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梅子嫣,本郡主许久没见她了,有些想念,不知世子是否可以让我们见上一见?”
“郡主无须客气,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郡主行程紧凑,待我安排好后定会满足郡主要求。”
“那就有劳世子了。”
“我与郡主已有婚姻之约,自当为郡主效劳。本来婚期定在三月初三,若不是郡主来信说婚期太过急促,要求延至六月初六,我们如今已是夫妻了。”他望着她,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内。
孟窈窈手中汤匙一颤,险些掉落下来,她回过神笑笑说:“世子想太多了,一日未拜堂就一日未成夫妻。是你的总该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延徽表哥,你说是不是?”
“世子何须心急?”他笑着看她一眼,“我这表妹顽劣得很,晚些娶她晚些受苦。”
慕程了然一笑,举起杯中酒先饮为敬。
第二天延徽和窈窈先后观看了宫中乐师的演奏盛会,有名的剑舞表演,参观了皇家内院修建的文库,然后便是一场国宴,一天下来孟窈窈觉得自己累得快要晕倒了,回到馆驿时昏昏欲睡,延徽在她耳边叹了一句道:
“我们明日也见不到嫣儿,你信不信?”
果然,他们的行程排得满满的,慕程除了第一天出现过外,其余两天都由礼部的官员负责招待。延徽对孟窈窈说:
“嫣儿这回可能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慕程大概知道你是假冒的了。”
“我演的不像吗?”
“像,可是再像也是冒牌的!”
“司马延徽!”她气呼呼地道:“你少气我一回会死啊?”
“不会。”他笑了,“可是多气你一回我便多一回开心。”
“那嫣儿怎么办?”
“怎么办?这事还轮不到你我操心。”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他已经从回龙峡回到京城,不可能不透过‘天机’知道她在天都干了些什么。如果这样都能熟视无睹,那他就不再是司马随生了。”
一辆马车赶到了草月花舍,朱雀把梅子嫣接了进宫。几日不见,朱雀一脸的疲惫,梅子嫣笑道:
“朱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精打采?最近很忙?”
朱雀勉强一笑,“嫣儿,世子忙于朝事,自然要人在下面打点办事,他让我接你入宫,说是见一位故人。”
“见宣阳郡主?”梅子嫣慧黠一笑,凑到朱雀面前,开玩笑地说:“朱雀,你不是把寿王殿下的嘱托忘了吧?你可有替我保密?”
“我自然是替你保密的。”朱雀坦然地说。的确,慕程并非从她那里得知这件事的。
马车到了宫门,梅子嫣忽然紧紧抱了一下朱雀,低声说:“我相信你,朱雀。就算有什么事意外发生了,你还是我的朋友。”说完掀开车帘便跳下了马车。
朱雀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红了眼圈。
门口早有小太监胡来等着领她进宫。
“太子和郡主在偕芳殿小憩,世子吩咐过奴才要带梅姑娘去见他们。”
一直穿行过汉白玉拱桥,经过御花园、长安殿,迎面走来手捧七彩果盘的宫女络绎不绝的往玉冕宫而去。胡来讨好地解释道,今夜将要在玉冕宫为延徽太子和郡主举行饯别宴。
一进偕芳殿,高髻华服明艳动人的孟窈窈怔了一怔,然后马上扑过来抱着梅子嫣甜甜的喊了一声“梅宝”,梅子嫣被她的热情差些压得透不过气来,咳了几声然后朝她眨眨眼,道:
“郡主真让子嫣受宠若惊。”
孟窈窈这才放开她,冷着脸让胡来退下,把她拉到内室。延徽见到她眼睛一亮,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番,叹道:
“嫣儿,你瘦了。”
梅子嫣鼻子酸了酸,上前挽过延徽的手臂,“延徽哥哥,我爹娘他们可还好?”
