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鸿鹄之志(四)
到了安都的内脏——安巷,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宽大拥挤的场子里,人们撑着颜色深浅不一的伞,昂首看向高高伫立在烟雨中里面的文泰楼。
爹爹将他们带到了稍微空缺的地方,说:“还有一刻钟,过不久就要开门了。”
钟仪捏捏阿礼的手。
阿礼低头看钟仪:“怎么了?”
钟仪说:“你紧不紧张?”
阿礼淡淡笑笑,摇了摇头。
钟仪盯着阿礼鬓边垂下来的几缕黑发发呆。
阿礼戏谑:“你这幅蠢样做给谁看?”
钟仪嘴角微微抽搐,还击:“当然是你。”
阿礼似乎还想说什么,只看见靠近门的人群忽然拥挤起来。
爹爹声音急切了一些:“开门了,阿礼你护好你的考试资格证。”
阿礼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群:“好。”
之后钟仪怀疑是因为早上没有睡好,迷迷糊糊地看着爹爹和阿礼说着什么,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进了文泰楼,迷迷糊糊地接过阿礼的伞,迷迷糊糊地站在厚重的木门外看着阿礼消失在了人群里。
爹爹牵着钟仪向外走。
钟仪问爹爹:“阿礼的考试什么时候结束?”
爹爹回答:“文试两天,武试是在十月二十号和十月二十一号。”
钟仪扳着指头算着,有些失望地说:“阿礼武试的那两天我要上学。”
爹爹点头:“没错,你想来送阿礼?”
钟仪抬头看爹爹:“我是想给阿礼打气加油!”
爹爹摸摸钟仪的头发:“小仪乖,武试早饭时你对阿礼说,给他一些鼓励。”
钟仪低头绞绞手指,点头。
文试要整整一天,午饭在文泰楼里面解决,安全实惠,菜色也还不错,他们考察了一下文泰楼,就将阿礼的伞搁在了门廊的伞柜里。
然后他们就打道回府,到了大街上,发现雨居然停了。
钟仪和爹爹对视一眼,笑了。
用午饭时,他们在聊着天,花田吃着吃着突然受到惊吓般向后一跳,一边喵呜喵呜叫着一边飞快地跑了出去。
钟仪和爹爹娘亲面面相觑。
娘亲说:“花田怎么了?”
钟仪说:“我想去看看。”
爹爹娘亲点头。
于是他丢下饭碗飞快地追了出去。
花田跑得很快,钟仪在走廊这头,它已经飞奔到走廊那头,钟仪转个弯,它就不见猫影了。
“花田!花田——”
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来到了小花园里面。
这个时节,桂花开的很香甜,还有大胡子从北方带来的一种特殊的植物,四季常绿,冬天会开小白花,香味清浅,有些像兰花淡了些的气味。
爹爹说是它们不怕寒冷,钟仪似懂非懂的点头,娘亲说钟仪要像它一样,不怕冷,冬天不要赖床……
阿礼似乎很喜欢它,没事时候都来浇浇水松松土。
花田也喜欢它开花时候的模样,粉红的小鼻子嗅嗅,然后就偷偷地给它施肥……
钟仪思考良久,决定为它取名:冷花树。
事实证明,钟仪是有敏锐的观察力的,后来有一次韩王爷来做客,告诉他们,这就是北方特有的冷叶木,木质极好,可以用作家具的原料。
好吧,虽然差了点,但八九不离十……
目前小花园里的这棵冷叶木,它长得还是比较娇小的。
正因为如此,钟仪才眼尖地看到了隐匿在冷叶木后面的红衣女孩。
钟仪心中大大疑惑:从哪里冒出的女孩?
压住脚步的声音,钟仪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背对着钟仪蹲在冷叶木后,乌黑的发结成精致的发髻,斜斜的飞着一只有蝴蝶镶嵌的发钗,她穿着颜色亮丽的红色裙装,裙摆拖到了地上,淡白色的衣带袅袅娜娜地落在泥土上,还有一条细细长长的粉色丝巾挂在了冷叶木的枝桠上。
她浑然不觉,似乎用心地在做着什么事情。
钟仪不动声色地站定,然后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嘿!”
“啊!”
“喵嗷!”
钟仪惊讶地看见花田从一盘盐灼虾中抬起头,它显然也受到惊吓。
于是钟仪看了看同样受到惊吓,隐隐含着愠怒的俏丽女孩。
她发问,声音清脆:“你是谁?为什么要吓我?”
