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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亭里的石桌上,白玉杯盏歪斜倾侧,风一吹,他的头霍霍作痛。他还记得宣成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的那番话:
“司马随生是司马继尧的养子,入司马氏族谱,与梅子嫣自小青梅竹马,本来司马继尧有意让他承袭宣阳王位,可不知为何他娶了一名青楼女子为妻,因着司马氏元老反对他慨然放弃了王位,可是一年后他的发妻难产去世,连带着刚出生的孩儿也胎死腹中。他向朝廷自请戍守回龙峡,两年未曾返回过京城。而梅子嫣,离开宣阳王府也是两年。绵远与回龙峡一旦发生战乱,首当其中的人便是司马随生,那个随时准备着抛却性命追随亡妻的情深男人……”
“嫣儿未必就不想嫁你,我们想利用她来牵制东庭司马氏,她难道就不能利用自己来牵制慕氏?允之,朕知道你钟情于碧俦,朕也实话告诉你朕并未宠幸于她,不管是司马嫣然还是梅子嫣,只要你娶到了,朕自当有办法让碧俦成为你的侧妃。你是慕氏下任家主,慕氏能独享尊荣历任家主无不呕心沥血付出代价,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可是正妻之位只有一个,这是对你的考验,你可明白了?”
他是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手持着两座药山不放,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药山藏有铁矿;更知道自己对药山志在必得是想要采矿秘密打造兵器,隐瞒着朝廷里各怀心事的朝臣,为夺回绵远走下重要的一步棋。
而她,早知道绵远表面平静实则内里暗涌的形势,接近自己,厚颜表白,恐怕是为了让自己情根深种放弃仇恨而步步为营吧!
东明的事,她再一次显示了自己的筹谋大略,给了恒清一座长满了毒草毒虫的药山,实际上也打击了他的计划。
然而,她对他笑的时候,一口一个“柿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是如此纯真毫无诈伪。她对他说喜欢他时,脱口而出真情自然流露,这些,也是假的么?
他不敢想,同样也不敢想自己这两个月来所谓的“逢场作戏”究竟是什么。见她病了,他会担心;见她被人骂作“贱民”,他会愤怒;见她遇险,他会心疼;见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会情不自禁去亲吻她……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很罪恶,对她那种有如对罂粟般的迷恋,很罪恶。
不过是演戏,他对自己说,等娶到了她,便将她供奉在深宅大院当一名所谓的主母好了,像供奉遥不可及的傀儡神仙一样。
而且,这幕戏快要落幕了。
三月底,东庭延徽太子与宣阳郡主到访天都。天都万人空巷,爱看八卦的人堵塞了馆驿往皇宫去的几条大街,四匹马拉着华丽的车驾,车上彩纱飘摇,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佳人如玉,而身旁的男子锦袍金冠气度高华。
“孟窈窈,把你难看的爪子缩回来!”相貌俊美无俦的男子纸扇子一敲,女子伸出纱外的手吃痛,立马缩了回来。她杏眼圆睁瞪着他说:
“司马延徽!有点风度好不好?这是什么天?居然还带着把扇子出来招摇,别装了,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假斯文好不好?”
司马延徽气煞,正想一扇子敲到她头上,却又想起她揶揄他的话,气呼呼地把扇子扔在一旁,低声骂道:
“假斯文也比你这冒牌郡主好!爪子可以乱伸的么?简直有辱我东庭皇室风范!”
“谁稀罕当你的亲戚了?我以为是随着星南来才同意的扮成嫣然的,如果早知道是和你一道……”她嘿嘿一笑,“我宁愿天天在青林山睡到自然醒。”
“你就睡吧你,”延徽目光恶毒地在她身上由上至下巡视了一周,孟窈窈大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说道:
“你看你这身材,该瘦的地方胖,该胖的地方瘦,女人最该有的曲线没有,最迷人的地方还不如青龙大街王小二卖的馒头大。王小二的馒头两个就有一两重,你的有吗?”
话音刚落,孟窈窈一张脸被气得煞白,她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放过去,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用力甩开,红着脸怒道:
“女色狼,想非礼本殿下不成?”
她冷笑道:“有没有一两重,你过过手便清楚知道,何必猜测?我怕你是不敢吧,延徽,别想骗本小姐,你压根儿就是个雏!”
延徽怒极反笑,伸手捏过她的下巴,“孟窈窈,你要知道你这种质素的要过我手,我还觉得自己亏了呢!你说你一个太傅大人的千金,来自豫南城的名门孟府,怎的言语行为粗俗得像山野女子呢?”
