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桑家瓦子之前,石头特意叮嘱喜家人一番,说这瓦子里人多,不但有表演杂剧曲艺杂技的勾栏,也有卖药估衣饮食等店铺,人头攒动,进去之后眼耳都不够用,最怕走散。大人还好,若是小孩儿走散了就不好寻回来,瓦子里头每日都有孩子走失,或者因大人沉迷于看戏听曲看稀奇,被人趁机抱了去,那可了不得。
顺娘听了就把可成抱起来,说自己会一直抱着他不撒手,而且她也要可成听话,要看什么自己会抱他去看,不许他下地自己去,否则要被拐子抱了去,他可就永远见不到二叔,他娘还有祖母了。
这么一说,把可成吓得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顺娘的脖子,缩在了顺娘怀中。
顺娘摸一摸他的头,告诉他别害怕,只要听自己的话,就不会有事。
可成这才放松了些,毕竟孩子天性,很快他就开始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四处张望了,可到底是没有忘记顺娘的话,一双小手一直把顺娘的脖子抱得紧紧的。
齐氏呢,当然是把女儿慧儿抱得紧紧的,刘氏则是牵着顺娘衣裳的后摆,到了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方,她当然也怕走散,回不去了。
顺娘对于这个在穿前听说过的宋朝瓦子也感兴趣,可她好歹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对于各种五光十色的繁华场面简直不要看得太多,所以虽然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瓦子是什么样,可却并不急切也不会目眩神迷。
但对于刘氏和齐氏这两个常居住于乡村的妇人来说,这里所见所闻的确是让她们觉得感官不够用了,她们除了吃惊还是吃惊,慢慢地等她们稍微适应一些,便变得异常兴奋起来,看见什么都稀奇,都想去看一看。
顺娘就叫不知道来逛过多少次的石头带着一家人去看一看着瓦子里头最值得看,最好玩的东西。
石头道好,先就带着喜家人去看傀儡戏,也就是后世的木偶戏,只是这傀儡戏也分成好几种,有杖头傀儡,药发傀儡,还有悬丝傀儡。
悬丝傀儡吸引了喜家众人,这就是后世的提线木偶戏,刘氏和齐氏哪见过如此生动有趣且又精致的提线木偶,看见就挪不动步子了,更别说两个小孩儿了,眼睛盯着那挥动手脚的小木偶都不转了。
顺娘见状,知道老娘和嫂子以及两个孩子喜欢,便就掏了钱买了几个座,一家人坐下来看了一出这个悬丝傀儡戏。
听完一出悬丝傀儡戏,刘氏等人还意犹未尽,还想看,还是石头说话了,说还有好多好看的赶紧去看吧,否则到黑了也看不完。
刘氏和齐氏听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跟在石头身后去看他嘴|巴里的那些好看的东西了。
接下来他们又去看了小儿相扑,皮影戏,弄虫蚁,说诨话,叫果子等。
至于那些讲史说书歌舞杂技,石头并没有带着喜家人去看,估计这跟他是个半大孩子有关,他喜欢看的那些都是比较生动有趣的,而且很幽默,容易逗人笑的表演。
特别是那个说诨话,就相当于现在的诙谐说唱,很得普通百姓的喜欢,很多人边听边笑,笑得流眼泪,笑得肚子疼。
刘氏和齐氏尤其喜欢这个,连着看了三出,石头催了又催,她们才站起来,跟旁边的许多人一样,她们也笑得够呛。顺娘呢,当然比她们笑点高,然而她也笑了好几次,觉得这诙谐说唱真不错。然而对于可成和慧儿这两个小孩子来说,他们也就是看个热闹,听不懂台上的说浑话的演员说唱的内容,他们只是见到大人笑就跟着笑而已。
真正得他们喜欢的还是象弄虫蚁逗鸟这一类的节目,还有那个叫果子也挺招他们待见。
所谓的叫果子跟后世的口技有点儿类似,在台上表演的人把市场里面各样的叫卖声学得惟妙惟肖,会让观看的人犹如在市井之中行走之感,耳中都是市井之中做各种买卖的人的叫卖声,也十分引人驻足。
把这些看完,顺娘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日头西坠,可他们一家人还没有把这桑家瓦子走到三分之一呢,现在她才想起了石头跟她说过的,一旦常人进入瓦子,从早到晚,眨眼就过的话。
看来只有以后有空再带家里人来了,此时顺娘觉得肚子也饿了,光顾着看这样那样的稀奇,都忘了此行进汴梁城还要带着家人吃些好吃的东西了。
于是,顺娘就让石头带着一家人去吃一吃这瓦子里面好吃不贵又稀奇的东西,相当于后世的那些小吃。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吃新奇好吃不贵的吃食。”石头在前雄赳赳气昂昂地引路。
他带着顺娘等人到了一处有几十家吃食摊子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即刻就有伙计上来擦了桌子,问他们要吃些什么,石头就开始爆豆子一样点东西,顺娘一听,怕是点了十几样。
刘氏听了便说点这么多作甚,多花钱。
石头嘻嘻笑说,这十几样东西,摊到每个人头上不过二十文钱,又好吃又便宜还能管饱,他问顺娘:“喜二哥,每人二十文钱你出得起吧?”