“好当然是好的,只是挂念你这丫头挂念得紧。这一趟就随我们回去如何?”延徽笑着拍拍她的肩。
“事情还没完……”
“随生回来了。”他打断她的话,“我想他近期便会上书我父皇,留任京城,你的担心可免。胡闹够了,也该回去了。”
“我不是胡闹。”她说。
“那你是真想嫁给那慕程了?”孟窈窈有些吃惊,拉她到一旁坐下,“星南代你答应此事,本就是因为替你不值。宁愿把你嫁与宿敌,也不愿你再痴缠于他。但慕程看上去,似乎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嫁与不嫁,我自有脱身的办法。”她自嘲地一笑,“但是宣阳郡主的婚事,却必须告吹。不是为了随生哥哥,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要一桩充满着谋划计算的婚姻。”
白玉桥下垂杨柳柔梢披风,暮色中绿意伴着烟岚,朦胧弥漫。一走出偕芳殿,她便见到一身月白锦袍头戴白玉冠的慕程站在白玉桥下的烟柳旁等她。
“和郡主叙旧过了?”他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对你说什么?”她柔柔地笑着,“对你说,允之,能不能不要娶郡主?你会答应吗?”
他望着她缓缓摇了摇头。还是等不到,等不到她对你坦白,等不到她一句真心话,慕程,你还不死心吗?
她脸上笑意不改,心里却像被刀子一刀刀地细细割过,她暗暗嘲笑自己,不是说好了不再心痛吗?原来自己还是做不到的。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仇恨,放弃他自己所谓的家国大业。他演的很好很投入,让她常常有种错觉,觉得他对她不仅仅只是“喜欢”二字那么浅淡。
可是他总是有疏漏之处的。
比如朱雀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再去过芙蓉帐听萧近情唱小曲了。
不是因为忙,以前的朱雀再忙也不会如此。唯一的可能,是萧近情被他扣起来了。
她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来天都想要的是什么?”
慕程愕然于她的直接,掩饰得极好地一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拉过她的手,柔声道:“我记得,你说你是为我而来。”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心里苦涩,暗叹了一声。
“梅子嫣只是一个游走江湖的大夫,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过人的身家,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张皮囊,那身所谓高超的医术——既然治好了你,对你而言便再无什么价值可言。你要娶宣阳郡主,也无可厚非。”她抬眼望他,眼中浅淡的哀伤让人心疼,却偏还勉强笑道:
“恭喜你,你做了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说罢不动声色地抽出他握着的手,浅浅躬身便要转身离去。
慕程只觉得胸口发闷发胀,有些愤怒更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里搅动着,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着她离开的脚步,沉声道:
“子嫣——你要相信我。”
“我虽然只是个寻常女子,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
他把她带入怀中,旁若无人地抱着她,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懂。”
“你懂?”她在他怀里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了淡淡轻愁,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睛,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爹为我娘种下的石榴树仍在,只可惜他只做到前半句话……子嫣,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哪怕是戏弄人讽刺人的时候,都很可爱。忧虑重重的样子,不适合你。”
她笑了,伸手抱住慕程,“你敢说你这是真心的赞美而不是趁机批评?”
他也笑了,低头抵着她光洁的额,喃喃道:“子嫣,等我。我会让这件事尽快有个了结。我问你,你愿意以后都跟着我这个不甚好的人过日子么?”
“你愿意每天都到草舍给我抄药方泡茶吗?”她笑问。
“乐意之极。”
“不骗我?”她的笑意渐渐褪去,惟余专注而审视的目光。
“万一我骗了你呢?”他反问。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罚你什么好呢?就罚你一辈子为情所困吧!”
他心下一顿,深深吸了口气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笑道:“你好毒。”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彼此彼此。”
她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去。只剩慕程一人孤零零地独立桥头,身后是无尽的斜阳薄暮。
为延徽太子和宣阳郡主设下的饯别宴在玉冕宫举行,场面很是盛大,延徽自东庭带来的舞姬出演一幕精彩绝伦的飞天之舞,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天,佳人衣香鬓影间杂在一众贵人之中,是难得一遇的盛会。
慕程怔怔地拿着酒杯,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全是刚才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潇洒如风似乎抓也抓不住,那些温言笑语言犹在耳教他心神恍惚,她的笑靥她的慧黠总是很轻易地突破他的心防直捣黄龙。
佛曰,人犹处在荆棘之上,心不动则人不动,心一动便注定要被荆刺缠身受尽人生之种种苦痛。
他和她犹如处于一场情感的拉力对抗,谁先失了心,谁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