钟仪看了看向她身后默默缩过去的花田,顿时气急。
她见钟仪不出声,只是瞪着她身后,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这是你的猫吗?”
钟仪这才移开眼光看着她,点头。
她将畏畏缩缩的花田抱起来,两只杏眼圆亮亮的看着钟仪,声音特别甜的说:“小哥哥,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钟仪又吃惊又不爽地说:“我的猫,为什么给你?”
她撇撇嘴,模样倒是俏皮可爱:“小哥哥不要这么凶嘛——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钟仪瞪着花田,哪知道这货一副犹豫不决的样!钟仪在心里捶胸顿足,这猫,白养这么大了!
后来她“死搅蛮缠”,钟仪非常不愉快地和她“说”着话。
爹爹娘亲循声找来,看见叉着腰瞪眼睛的他们,以及站在他们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的一副犹豫不决的花田。
钟函疑惑:“小仪,这是?”
钟仪气呼呼回答:“野丫头!”
娘亲不高兴地看钟仪一眼,拉着野丫头的手开始问。
野丫头顿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斯斯文文的,就像是乖巧懂事的好女孩。
后来时间过得很快,钟仪知道了这个野丫头是白家的老小,人称白四小姐,家里还有三个哥哥,之前在街上看见了没事乱逛的花田,后来她就溜到他们家小花园里来“看看”花田。
钟仪暗暗不爽,白家会有这么没有家教,到处乱跑,还试图诱拐他们家的猫的女孩?
爹爹娘亲倒是喜欢她,还拉她进了屋。
钟仪愤愤不满,对上花田有些惊慌的圆圆眼睛,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理你了。”
钟仪大步离开,花田在身后咪咪喵喵地叫。
白四小姐这个名称其实还算是比较有名的,至少深局间出,与琴为伍的钟仪不消几刻认出了这个女孩。
有一次在笔墨房里,钟仪和阿礼一起买新到的毛笔,正挑选着,就听见一片喧闹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哟,是白四小姐,您请您请。”
掌柜阿谀奉承的脸色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陌生:有权有势的人来了,做这种样子是不会招人记住的,然而——他是对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做出这种样子的。
就算那白四小姐再怎么高贵,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她和钟小仪年纪差不多的模样,个子不高不矮,长得精致,可惜有些趾高气扬。
阿礼不落痕迹地皱皱眉,拉着钟小仪走了。
钟仪当时还回头好奇地看了看。
钟仪现在看看她,觉得她变化太大了。
她在娘亲身边说着话,居然有说有笑,全然一副乖巧谦虚的模样。
钟仪有些郁闷,狠狠咬了一口苏糖糕。
花田在钟仪脚边转来转去,不过目前他没打算理睬它。
天知道它什么时候背着钟仪偷偷订购了一个有钱的丫头做饲主!
哼……
钟仪拍拍花田的圆脑袋,它抬头,眼睛圆圆亮亮地看着钟仪。
钟仪:“……”
花田谄媚的表情让钟仪无奈了,叹气把它抱起,啧啧,分量不轻了,花田你越长越肥。
花田讨好地舔舔钟仪的手。
过了一会儿,那个丫头跑过来拽钟仪的头发。
呲……
“喂!你干什么?”
“嘻嘻,小仪哥哥,我是妗语。”
“……”
这丫头笑嘻嘻的,倒是让人反而板不住脸……
钟仪不自然:“咳咳,那什么,名字怎么写?”
那丫头呵呵呵呵地笑了,钟仪慢慢红了脸。
娘亲笑了,走过来拉着那丫头的手说:“我们家小仪,没有和女孩子玩耍过,除了邻居家几个孩子,他只和他哥哥玩闹,如今我倒是希望你们两个交个朋友。”
爹爹进门来了,说:“小仪,爹爹去接阿礼了。”
钟仪一听,忙说:“我也要去!”
钟函看了看粉雕玉琢的白四小姐。
燕惠笑了:“小仪在家里就好,娘亲去看看厨房。今日炖了乳鸽汤,还有些阿礼平常爱吃的。”
钟仪瞬间明白——因为,阿礼喜欢吃的菜色一般都比较难做,真是难伺候……
爹爹摸摸钟仪的头:“你和白四小姐一起玩。”
钟仪撇着嘴,看那丫头的反应。
那丫头倒是落落大方地和爹爹娘亲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