顺娘笑着说没问题,今日进城就是带着家人来吃喝玩乐的,当然要尽兴才好。
每个人平均二十文,这里加上石头,可成也不过一百文钱,顺娘当然觉得出得起,再说了,她觉得辛勤劳动,就是为了让一家人也能有享受生活的时候,而此时就是。
不一会儿那伙计果然给顺娘等人端来了十好几样东西,都用漂亮的碗碟装着,这些碗碟不似喜家人寻常吃饭的那些碗碟大,可是胜在精致好看。碗碟里面有各种吃食,顺娘粗粗一看,大半她认得,比如水晶脍,灌肠,抹脏,果木翘羹,糍糕,团子,和菜饼,水饭……还有一些她认不得,然而一桌子花花绿绿的吃食很吸引人眼球,让人食指大动。并且这十几样吃食的量,粗粗一看,也够他们这几个人吃了。
搓了搓手,顺娘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开动,放开肚皮吃,吃饱,不够,让石头再点。
在顺娘带头之下,刘氏,齐氏,石头,可成都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齐氏不时夹一些糕点和肉给慧儿吃,慧儿小,吃不了多少,然而美食入口,还是让她高兴地在她娘的膝头直蹦,两只小手要去抓她娘筷子上夹起来的食物。齐氏极有耐心地哄着她,先把她喂了,自己才夹东西吃。
小半个时辰之后,桌上的美食被顺娘等人一扫光,顺娘问大家还想吃什么不,众人皆摇头,说够了。
石头摸着他的肚子说吃撑了,晚饭都不用吃了,他爹知道又要高兴省下了一碗粥几个饼了。
顺娘叫伙计过来付账,果真只花了一百一十文钱,平均到每个人头上也就是二十文出头的样子。
“这里的吃食真不错,又便宜又好吃,量也不少,咱们下次还来。”顺娘付完了钱站起来,把可成抱起来道。
石头赶忙接话:“记得带上我啊,喜二哥!”
顺娘:“少不了你,放一万个心。这天儿也不早了,我们这就要回了,你这半篮子果子没卖完咋办?”
石头说:“顶多被我爹说几句,明日再卖,这要过节了,果子好卖。”
顺娘就告诉他估计等不到过节,石头就要跟自己一起去送豆芽了,到时候他要记住那些脚店在哪里,要多少货,两人分开行动,不然那九十多家店要的豆芽在晌午之前送不完。说到这里,顺娘觉得怕还是要提前两天带着石头去看一看那些店在哪里,以及教会他认识数字,否则临到头一定会出差错。
“这样,你明日就别卖果子了,回去与你爹说一说,你跟我干活了,那工钱还是按照你说的给你。”
“明日就算是正经跟着喜二哥干活了么?”
“是,明日辰时左右,你就到宋家正店门口等我,我交了货给宋娘子,就带你去看一看那些要种生的脚店都在哪里。
“好!”
