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你三哥说,如果我是男子,他会杀了我。”她端起碧色酒酿,细细的抿了一口,“这碧玉芙蓉酒味道甘甜凛冽,怪不得四公子爱喝。可见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你就不怕这酒仍有问题?”
“同一种手法在同一个人身上连用两次就没意思了。你这阵子折腾我三哥也折腾得不轻啊,我看他每天要喝两次药,苦得脸都要抽筋了,你看着心里是不是很痛快?”慕渝笑道。
他们两个自从湖州回来后就开始冷战,可是梅子嫣依然每天请脉下针蜂疗,风雨不改;慕程变成顺从的病人,不管她的针“偶尔”失手刺错了穴位,还是喝着苦比黄连的汤药都没说过半句话,神色冷冰冰的一如这个数九寒天。
“喝药的人都没喊苦,你喊苦做什么?”梅子嫣心头有些郁闷,明明是他不对,还摆起一副你爱治不治的样子,偶尔飘到她身上的眼神都是冷的,“你三哥失恋受打击是很惨,可是……”不过想想也是她的过失不是?虽然事后她尽量补救,可毕竟救不回来了。她无奈地叹口气,说:
“不说了,不提他。东明的事我想想办法,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喜欢一个人,就不要问她的过去,只管相信她。你可以做到吗?”
慕渝笑了,往她的酒杯中倒酒,“这个当然,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不过,梅子嫣,我还真有点喜欢你了,来,敬你你上次那杯加料芙蓉酒!”
梅子嫣极为爽朗地一笑,拿起酒杯与他的相碰,“慕渝,彼此彼此!”
慕程走近角亭时,正看到慕渝扶着梅子嫣走出来,他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她半依偎着他,本就随意绾起的发髻垂下一绺遮住面庞看不真切她的神情,慕渝笑着摇头唤了她几声,慕程听的很清楚,他唤她:
“子嫣,子嫣……”
全无平日的冷淡隔膜,慕程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下沉,很凉,可是又逐渐升起一股无名火,烧得自己的心有些辣辣的。他大步走上前去,慕渝见到慕程铁青着脸向他走来,怔了一下,刚想开口喊一声“三哥”,冷不防踩在雪上脚下一滑一个踉跄便抱着梅子嫣摔倒在地。
慕渝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人便被慕程伸手一抄整个拉起,梅子嫣只觉得天旋地转,迷糊中拉住慕程的袖子,身子歪入他的怀里,昏昏然地说道:
“慕渝,怎么天黑了?”慕程气极,险些便要推开她,然而她一身酒气,两颊通红,软绵绵地赖在他身上,揪住他衣衫的手冰凉入骨。他硬生生地撤回打算推开她的手,转而用力地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倒下,然后望着呆愣在雪地上的慕渝冷冷的说道:
“你和她,何时成了可以喝酒谈笑赏梅的知交好友了?!”
“三哥——哎,那几株墨梅……”慕渝望着慕程抱起她扬长而去的身影,惊愕后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出了声,他的三哥这回遇上煞星了吧?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对匆匆赶来的梅园小厮说道:“在这几株墨梅枝干上做个记号,送去绥德王府的总管庄连那里,不要说是我送的,只说知道王府想要买墨梅,一株三百两银子,懂么?”
小厮点头离去,慕渝抬头看看晴明的天色,想起这两日庄连一脸头痛地骂府中小厮办事不力连株梅花都找不到;又恰好见到哑奴在市集流连说是墨梅难寻,如今把两件事连在一起看,其中玄妙可想而知。
三哥,不要怪我坑你一笔银子,实在是,此时不坑更待何时啊?