孟窈窈恨恨的打开他的手,“嫌我粗俗?那你该死的还请旨皇帝把我封作太子良娣!你不是年年到善月庵去放生鲤鱼?求你了,像放生一尾鱼一样放生我吧,我来来来生都会感激你的。”
他笑得阴险,“为了让今生过得有趣一点刺激一点,我大方一些,准了你下下下辈子都怨恨我吧!”
她转过脸去,像战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其实心里在密密祈祷:雷神啊,你劈了这个恶毒无良的人吧,不用给我留面子。让我顺利成了没过门的寡妇后,一定天天供你四季瓜果……
延徽摇头叹息,偶尔装装高雅很容易,一辈子的高雅很难。人说女子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这女人,都不知道是用什么构成的,怎么就那么难以改造呢?
(某笑提醒道:干儿子,孟窈窈是水泥做的,嘿嘿!)
“你说,梅宝她会不会在皇宫等我们?”她回过神来,“刚刚见到那个慕程世子,玉树临风清雅谦和,待人彬彬有礼,星南为梅宝挑的这个夫婿从外形上看比我那个要……”被延徽狠狠地剜了一眼,她不得不屈服于太子殿下的淫威之下,硬生生地把那个“强”字吞入腹中。
“嫣儿在草月花舍,你今夜在馆驿多喝几碗凉井水,闹个肚子什么的,说是普通大夫治不好的,慕程马上就给你找嫣儿来了。”
“干嘛你自己不装啊?!”孟窈窈不忿地说:“你一个大男人的闹个肚子又死不了人,有点风度好不好?”
延徽白她一眼,“你不是每个月肚子都要闹上一回?这点戏码我以为你驾轻就熟了,我这种纯真少年缺乏演技,岂能骗得过慕程?还有我提醒你,皮相好的男人骗你这样的蠢女人最拿手了,总以为自己是吃荤的羊,哪天碰上一头饿狼你就只有被吃的份!”
他最讨厌的是她拿他和别的男人比,有可比性的吗?天底下有哪一个太子会像他这样平易近人?以下犯上的话说了那么多,都没判她一个勾舌之刑。
孟窈窈涨红了一张脸,“司马延徽,你是猪啊?!那是女子来月事,是痛经你知不知道?!”
延徽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女人的肚子在无理取闹罢了。”
孟窈窈这回彻底地收声了,她开始明白延徽和他的梅子表妹都是遗传得很彻底的没心没肺之人。
反正,她和他每天都吵过架,今天输了,明日赢回来就是了。
怪不得人家说,无冤不成夫妻。
到了皇宫,经过重重繁复的礼仪,他们终于在宣政殿见到了宣成帝慕遥。一个礼部的官员读了一篇长长的致辞,大概说的就是两国和睦共处建立友好睦邻关系共同发展互惠互利之类的,孟窈窈听得几乎忍不住打哈欠,直到延徽揪住她的衣袖用力拽了拽,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说完了她该与延徽一道躬身回礼了。
慕程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冷冷淡淡的却尽量用温和的微笑去掩饰,回到驿站后她洗了个热水澡,丫鬟就过来敦请她到前厅用餐,延徽一身蓝色常服,还是该死的俊朗好看,驿站里的丫头站在一旁伺候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脸上红粉花飞。
与他们一同用餐的还有慕程。
上菜后,慕程不动声色地说道:“郡主可认识一位名叫梅子嫣的大夫?”
孟窈窈点头,略带惊讶地说:“她曾是本郡主的专属大夫,也算闺中好友,只是喜欢游走江湖,怎么,世子认识她?”
延徽心里暗暗偷笑,这女人,演技从来一流。
“她曾是我的随扈大夫,向我提起过郡主最喜好吃红烧肉,”慕程夹了一大块肥腻的白肉到她的碗里,笑着说:“这是我特意让天都最好的厨子做的,郡主试试看。”
孟窈窈笑得甜蜜,然而心下里早把梅子嫣和慕程骂了个透,谁不知道她生平最恨吃红烧肉?一吃就反胃。延徽淡淡一笑,望着慕程道:
“嫣然风寒刚好,大夫说了要禁食肥腻之物,世子的美意心领了。”说着把自己盛着莲子羹汤的碗跟她的碗换了过来,细心地问她道:
“莲子清心润肺,你多吃一些可好?”
“谢谢太子表哥。”好,当然好了,这不是是趁机逼她吃他的口水吗?于是她笑着剁了他一脚,满意地见到某人如玉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色。
“说起梅子嫣,本郡主许久没见她了,有些想念,不知世子是否可以让我们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