一心人出了桑家瓦子,石头提着他的半篮子果子欣然回家去,顺娘则是扶着老娘和嫂子上了牛车,等她们坐稳了,又把可成抱上车,跟自己并排坐在前面。
她挥动鞭子,赶着牛车出汴梁城,回杨柳镇去。
暮色四合,通往杨柳镇的路旁的田野树木都被镀上了一层橘色,连一向爱唠叨的刘氏此时也闭着嘴,沉默着欣赏这秋日傍晚的美景了。
只有可成叽叽喳喳地不时跟顺娘说话,让她教自己赶牛车。
到了杨柳镇家门跟前,顺娘先跳下车,扶着老娘和嫂子下车,又把她们买的东西拿下来,看着她们开了门进屋去,这才重新跳上车,把车赶去谢家的后院。院子里的伙计听见他喊开门,就把后院门打开了,顺娘把车子赶进去,然后卸了车,把牛赶进牛圈去,抱了些草料来喂它,还给它提去了半桶水。
伺候牛吃了喝了,顺娘这才去井台边打水洗手,正洗着呢,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问她吃饭没,若是没吃的话,谢家正要开饭,她爹请他去喝酒。
顺娘不用抬起头看是谁,听声音已经听出来了是小辣椒。
那一天谢二娘在喜家那边帮忙,只是因为觉得莫名尴尬,顺娘就说出了那种听起来像是赶人走的话,后面她自己想起这件事情,也是觉得自己不对,说话太冲了。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往常都喜欢到喜家串门儿,跟嫂子聊天的小辣椒都没去过喜家,顺娘想她一定是生气了。
今天自己回了家,尽管在汴梁城里已经吃过东西了,晚饭显然是不用吃了,但此刻听到了小辣椒的邀请,顺娘却莫名不想拒绝她。
直起身来,她甩着手上的水,含笑对她说自己可以去坐一坐,顺便把她爹娘要自己从汴梁城里捎带的东西拿给他们。
“汴梁城里捎带的东西?”谢二娘一听就皱起了眉轻声道。
顺娘点点头,说:“就是你爹让我帮着捎带的樊楼出的新酒,还有你娘让我帮买的胭脂水粉。你等着,我去拿过来。”
说完,她走到卸下的车子跟前,把那两瓶酒和包在一起的胭脂水粉拿了过来,向谢二娘道:“走罢。我拿去给你爹娘。”
谢二娘道好,领着顺娘上楼去,心中却在嘀咕,她爹下晌不是赶车进城了么,这才回来不久,怎么他自己不去买东西,非得让人家喜二郎捎带呢。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考虑的重点,而是……
今日她看到喜二郎对自己笑了,说话也挺和气,看来那日自己真是多想了,人家喜二郎并没有讨厌自己的意思,只是不太会说话罢了。这么一想,她的心里立时甜滋滋的,唇角也翘起了一个轻柔的弧度。
顺娘跟在谢二娘身后,哪想到前面那个小丫头一会儿功夫已经转嗔作喜了,心里面郁积了两天的闷气因为自己肯稍微善待她已然消散无踪了。
见到谢乙夫妻时,顺娘把那两瓶子酒和胭脂水粉递了上去,并说了下这些东西都是在哪里买的,价钱多少。
吴氏接了东西放到桌上,让顺娘陪着谢乙喝两杯,自己去给顺娘拿钱。
顺娘并没有惺惺作态地说什么不要钱的话,只是点点头,在谢乙旁边的一根条凳上坐下,她知道只要上楼来见了谢乙,他只要在吃饭,要是不喝几杯酒是走不脱的,索性就也坐下来,跟谢乙说自己陪他吃三杯酒就要回去,晚上还要泡发豆子。
谢乙说行啊,亲自给顺娘斟酒,两人拿小碗喝酒,一面说些闲话。
吴氏去取了六百文钱来交给顺娘,并说了麻烦她的话,顺娘摆手,说这是举手之劳而已,她还跟谢乙说起今日带着家里人去桑家瓦子玩了,那里面玩的吃的都多,真是一个好耍的去处。
谢乙听了告诉顺娘,汴梁城里的几个有名的瓦子谢家人都逛遍了,又告诉顺娘哪家瓦子有些什么有名的艺人表演什么剧目,哪家瓦子什么最好吃等等。