马车上,盛怒的某人正绷着一张脸盯着伏在他身上醉眼惺忪红着脸蜷得像只小猫似的女子,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咬牙切齿地说道:
“梅子嫣,有了个哑巴还不够,去招惹我四弟做什么?我警告你——”
伏在怀里的小猫蹭了蹭他的胸口,寻了处温暖舒适的地方,又枕了过去。
他无奈隐忍地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梅子嫣,你别给我装醉,你——”
“嘘——”她半睁着醉眼,酒眸中烟雾弥漫,“不要吵好不好?我头很晕,身子很热……”说着便伸手去扯下貂毛围领,慕程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拉松了领口露出脖子下白腻的肌肤,慕程皱眉,伸手去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动,可是他冰凉的手却被她反手抓过贴在自己发烫的脸庞上,发出一声舒服满足的轻喟,然后舒展开眉头又沉沉睡去。
软玉温香,醉态可掬,车内黯淡的光线下,依然可见她丰润的樱唇粉嫩的颜色有如新生婴孩。她睡得那样安静,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是透明的,少了倔强生动的眼神,少了深刻尖锐的机锋话语,她不再是他眼中那只剑拔弩张的小刺猬,而是温驯乖巧酣地睡在他的怀里的猫。
捉着他的手,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个弧度竟是出奇的好看。
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看她,不得不承认,这时的她很美,美得素净、宁谧。
想要问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心底的怒气一点一点地熄灭,终是如退潮一般不再留有痕迹。他怔了半晌,才恨恨地说:“明明是三杯倒,偏要学人喝酒,活该!”
马车颠簸,他的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向一旁滑去的身子,扬开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到了王府后,他把她抱下车,一如所料一下车便看见了哑奴。他冷哼一声把人交到哑奴手里,脸色沉沉地说:
“麻烦你平日里把她看紧一点,不要让她随随便便就跟人去喝酒。那样的酒量,怕是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哑奴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慕程奇道:“你有话要对本世子说?”
“我想说的是,”哑奴望着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不会有下次。”不会有下次,让你这样抱着她。
他今天忙着四处去寻墨梅,还为她办了些小事,一时顾不上她而已。
看着他笃定的表情,慕程心里似乎被什么捏了一下,极不舒服。哑奴走后,他抚上自己的心房处,自言自语道:
“不是说,已经治好了么?”
天刚亮的时候,她睁开惺忪的眼睛,一块热毛巾及时地递过来,不甚温柔的擦过她的脸,她伸手抓住毛巾,皱眉,喉咙干涩得快冒烟了。
“哑奴,我要喝水。”
温热的水递到唇边,喝了好几口后她才发现他不悦的脸色,于是说道:
“你生气了吗?好了好了,姑姑以后记得,喝酒一定带上你好不好?”
“以后不许喝酒。你不会喝。”他比划道。
“谁说我不会喝的?”她瞪着他,“只是这次忘了带醒酒丸而已。什么那么香?”她瞥见哑奴放在桌上的粥碗,惊喜道:“你煮了鱼粥?太好了,我肚子饿了。”
“你还记得自己没吃晚饭?醉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她没有仪态地狼吞虎咽,抓过她空闲的左手,在上面写道:“东西我到市集上你说的那个货郎那里拿回来了,另外,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大将军等你回府。”
一口粥噎在喉间,她慢慢转过脸,不敢相信地问:“谁,谁等我回府?”
“大将军。”
“哦。”她把脸转回去继续低头吃粥,怪不得在湖州怎么唤青鸟都唤不来,原来它是到了随生哥哥身边,所以他笃定的知道她人在天都。
“嫣儿,大将军是谁?今天那货郎又是什么人?”
“叫姑姑。”她纠正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大将军,是我哥哥。那货郎,是‘天机’的人。”
她顾着低头吃粥,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他怎么不知道“天机”是东庭司马氏独一无二的情报组织,与屹罗听风楼西乾逸音堂齐名,西戎以前的国教烈火教也有类似的组织,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居然是东庭朝中重臣的妹妹。
他不由苦笑,她什么时候才会对他敞开心胸,丝毫不掩瞒自己的心思?
她打开他拿回来的一小卷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看完后把它烧了;再检查了一下他带回来的布袋子,他好奇的问她:
“这里面一小袋一小袋的,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种子。”她诡异一笑,“毒花,毒草,还有毒虫。哑奴,怕了吧?你不听话姑姑就往你床头放上一些给你开开眼界。”
明知道她是开玩笑,可他还是禁不住全身一抖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谁要遭罪了。只听得她清清楚楚地对他说:
“你替本姑姑约见东方恒清,就说三日后姑姑要请他到芙蓉帐听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