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谪几人就在祭台中间的深潭旁过夜,幸好不消两个时辰,天已大亮。
头顶是一片空旷,走到祭台边缘举目四顾,但见周围群山连绵,苍翠蓊郁,飞瀑隐隐,远处河流映照着晨曦,在千沟万壑中蜿蜒。几人不禁心旷神怡,昨夜的劳累憔悴立时消减大半。
狐妖族主带着三名狐妖来到跟前,对六人道:“迷失森林人迹罕至,几位小友造访此地,虽有几分误会,然而幸得冰释前嫌。我派一名族人送几位下山,向北穿过五座大山,便是云梦泽边上的少咸山。后会有期。”
苏谪六人连忙回礼,口中道:“多谢前辈。”
狐妖族主微笑道:“不必多礼,日后还请多加照顾赤琰,但愿我族薪火相传,重振于世。”说罢看向苏谪肩膀上仍然闭目大睡的赤琰幼狐,面有不舍,亦有期待,还有一些苏谪也看不懂的东西。
苏谪郑重道:“我一定好好保护赤琰,以后定会尽我所能,将前辈一族威名带回世间!”
狐妖族主点头道:“相信你可以,前路多坎坷,归处未可知,再会。”
随即狐妖族主身后一族人走出来,正是那天把苏谪抓来的那位,此时已经变幻作另一人模样,看看苏谪,又看看李芸旁边一脸淡然的白凝霜,轻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出迷失森林,苏谪,你还记得我当时的模样么?”
苏谪脸一红,登时想起她变作白凝霜样子,自己第一眼见到时的窘态,尴尬地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那狐妖道:“我名千影,可是我们族中仅存的能将幻形之术练到神魂皆似地步的族人,当然族主除外。”
叶千城赞道:“厉害,以后若是你想变作谁,岂非真就是谁了?”
千影得意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幻术毕竟是幻术,有些东西是幻术永远无法幻化的。”
李芸好奇道:“甚么?”
千影却只是咯咯几声娇笑,向狐妖族主施礼,带着苏谪一行六人向山下走去。
几人只得快步跟上,在迷失森林,移步换景,步步幻境,就算有千影的指引,但是偶尔来个小小意外,她当然也不会介意让几人出出糗。
六人如今至少是道种九层境界,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而真实战力早已超过道种境,若是能够踏入拟道境,真可谓一飞冲天。是以六人劫后余生,心头畅快,一路大有踌躇满志之感。
向北翻过一座山,千影在山脚下对六人说道:“前面就出了迷失森林,你们一直向北,很快就能到达少咸山。”
六人齐声感谢,千影也不多话,飘身即逝,只在苏谪耳边留音道:“幻梦玉鉴必将重见天日,切不可以幻作孽,以假乱真本伤天和,若是再造杀孽,恐堕无间地狱。”
苏谪心中一凛,默默说道:“晚辈谨记。”
叶千城哈哈大笑:“快哉快哉!咱们一路北上,待与天一门几位师兄会和,然后趁机斩妖除魔,替天行道,岂非人生乐事?!”
李芸附和:“是啊是啊,说不定我还能成为百姓口中的女侠女仙,还有人烧香礼拜,名传千古!”
林远峰笑道:“那可要抓紧修炼,看看除了凝霜师妹之外,我们谁先踏入拟道境。”
张紫泓看向白凝霜,语气仍然有些惋惜:“凝霜师妹,若是你慎重些,不选毫无进攻威力的莲花成道,恐怕前途更加辉煌,不知道师父得知此事后是否会大发雷霆呢。”
白凝霜不置可否:“顺其自然,合适就好。”
苏谪弱弱地接道:“莲花也能开遍大千世界,说不定也很强大……”
自打李芸三人找到白凝霜后,白凝霜就对苏谪冷淡不理,苏谪想凑也凑不上去,加上他打不过虎视眈眈的张紫泓,几天来弄得苏谪一肚子憋屈。
白凝霜白了苏谪一眼:“开你个头。”
“噗嗤!”张紫泓差点吓得被一口气呛着,白凝霜竟然会说这种话?!
林远峰也是一脸惊愕,片刻后莞尔道:“苏谪兄弟,你打算以何等法相成道?”
虽然这是白凝霜几天内对苏谪说的第一句话,但苏谪还是满脸黑线,轻声对林远峰哼道:“不告诉你。”
叶千城搂住苏谪肩膀,嘿嘿笑道:“苏谪师弟当然是与众不同,说不定以后会给我们很多惊喜。”
苏谪撇撇嘴:“快走罢!净瞎扯!”
几人俱笑,白凝霜和李芸走在前面,张紫泓和林远峰走在中间,而苏谪和叶千城落在最后。苏谪几次想走到前面去,无奈张紫泓像是知道苏谪心思,加上山路狭窄,硬是让苏谪没法走到白凝霜身边。
前行十余里,在前面那座山的山脚下,苏谪六人发现一个小山村,依山而建,不过二十来户人家,家家门前都种桃树,正是桃花烂漫时节。
李芸不禁兴奋,指着满村桃花叫道:“真是个世外桃源般所在!”