吴氏和谢二娘带着谢三郎在一边的小桌子上吃饭,谢二娘竖着耳朵听顺娘说桑家瓦子里面那些吃的玩的,竟然觉得她已经逛腻的桑家瓦子那么好玩。从小到大,她爹每年总要带着家里的孩子和娘子去汴梁城里的瓦子玩好几次,所以,这十多年下来,谢二娘已经把汴梁城里的瓦子逛遍了,那些瓦子里面表演的节目和吃食已经对她没什么吸引力了。
她想,要是自己有一天能够跟喜二郎一起去逛瓦子,自己也一定会感同身受,与他一样觉得好玩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耳根发烫,赶忙敛了神思,认真吃起饭来。
顺娘陪着谢乙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捧着谢乙喝了三碗酒,这才辞了谢家人下楼回家。
等他下了楼,脚步声在楼梯上听不见了,谢二娘搁下碗,问谢乙:“爹,你今日下晌不是进城了么,怎的不自己买酒和胭脂水粉,非叫人家喜二郎带?”
谢乙:“你小娃儿家不该问的别问,我进城是去办正事的,哪有空闲去买东西。再说了,咱家给了喜二郎那小子多少方便,他替咱们捎带个东西又算什么。”
“……”谢二娘望着已经有些醉意的爹,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吴氏转移了话题,把那包着胭脂水粉的小包袱打开了,从里头拿出几个匣子来,然后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又闻了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对谢二娘道:“二娘,你瞧,这货色挺好,喜二郎还挺会买胭脂水粉。”
谢二娘也拿起一匣子胭脂打开来看,只见胭脂颜色鲜艳,香味儿扑鼻,果真不错。而那一匣子粉也是雪白细腻,味道芬芳。
她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儿拿起回房去,对着镜台上的镜子抹了些粉,又擦了些胭脂在唇上和腮上,看着镜子里面在烛火摇曳中显得十分娇美的容颜,异常满意。
谢二娘只用了一点点儿水粉和胭脂,然后郑重地收了起来,放到了镜台下面的小抽屉里面,心里美滋滋的。
吴氏在女儿回房之后,这才坐到了谢乙旁边,陪着他一起喝酒吃菜,又跟他低声说起了陆全的应承:“也不晓得陆二郎啥时候才能把他应承的事情办了……”
谢乙道:“陆二郎说了,这忙他可以帮咱们,但他也要咱们以后帮他的忙,凑合他跟喜二郎的寡嫂一起。”
吴氏问:“你答应了?”
谢乙:“答应了,陆二郎如今跟在韩太尉的幼子韩衙内身边奉承,那韩衙内最喜踢蹴鞠,陆二郎的蹴鞠踢得好,甚受韩衙内喜欢。”
不等吴氏继续问,谢乙又说这个韩衙内还有个喜好,就是喜欢美人儿。只要陆二郎引着韩衙内去了宋家正店,见了宋玉姐,那韩衙内一定挪不动脚。故而,喜二郎这下子是没戏唱了,他就算对那宋玉姐有心,宋玉姐对喜二郎也有意,他们也不敢往韩衙内眼里扎针在一起。
吴氏接着问谢乙这个韩衙内多大年纪可曾娶妻。
谢乙道:“约莫二十二三岁,并不曾娶妻,听说是家中幼子,祖父母疼爱,他定要娶一绝色女子为妻,故而拖到这个年纪。”
吴氏听完默了半响,说:“咱这一回做的事情也不知做对么,那宋娘子虽是美人,可却是个守寡的妇人,韩衙内即便瞧上了她,要讨回去做妻,家里人怕也不会愿意。还有,咱们这么做,算不算是棒打鸳鸯,硬生生拆了喜二郎跟那宋娘子的姻缘呢?”
谢乙闻言不耐烦道:“你这妇人怎的跟那陆二郎一样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吴氏:“陆二郎也这么说?”
