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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聆祭 7 烈火沉冤(1 / 1)

那人还在说下去:“…你到死都没吭一声,直烧得融了烂了,也没半点声息。黎师哥知道你是不甘心,不甘心跟司远曦那叛徒同死,不甘心师父没先将他推落火冢,让你先瞧着他烧成一团焦炭,出一口气。你也定然挂记妻小,你死前见到韦岱儿被青派的文玄绪救走了罢?那事情真太蹊跷了!我们山里山外地找,也找那南霄门女人和你儿子。我真怕找着了你媳妇儿子,可就不知该怎么处置,幸而所有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这段话更是难以明白,康浩陵只当是传音模糊,自己听错许多。那位“师哥”先前的说话,尚可辨认,这一段却夹杂许多未曾听过的人名,依依稀稀,甚至不知道是否人名。

那人又压抑着哭道:“那年处死的人也真多,后来他们收拾火冢,我终是忍不住,从老远地方望了一眼,想向你道个别。见你竟还…竟还直挺挺跪在一堆飞灰之中,就知道你死得没眼闭。我黎绍之,既在北霆门下,不敢明说你死得冤,却懂你心里有恨。依你的性子,绝不是恨咱师父,不然也不会冒死回来见他,你恨的是自己的命罢!”

康浩陵随时手一扯,便能将传音机关扯坏收回,但他几番欲待要扯,却一再延挨:“再听一会儿,这案子真是有趣。”

想是这么想,越往下听,越觉沉重,半点趣味也感觉不到。又想:“幸亏那‘奥支第一’于十五年前便被烧死,否则现今刀法造诣更高,又教出厉害师弟,倒令咱们麻烦。今日北霆门超绝顶尖的高手,最可怕的是冷云痴、风渺月师兄妹。其馀的人,其馀的人……”

等等,那哭祭之人刚刚说甚么来?他可是自称黎绍之?“我可有听错?当前的‘奥支第一’黎绍之,大半夜在这里给师门叛徒献祭!”

南霄门人处决叛徒之期在十月深秋,取西风肃杀之意。除了支援西旌、派驻外地的门人外,弟子皆须到场。妘渟对于前代判例亦从不讳言,甚至举出重大者详细叙述,以此警惕门人。康浩陵因此得知,南霄门并非从未出过勾结北霆门的内奸,其中又以贪图刀剑双修者居多,多是暗中勾结北霆门人,欲以驰星剑术交换列雾刀法。此外,也有不少看中北霆门丰厚庄产的。那些叛徒的名字说将出来,哪怕年代久远,在场弟子往往吐上几口唾沫,表示轻蔑。

但双方男女私奔这等事,则是从所未闻,匪夷所思至于极处。康浩陵定了定神,不断对自己说:“是那人口中不干不净,他愚昧无知,将那‘小康’的媳妇当做了南霄门人,岂不可笑?”

他压抑着冲入火冢场找那人对质的念头,绝不愿清楚地去想——

“那个小康与南霄门人私通,这一条罪便够他进火冢了。他是奥支第一,多么有前途的弟子,冷云痴若无真凭实据,怎么能平白无故处死一个爱徒?这个‘师哥’愚昧也就罢,冷云痴是何等人物,也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么?”

天上乌云飘过,明月隐去,几点冷雨打了下来。秋雨说来便来,毫无征兆,便似这晚听到的怪事一般。“假使…假使私奔之事是真,师父师兄却从不提起,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此事除了门户大罪之外,还涉及师父亲人的私隐。”

念头一起,背脊一凉,立刻在心中自责:“我怎可有如此大不敬的猜测?想都不敢想!”

