出这种鱼死网破的狠毒招数。
西戎王面色一白,叹了一口气。
“本王并非故意侵占边陵,此乃无奈之举啊!我西戎国虽然地小,但也可保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我国被一巨兽侵占,民心恐慌,若非实在是被逼无奈,本王也不会举国搬迁至此啊!”
数月前,西戎国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青面獠牙的巨兽,四处攻击百姓,毁坏房屋。
那只巨兽厉害的很,西戎国上下无人可以与其对抗。
无奈之下,西戎王只好放弃原本的国土,破坏两国盟约,侵占边陵,举国东迁。
原本他也没想着一直和天朝对着干,西戎王一向胆小怕事,畏惧大国威严。
可他的儿子西戎大王子一直野心勃勃,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批厉害的勇士,一次次挡下天朝的进攻,击退了天朝将士。
西戎大王子甚至还想要继续进攻天朝其它的城池,奈何西戎王胆小怕事,迟迟不肯进攻,父子也因此产生了深深的隔阂。
“你若是现在写一封投降书,上面写清原由,我让人送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荀老将军神色焦急,时间不多,从这里回军营还要一段时间,必须加紧动作。
西戎王心里也害怕,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写!”
西戎王让荀老将军几人在大殿等着,他马上去行宫的理事殿写投降书盖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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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王拿着王印,在投降书上重重盖了一个章,这才呼了一口气。
这时,理事殿的门开了。
“父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身高马大,头带王冠的男子缓缓步入理事殿。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显然并不把西戎王放在眼里。
西戎王抬头怒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他一直拦着自己不肯向天朝投降,还蛊惑大臣攻占其它城池,端王也不会想要火烧边陵,他现在也不会如此慌张了。
“哼!我已经写好投降书了,马上就送过去!”
西戎大王子原本漫不经心的面孔骤然一缩,眸中透出几分狠辣。
“荀钦那个老匹夫一来,你就怕了!”
西戎王一把将西戎大王子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子推开。
“你这样鲁莽行事,如何坐的起西戎王的位置!”
西戎王心中不喜大王子,他的野心太大了,对他也不敬,他迟早要削了他的权,把王位留给小儿子!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西戎王就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痛痛。
“你——”
“父王,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可若是没有我,你又怎么能坐稳这个皇位,怎么能抵抗住天朝的进攻!”
西戎大王子的声音透着几分狠辣,他拔出手中的匕首,目光冰冷地看着在他面前缓缓倒下的西戎王。
“西戎国已经不需要你了,就让我带领西戎国走向辉煌吧!”
他缓缓地擦拭着手中沾血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跨过西戎王的尸体,离开了理事殿。
西戎王倒在地上,还剩一口气。
他的眼底涌出一股苍凉的恨意,又想放声大笑。
那个逆子太自以为是了,投降书送不出去,他所谓的辉煌注定只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覆灭。
他其实还有力气告诉他,但是,他都快要死了,又怎么可能让这个逆子好过呢!
他不是一直想坐上那个位置受万人景仰吗?
弑父,带着西戎国走向覆灭。
就让他尝尝成为西戎千古罪人的滋味吧!
西戎王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带着一股复仇的快意闭上了双眼。
一直在房梁上看着的邃风心中惊骇万分。
要不是荀老将军为了以防万一,派他来前来监视西戎王,他也不会亲眼目睹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看着西戎大王子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他跳下房梁,从地上捡起还沾着西戎王鲜血的投降书。
还好,投降书还在!
只是,天快亮了。
**
荀老将军和司夏一直在大殿中等候,可迟迟不见西戎王和邃风回来。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兵甲摩擦的声音。
身经百战的荀老将军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事情一定有变!
他一把拉起司夏,朝殿外奔去。
“我们快出去,要是让被他们包围这里就出不去了!”
司夏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他还从未参与过凡人之间的打斗,如今却是觉得有些可怕。
果然,二人刚刚奔至殿外,西戎大王子就带着行宫护卫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西戎大王子拔出腰间的大刀,刀锋露出森冷的光芒,他用刀尖指着荀老将军大声号令。
“敌方将领夜袭西戎行宫,行刺大王,大王不幸遇难,尔等今日必定要将这两人拿下,以慰大王在天之灵!”
荀老将军和司夏心中俱是一惊,西戎王遇难了!
那投降书呢?
荀老将军立刻出声辩解:“西戎大王子,我们二人方才一直在殿内等待,不曾出去,周围所有的宫人皆可作证,又如何杀得西戎王!明日端王即将带领我朝将士火烧边陵,你若是还想保住西戎国,便速速交降书于我!”
荀老将军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所有西戎将士心中却是升起了一股寒意,火烧边陵,那他们还有命吗?
西戎大王子心中也是一惊,但当他看到周围明显有些怯意的西戎将士之时,不由冷笑一声。
天朝人真是狡猾,这种手段,也就诈的了他那胆小如鼠的父王写下降书。
想诈他?
做梦!
“众将士听令,这只是敌军将领的诈术!边陵城中还有许多天朝人,他们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咱们今晚拿下他们,就用他们的性命来换取天朝军队的撤退!”
此言一出,立刻群情激奋。
边陵城中人多粮少,若是天朝军队再不退,他们自己人也快熬不下去了!
荀老将军见西戎大王子执迷不悟,心中不由哀叹一声。
眼看着西戎将士就要持刀冲上来,荀老将军看了旁边的司夏一眼。
“会使刀吗?”
司夏摇头,他只会法术。
荀老将军见他摇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扔给他。
“不会就跟着我做!”
司夏伸出双手接下荀老将军扔过来的刀,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荀老将军拿着刀鞘,迎向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用刀鞘拦下他的一击,顺手夺下他的刀,拿来给自己使。
荀老将军一边迎敌,一边回头对着身后的司夏大喊:“快跟着我做!”
司夏紧盯着荀老将军的动作,眼看着旁边一个西戎将士持刀砍来,他终是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荀老将军的动作回放一遍。
先是接下西戎将士的一击,接着又身子向左一撤躲开刀锋,手腕翻转又从另一个方向劈了下去,这个角度劈下去,西戎将士难以防守。
整个过程司夏并不是很熟练,但他胜在速度够快,西戎将士来不及躲避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看着刀锋上沾染的血迹,司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另一个将士又冲上前来。
司夏迫不得已,只好一遍一遍重复之前的动作。
慢慢地,他熟悉了握刀的方式,也领悟出了一些其它招法,会了一些其它招式。
这是白毛鼠从来没有教过他的。
白毛鼠从来只教他如何防守,不曾教过他如何攻击。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这是一种顷刻间夺人生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