谢乙嗯了声,继续说:“我找到他说了你交代的话以后,他也跟你一样,觉着如此一来是不是坏了他结拜兄弟喜二郎的好姻缘。他还说他离开杨柳镇,也是被齐氏婉拒了面子上搁不下来,倒并没有怪喜二郎阻拦。总之,一开始他不太想帮这个忙。还是我对他说,他也不想一想,人家宋家正店的宋娘子能真心要那喜二郎做官人么?宋娘子不过是耍一耍他而已。宋娘子就算有心兜揽喜二郎,她那个做曹侍郎管家的大哥也不会愿意。喜二郎跟宋娘子不相配,就跟草鸡配不上凤凰一样。喜二郎若硬要往上爬,怕最后要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我们这样也是为他好,过踏实日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妻,这才是福气……我这样对陆二郎说了之后,他想了半天,最终答应了我,只是他要我万不可让喜二郎知道是他带了韩衙内去纠|缠宋娘子,否则喜二郎定然恨他。我就说,我不傻,这事情让喜二郎知道了,他也得恨我们夫妻。”
“但愿如此一来,那喜二郎能放下攀附宋娘子的念头,回心转意,好好跟咱家二娘相处。”
“且等着罢,来,你再陪我喝一碗酒……”
顺娘并不知道才将见过的谢乙夫妻正在为他着想,苦心孤诣地想办法拆开她跟宋玉姐。
她此刻下了楼,从谢家肉铺正门出去,然后从喜家正门进屋,外面屋子里没人,她就直接往后院的厨房里去。果然在厨房里,她见到了烧水的嫂子齐氏,旁边一张板凳上坐着可成,他正抱着慧儿看他娘往灶堂里面放柴火。
“娘呢?”顺娘问。
齐氏说婆婆去了发豆子的屋里给豆子浇水,另外就是把今日要泡发的豆子都秤出来。
顺娘便说这活儿该自己干,齐氏告诉顺娘,婆婆因为她在谢家院子那边磨蹭很久都没回来,所以就去干活了。
“叔叔,你这是又去谢家喝酒了么,你一进来奴家就闻到酒味儿了。”
“我给谢乙夫妻送他们要我捎带的东西去,被谢叔拉住喝了三碗,你晓得,他好酒好客,一见我就要拉我喝酒的,我推辞不过。”
“叔叔好人缘,无论男子女子,见了你少有不喜欢的。奴家今日瞧那宋娘子也……也挺喜欢叔叔的……”
“啊?这个……”
顺娘打个哈哈,想说就这嫂子也能看得出来。
“叔叔,你是不是也挺喜欢那宋娘子的?奴家素日见你提起她总是在笑。”
顺娘的心突突一跳,有点儿心虚,她以为嫂子看出来自己喜欢女人了,毕竟嫂嫂跟宋玉姐不一样,她可是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之身的人。所以,她嘴|巴里说自己喜欢宋玉姐,应该就是女人喜欢女人那意思。
“嫂嫂,我……我还要去帮娘干活……先,先走了……”顺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嫂子,只能急匆匆转身往那间生发豆芽的房子里去。
齐氏见顺娘表现得如此不自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便知道自己猜准了。
她一边往灶堂里面扔柴火,一边想事儿,忽然,她骤然一惊,想到若是叔叔自知自己是女子之身,还喜欢那宋玉姐,十分向往她,是不是说顺娘……顺娘她喜欢女人呢?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跟现如今的自己何其相似!
自从官人喜大郎病逝后,她就移情于顺娘身上,明知道她是个女扮男装的男子,还要喜欢她,好几次,还忍不住去偷看她洗浴。这些日子来,她反复想过,自己到底是喜欢顺娘长得像已经死去的大郎,还是喜欢作为一个女子的顺娘。她去偷看过顺娘沐浴也是有抱有目的,那就是她想知道自己看了顺娘的赤|裸的身子会不会有感觉?