但耳中却听见那人说道:“…你那儿子若是让他娘悄悄带回了南霄门抚养,也是难说得很。只是十五年来,江湖上再没听过南霄门主的妹子了…我看你媳妇在南霄门一样难以立足,这种丑事,南霄门处置起来,与咱们也不会有甚分别,都是叛门大罪,都是极刑……”

这哪里是在空言辱骂、讨南霄门便宜?而是确有其事的陈述。康浩陵心中便像对付神鬼之说一般,努力说服自己:“难以求证,便是瞎话。除非见到了鬼,否则不信有鬼。方才我不也差点以为那人是鬼?结果是个人。因此我不信甚么私奔之事,除非见到了…见到了…”

又能见到甚么呢?倘若此事为真,除非亲眼见到那“南霄门女人”以及那孩子,听师父妘渟亲口说起,在此之外的任何说法,均属无凭。而那对母子,看来十五年之中从未露面,就算过去真有其人,多半也已不在人世。

冷不防一个响亮声音喝道:“黎绍之,你在这里做甚么?”那喝声出其不意,倒把凝神窃听的康浩陵吓了一跳。随即一凛:“真的是黎绍之。”

那半夜偷偷上祭之人扬声答道:“刘师哥,我出来透透气。”

那响亮声音道:“就寝时辰已过了许久,你看不见天上月亮么?就算透气罢,你哪里不好去,偏来火冢场这种晦气地方透气?你也是老师兄了,这样如何给师弟妹立榜样?”

康浩陵手上使劲,将传音机关从地道中扯了回来,折妥收在怀中。他倾听侧门那边的动静,一群人边说边行,慢慢回转,口中仍在抱怨那瓦房中的石脂气味臭不可当,让他们清理了老半天,又讨论师父要派何人去西域办货等琐事。

雨势渐大,嘈杂地落在树梢与瓦面,夜景朦胧。康浩陵心中一喜,这正是越墙而出的良机,于是向墙边潜行。

越墙而出前的最后一点胡思乱想,在越过墙头时,也被抛在了身后:“那曾经是北霆门‘奥支第一’的小康…是姓康么?倒是我的同宗!”

※※※

此夜之后,康浩陵原打算迳回南霄门,想了想不死心,又去“左三下五”的根据地走了一趟。这一趟只见尸体都已移走,连血迹亦洗得一点不留,一间偌大的民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倒像是随时要招租。不知是青派为了避免官府查探而回头清理,又或者,根本是他们授意官府去灭迹?以青派现今和蜀国官衙的关系,后者更为可能。

这屋子原是卫尚仁的物业,无论真相为何,总之已经落入了青派掌握,按官例,屋子即将充公,实不宜久留。康浩陵站在原本放置鸽笼的院中空地,决定赶回南霄门:“这里既然无人出面,卫大哥那句话,我无论如何要限期带到。”无法寄望赤派会有快马或信鸽接应,只有靠自己双腿带信了。

正思忖间,空中振翅声响,他随便一抬头,赫然见是一头信鸽。鸽子扑了下来,在他脚边一停,踱起步子。

这信鸽来得再巧也没有,只见鸽足上系着一幅暗色红布,绣着几缕银色丝线,正是赤派信息来到。康浩陵这几个月都在期盼见到信鸽,大喜过望,引了那鸽子过来,解下红布,但见上面墨迹斑斑七个字:“速至成都闲花馆”。

“闲花馆”映入眼帘,康浩陵眼前登时浮现成都大街上以少敌多、斗那几个军汉的情景,想起殷迟手中的熊熊火焰,随即浮现阿七那张柔美容颜之上,七孔淌出黑血的可怖情状。“成都属‘左三下四’所管,难道‘左三下五’的人全牺牲了?不知闲花馆内还有多少赤派的人手。我…我这土样子,又怎能去逛娼馆?”

闲花馆的义母他是在门口见过的,但进了一家娼馆之后,要怎生应对、做些甚么,这倒是从没想过。他自然知道人们进了娼馆便要找美娘子,可怎么开口,也没有半点头绪。四下不见笔墨纸张,只寻到墙角一丛花草,花作深红,便摘来揉碎了,撕下中衣一角,在白色衣料上写下卫尚仁自尽前的暗语,放那信鸽去了。

低头看着自己撕去一角的粗布袍子,不禁苦笑:“人家若肯接待我,那已叫万幸,不知我在里面还要怎样出丑。下月见到殷迟,一定会说到闲花馆之事,我这丢脸事,万万不可说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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