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不台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秋颜驻足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昨晚她其实是听到了速不台在屋外吹的曲子的,内心有些奇怪的情绪在涌动,现在却只是看着那个身影渐渐淹没在了远方的尽头。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似乎那些曲子拨动了她的心弦,让她一向孤冷的公主心泛起了圈圈涟漪。甚至她都不知道这些天自己是怎么回事……
速不台是不知道这些情绪的。
此刻的他心中可谓是壮志凌云,骏马飞腾,恨不得想要立刻飞起来。心中踌躇满志盘算着如何能在草原上群雄争霸的格局中成为一个旷世英雄……
他按着耶律留哥所说的路线,绕过大金临潢路的北京大定府,一路向北。过了大定府,人烟已经很稀少了。速不台放眼四顾,尽是茫茫无际的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那种蔚蓝的天空青青的原野无比广袤的感觉让他畅快不已。速不台是见过大海的,而这种草海还是第一次见,他感觉同样是壮阔无比。开心得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向着天空大喊大叫。
不过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走的时间长了,他就有迷路的感觉了。还好此时他心中也不急切,心想反正自己已经到了草原,总不会太远了吧。
他走走歇歇,高兴了就在草原上弯弓打猎,纵马驰骋,过瘾得不得了。又过了有四五天,他看到前面有一条长长的线,远远看去,还有一些人影。
速不台策马奔了过去,走近了顿时大吃一惊:这条线竟是一条长长的城墙样的建筑。猛一看很像长城,但他看得出这明显是用土夯的,而且还看到有一些民夫正在劳作,同他去过的八达岭完全是两样。
速不台向这条“长城”的两边看去,绵延而去竟看不到边。在他的认知里,长城是秦朝和明朝修的,后世人所看的像八达岭长城那都是明长城,修在崇山峻岭之间,像一条伏在在山脊上的长龙,巍峨壮观。
这一条城墙并不像明长城那样壮观,但是在大草原上延伸而去,把大草原似乎是人为得分为了南北两半,也很是宏伟。那城墙看上去至少有两层楼高,城墙上也修有雉堞、垛口,很明显是防御而用。
他想到了耶律留哥等说过的金朝为了防止蒙古侵略而修建的界壕边堡,也许这就是吧。可他的知识告诉他,这劳民伤财的工程从来没有真正阻止过游牧民族铁骑的。
内心感慨之时,一个带着绒帽身着皮甲的人一声唿哨,骑着马向他奔来。速不台见他腰间挎着刀,背着一把弓箭,应该是监工之类的角色。
那人来到速不台跟前,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不是你们猎户该来的地方,从哪来回哪去。”
速不台一想,自己要做的好像的确是跨境,可这个年代总不可能出个国都需要护照吧。看这人的装束并不像金国的军士,就算是又能怎样,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去铁木真的蒙古乞颜部,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可最好还是问清楚情况再作打算,速不台开口回道:“我正是要回我该回去的地方。”
那人细细打量了打量速不台:看装束不像寻常猎户,而且也没有打马回头的意思,就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快走。”
速不台笑了笑,手一指界壕的另一面,说:“我要回那边。”
那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胡说,这一带的界壕刚修护不久,你怎么可能骑马从那一边到了这一边?”
速不台说:“你真觉得这玩意能挡得住我吗?”
那人神情一凛:“你是大漠哪一部的?”
速不台哈哈一笑:“这你可管不着。”
那人一听,抽出长刀:“招讨司有令,任何人不可随意跨越界壕,我奉劝你还是别惹麻烦!”
速不台说:“我却偏要过去。”
那人一听,举刀就要迎来,速不台早就料到,将一颗之前拿在手里随便玩的石子甩出,正砸中那人持刀的右手,他惨叫一声,手中的长刀掉落地上。
速不台轻哼一声,一夹马腹,从他身边骑过。可就在此时,远处几个穿着和那人类似的人骑马也过来了。
那人忙喊道:“首领,这人要硬闯界壕!”
那几个人一听,顿时就有人拿出弓箭。领头的那人却一招手,制止了他们。他骑马到了速不台跟前,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这人年纪看起来也不是很大,生得生龙活虎,他对速不台说:“这位壮士是要去大漠吗?”
速不台说:“正是。”
“那你可知朝廷有令,不允许人随意越界吗?”
速不台反问道:“我从大漠来,要回大漠去,这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来的时候可没见过这些劳什子界壕。”
那首领说:“这段界壕最近刚在完善,之前确有可能有这种情况。只是……”他一眼瞄到了速不台握着缰绳的右手,略一停顿,话锋一转:“只是汪古部恩准可以跨界交易。”
他接着向速不台使了个颜色,速不台心中疑惑,可感觉这人对自己似乎确实也没有恶意。
先前被击中手腕的那人则嚷道:“首领你是说这人是我们汪古部的?”