结果呢,她发现自己并非无动于衷,而是脸红心跳,身子发热。
甚至比见到从前大郎的身体更让她产生某种渴望。
她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女子的身子对她的吸引力更大,明白过来这一点儿后,她很惶恐,越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想来想去,她归咎于是顺娘这个所谓的叔叔人太好的原因,她才会喜欢上了顺娘。而这样的情感她只能深藏于心中,毕竟她知道顺娘以后终究会嫁人的,只因为顺娘也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就要嫁人,这是女子的宿命。顺娘也开玩笑一样说过她要招赘个女婿,又或者娶个媳妇进家门儿,可她却认为这是顺娘在说笑而已。
自从成为喜大郎的媳妇,看到顺娘这个小姑开始,齐氏就从来没有想过顺娘跟其她的女孩儿有什么不同,认为顺娘一定是喜欢男子,一定会嫁给一个男人。所以,她产生了喜欢同样是女子的顺娘的感情之后,一直都觉得很羞耻,也很绝望,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是痴心妄想。直到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顺娘这个小姑子,很有可能也是喜欢女人的,要是这样的话,她跟自己就是同类,甚至齐氏还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要是让顺娘知道自己喜欢她,是女子对女子的那种喜欢,顺娘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要是她也能够喜欢上自己,那么这个家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保持完整,永远都不会有外人进来了呢?
只是光这么想一想,也让齐氏觉得心惊肉跳,她害怕顺娘即便知道了自己喜欢她,也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可能因为自己暴露了这种不伦的情感而疏远自己。和宋玉姐那种女人不一样,自己毕竟是她的嫂嫂,是她已故大哥的妻子,非常大的可能是她把自己当亲人看,绝不可能喜欢上自己。
要永远把对顺娘的喜欢埋藏在心里,这又让齐氏觉得痛苦。明知这样的爱暴露出来是毁灭,可是能获得所爱之人的回应的诱|惑,比毁灭的恐惧更强。
齐氏的心蠢蠢欲动。
顺娘从厨房里逃走,逃进了那间生发豆芽的屋子里,果然见到她娘正在秤豆子,看到顺娘进来,就问她怎的在谢家耽搁那么久。
“我给谢叔和吴娘送他们叫我捎带的东西去,谢叔就留我喝酒,我推不过陪他喝了三碗。”她一边说一边上前去从她娘手里拿过来秤,“娘,让我来吧。”
刘氏把秤给了顺娘,一边看她秤豆子,一边在顺娘旁边唠叨:“为娘今儿跟你进城去瞧了那宋娘子,果真是个好贵气且美貌的妇人,待人还挺好,也没说看着咱家都是穷打扮就嫌弃咱们,还让咱们进那么好的店堂里去坐着喝茶吃果子……为娘看得出来,那宋娘子喜欢你,想是这样才肯帮你好多忙。可惜了,你不是个真男子,叫人家白喜欢了。说起来,还是咱们欠人家的。娘真巴不得你一夕之间就挣够钱,咱们回喜家庄买房买地去。娘怕,欠得太多还不了,以后惹下祸事呀。”
顺娘听了摇头,叫她别念叨了,最近常念这个,听得耳朵里面都长茧子了,自己不是说过,会有分寸的吗?
“娘,我秤好豆子了,你去厨房帮着嫂子调一些温水,我一会儿过去挑来泡豆子。”顺娘不想再听她老娘唠叨,就支开她去厨房。
刘氏睨她一眼,大概也猜到了她想什么,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如同顺娘所想,这人一忙起来来就没有闲工夫多想多说了。
喜家人从汴梁城里回来,日子因为忙碌很快又恢复到原有的样子,顺娘每日都是在隔壁谢家杀猪的时候就起来,齐氏也差不多在这个时辰起来挑水浇豆芽,帮着顺娘采收豆芽。两人相对忙碌时,是齐氏觉得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在这个时候,她跟顺娘单独相处,顺娘的眼里只有她,也只跟她一个人说话。自打了悟顺娘极有可能喜欢女人时,她在跟顺娘单独相处时,总有别样的感觉,和以前又不相同。她会仔细梳头,悄悄地涂些胭脂在唇上腮上,揉散……
当顺娘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时,她会有触动,心里一抖。
顺娘慢慢也有些发现,她发现嫂子似乎变得更加温柔了,对着自己说话时比以前更加轻声细语,而且更加体贴,当自己出汗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块拧干的帕子已经递了过来,当自己口渴时,一碗温度正好的茶水已经捧了过来,而且嫂子看起来容色也比以前更佳了,比如说她的眉更细更弯,她的唇也似乎有了些颜色……
中秋节的那一日早晨,顺娘离开家之前终于对齐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嫂嫂你变得更好看了呢。”
齐氏娇羞道:“是么?叔叔不曾哄奴家吧?”