六人一路欢呼,沿路奔向村口,奇怪的是直到进村都是静悄悄,既无炊烟,也无人声,不见浣衣女,也不见劈柴郎。唯独还有几只猫狗偶尔闪过,其余尽是诡异的静谧。
走在最前头的李芸不禁心里发毛,拉着白凝霜强行退到叶千城身边,小声道:“这村子如此古怪,莫非有鬼怪作祟?”
叶千城嘘道:“不要乱说,看看再作打算。”
六人小心前行,沿着村中唯一的主道缓缓查探,却见家家门户紧闭,十余家尽是如此。正在六人心头发怵之时,突然从一树桃花后跳出一个邋遢老人,手举一只破碗,张开满口黄牙,疯疯癫癫叫道:“不要举起手中刀,不要,不要放下手中剑……”
苏谪六人被他吓得几乎肝胆俱裂,差点就要拔剑刺向老人,李芸更是吓得一把抱住叶千城的腰,尖叫一声就把头埋到叶千城怀中。
叶千城顿时喜不自胜,而张紫泓和林远峰则是心知肚明,但不忘给叶千城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随即凝神戒备。这么一个邋遢老人在桃花盛开之处疯疯癫癫,怎么都不似寻常景象。
白凝霜恨铁不成钢地瞥向李芸,随即看见隔着叶千城和李芸向自己张望的苏谪,心里霎时莫名地烦躁,手中凝霜剑蠢蠢欲动,似要随时出鞘伤人。
林远峰纵身挡在老者面前,问道:“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老者被林远峰拦住去路,一双浊眼猛地盯住林远峰,数息后仰头叫道:“不是你!不是你!”举起手中破碗就要砸向林远峰。
林远峰闪身避过,那老者晃晃荡荡跳到其余五人面前,伸出布满老茧的灰黑手指,对着几人挨个指指点点:“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嗯?!”
他走到最边上的苏谪面前,昏花老眼加上意识错乱,本要继续顺口说道,却猛然打住,浑浊双眼死死盯住苏谪,满带异味的气息喷到苏谪脸上,把苏谪盯得全身僵硬,舌头都在打颤:“前,前辈,我们不熟吧……”
那老人盯住苏谪片刻,忽然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向村子深处奔去,一边跑一边叫:“是他!是他!”
苏谪吓得满头大汗,气愤地对着老人背影叫道:“我什么我!我不是我!”最近尽是神神叨叨的妖魔鬼怪,要是你们都认识我,凭什么就我不知道!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苏谪感到脑袋都要炸裂,双目中满是血丝,满眼桃花宛若血红。
叶千城看向怀中李芸,紧张道:“我看此地吉凶难料,还是尽早离开为妙,不过我们先退出去,另寻山路过山?”
其余人只道那老人是疯话连篇,倒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林远峰却道:“如此桃源之地,竟落得这般景象,我们既是修道人士,怎能临阵退缩,况且山中阳光普照,邪气不侵,我们断然不能就此退去。”
张紫泓道:“对啊,刚才还说要除魔卫道呢!”
叶千城脸一红,呐呐道:“去就去,我也没怕过谁啊。”
张紫泓哼道:“拐走我师妹,你就什么都怕了。”
白凝霜默默不语,凝霜剑上传来阵阵凉意,压下心中烦乱,她心头却不住默念方才疯癫老人说的那几句话:“不要举起手中刀,不要放下手中剑……”
暖风吹来,疯癫老人走后又是一阵静悄悄,苏谪恍惚之间听见桃花飘落,在风中摇曳的花瓣,如同粉色的锋利至极的刀片,扑到他身上,好似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呜——”苏谪肩膀上闭目睡觉的赤琰幼狐忽然长长叽咕一声,虽是稚嫩,却带了几分悠远寂寥之意,淡淡的金色火焰从它的身上冒出,瞬息笼罩苏谪全身,那些在其余人眼中凄美凋零的桃花扑到火焰上,竟然带起阵阵如金铁交鸣般刺耳的声音,然后桃花在金色火焰中燃烧,带着火焰乱舞在苏谪周围。
“你看,那些桃树好像在动!”李芸忽然指着一棵桃树叫道。
叶千城连忙顺手看去,果然,不止一棵,周围数十棵桃树都在动,很快形成一个十丈大小的圆圈将他们围在中间。
六人纷纷祭出法宝法诀,凝神戒备,在他们紧张的眼神中,周围的桃树上桃花片片,纷纷而下。苏谪周围带焰火的桃花焚毁之后,又有更多的桃花扑来,宛若天女散花,却在苏谪周围的火焰屏障上激起阵阵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