那个首领点点头说:“正是。”
那被打的嘟囔道:“是我们的人为什么还打自己人。”
速不台顿时会意,抱拳道:“这位兄台实在对不起,是在下鲁莽了。”
那人挥挥手:“得了得了,既然是自己人,下次注意点。”
那个首领又对速不台说:“这位壮士请随我来。”
速不台不知其意,可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也是充满了新奇,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充满了兴趣,就跟在他的后面看他要干什么。
到了一处边堡,速不台下马随他进了一间茅草屋,在屋里的略显简陋的桌子旁坐下。
那人对速不台说:“在下汪古部大首领阿剌兀思之子孛耀合,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汪古部之前耶律留哥向他提起过,是一个草原上实力强大的部落。速不台见这人彬彬有礼,而且还是强大的汪古部的少主,算得大漠上的贵人,就回道:“在下速不台。”
孛耀合问:“你可是蒙古部人?”
速不台讶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孛耀合微微一笑:“我从父亲那听到过,蒙古兀良哈部有传世的一枚墨玉扳指,是一等一的好手才配拥有的。我看你这扳指十分像,而且阁下气质轩昂,不像普通牧民,似乎就是那兀良哈部的高人,就斗胆请阁下来此一坐了。”
速不台想,原来是这样,这扳指还真是帮了自己不少忙。他对孛耀合说:“没错,在下正是蒙古兀良哈部人,这次是要去往铁木真帐下。”
孛耀合说:“草原上的苍狼铁木真吗?那的确是值得你这样的英雄投奔的人。”
速不台轻叹一口气说:“不过我之前遇到了金国的减丁,如今只好绕道去往大漠。”
孛耀合听了冷哼一声:“大金朝又是修界壕边堡,又是减丁,以为这样就能平复大漠,真是痴心妄想。”
速不台一听,这孛耀合对大金似乎也是有些不满的,就问道:“汪古部不是依附于大金朝的吗?”
孛耀合却说:“那是因为我们汪古部处在大漠与金朝的交界之上,我们部世代经营榷场,和大漠诸部还有金庭都是和平相处的。可如今大金朝政日益腐败,不惜民力,黄河水患已经多年,仍大兴土木修这界壕,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还要承受横征暴敛。我们汪古部本就是以榷场交易为生,如今金庭修了界壕,不许大漠与金朝有往来,这不就等于关了榷场,我们还怎么营生!可金庭对我们每年的赋税却一点没减。”
“这确实太过分了。那你为什么还在这监督边堡?”
那孛耀合叹了口气,说:“这也是不得已,金庭东北路和西北路招讨司一起上奏,说什么修界壕可阻大漠各部南下之途,一劳永逸。这界壕从金朝成立那会开始,完颜兀术就下令修建,几十年过去了,建了只怕也有万里了,中途又不断修缮,劳民伤财,附近的民夫累死了不知道多少,很多居民都跑得远远的了。大金朝没有办法,就安排我们部就近负责这一大段界壕的修护了。”
速不台愕然,这和秦始皇当年修万里长城简直如出一辙,如此浩大的工程,对民力的伤害那真是无与伦比,感慨道:“只是这界壕边堡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孛耀合不知速不台何意,说:“算了,不提这烦心的界壕了。兄弟是要赶去铁木真可汗处吧,我父亲对铁木真可汗一直很是赞赏,常给我提起他的英雄事迹。我巡视这界壕,也是无聊,不如我就同你一起去铁木真可汗帐下一趟吧,我也很想看看草原苍狼的真容。”
速不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一想,他肯定对草原更熟悉,自己走了这几天也的确发现草原上茫茫无际,想要找到蒙古乞颜部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于是说道:“那再好不过了,两个人的话路上就没那么无聊了。只是,你可以擅自离开这吗?”
孛耀合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金庭派的监军哪受得了这里的清苦,一直远远住在大定府里哪。再说我也只是闲来无聊,来这界壕转转,我想去想留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速不台也乐得有他相伴,就高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孛耀合说道:“好,那我们先吃点东西再上路吧,我这里没啥好吃的,兄弟将就将就了。”
速不台哪在乎那些,看这孛耀合爽朗洒脱,感觉颇为投缘,能多交一个朋友比什么都好。
两人随便吃过了午餐,就一同出发了,孛耀合引他到了一处风化严重的界壕处,用木板搭了过去,两人策马就过了壕堑。
速不台回首望去,这界壕从这一面看,更显雄伟,确是让人望而生畏:那四五米深的壕堑加上六七米高的界壕,的确像一座无言的屏障挡在草原之上。
只是,这终归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