顺娘笑:“是真的,今日是中秋,我跟石头送了种生后,早些回来,咱们好好过个节,嫂嫂一会儿跟老娘去割上两斤肉,下晌我回来做菜给你们吃。”
“好,叔叔早去早回,路上仔细些。”齐氏欢欢喜喜地把顺娘送出了门儿。
这两日顺娘已经给汴梁城里面的那些小脚店大量送货,他另外雇了一辆牛车让石头赶着,给城南那几十家小脚店送货。因为石头赶的牛车只用半天,所以她给了租牛车的人每月八十文钱的租金。每天早晨她赶着这载了四百斤豆芽的牛车进城,跟石头汇合之后,会搬下来差不多二百斤豆芽到石头赶的牛车上,再扔给他一把秤,以及一册写有石头负责送货的那些小脚店的名字,需要多少斤的册子。
石头也算是聪明,虽然他不识字,可是他知道在那些脚店和数量后面做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记号,顺娘让他单独送了两天,也没出什么纰漏。自此以后也就安心让他送一半的货了。
因为有了石头帮忙,顺娘用牛车载进城的四百斤豆芽基本上在午时之前就能全部送到那些小脚店里面,赶在中午上客之前。
送完了货,顺娘和石头会在甜水巷相聚一起吃晌午饭,吃罢饭,顺娘就去宋玉姐的酒店里面跟她相见,两个人躲在后面账房里面吃茶聊天。在宋玉姐那里打发一个时辰左右,顺娘就出来赶着牛车回家去,至于石头干完半天活儿,早不知道蹿哪里玩儿去了。
这一日是中秋,顺娘跟石头送完货,又在一起吃完晌午饭之后,特意给了他二十文钱,说今日过节,让他买些饴糖饼子果子回家去跟老父过节。石头接了钱,谢了她,欢欢喜喜地走了。顺娘则是去买了些新鲜果子糕点让人包了几份儿,打算一会儿去见了宋玉姐送她一份儿聊表心意,剩下的就给家里,谢家,陆家送一份儿去。
她提着包好的果子糕点走到宋家正店跟前,还没抬脚进去呢,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年纪二十二三岁的华服公子,身边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家人,一下子拦住了她,那华服公子问顺娘:“你就是喜顺,人称喜二郎的?”
顺娘听他语气十分不善,就退后一步问那华服公子是谁,自己并不认识他。
那华服公子并未说话,旁边的青衣小厮已经傲然开口了:“这是当朝枢密使兼任太尉的韩太尉家三郎,你得尊称一声衙内。”
韩太尉家的韩衙内?
顺娘尽管才穿过来几个月,对大宋的官制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可是看过水浒传的人,知道里面那个高太尉位高权重一手遮天,他的公子高衙内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
如今她竟然遇见了一个真正的韩衙内,说起来还是让她挺吃惊的。
恭敬地向那韩衙内拱了拱手,顺娘客气地问了句但不知道韩衙内拦住自己不让自己进店时甚么意思?
韩衙内轻蔑地看了顺娘一眼,接着道:“这店里的宋娘子被本衙内看上了,要讨她回去做娘子。我听说你对宋娘子久有觊觎之心,百般撩拨于她,今日我特意在此等你,想要跟你说一句话,草鸡配不得凤凰,泥腿子怎能配美娇娘,从今日起,不许你来此骚扰宋娘子,否则,被本衙内晓得了,没你的好果子吃!”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