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因为埋葬了太多太多的忧伤不想让人看到,于是下一秒就成了爆发的临界点。
也有时候我们哭着哭着然后就笑了,眼泪中的喜悦溶解成苦涩溢满整个眼眶,嘴角上扬告诉全世界有些眼泪是幸福的。
我说:“起来吧。”
转头看到倩儿抬起来头,含着泪笑,笑得很开心很纯真。
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倩儿了,那时候倩儿说要和我一起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好怕倩儿会改变,变成我不认识的自私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我对着她笑,告诉她,“我们回家。”
她用力地点头。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结局告终。从我站到丰泽的火车站台的那一刻起,我就面向丰泽然后对自己说,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己回去,哪怕饿死在外面。
然而我还是没有做到,就这样轻易地打退堂鼓了。不过我很庆幸,因为这才是我。
亲手终结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流浪梦,然后把“浪”这个名字抛弃在这个离丰泽很远很远的地方,天使一样在我生命中一闪而过的云姐还有那场预示着夏天即将到来的大雨,和雨中被揉成一团的面包。一路随我而来的“寻”,满世界白雪一样飞舞着的寻人启事还有咖啡馆隔离区留着的留下的一杯满满的咖啡。
它们都在此刻离我而去化作灰烬在我从未出现过的风景里肆意叫嚣。
流浪的梦想在这座孤单的空城里随风而逝,亡命徒一样的生活被我画上圆润却不圆美的句号。
和倩儿一起站在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面前低着头准备接受迎面而来的巨大风暴,对于从小就严厉到一丝不苟的父亲我向来是退避三舍的,我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镇住我的生物。
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回来的,这么说来是有些壮烈了。只不过后来被一句“你先坐下”震撼住,就连倩儿也用充满疑惑地眼神抬起头来望着我爸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
突然变得很澄澈的心情,虚张声势的台风却只是与我所在的地方擦肩而过所以只留给我一场象征性的小雨,没有自己以为地那么吓人。
于是我说明了这次回来的原因。
并且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让自己参加各种比赛来变得忙碌……
我爸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来看我,然后跟我说,“小禹,你懂事了。”
因为我主动回到那些曾经让我想方设法逃离的陷阱,参加各种各样的大赛然后拿一些没有意义的奖状。而现在的我开始为了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了像以前一样绽放光芒为了实现对一个人的承诺而开始努力。
有时候流血总好过流泪,流汗总好过流血,因为我们背负着太多的期望所以必须拼着流汗和流血的可能尽量让自己和自己爱的人不流泪。
这就是我们活着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已经过了立夏天气开始变得有些热度,我在试了试以前的跆拳道服的时候发现根本连套都套不进了,新买了一套道服然后在道馆里对着沙袋拼命击打,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我所有的力量,吼出来的声音是我为了发泄这些天所受的苦难和委屈。
沙袋被我踢得晃得剧烈,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在满头大汗的时候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头顶不停旋转的吊扇傻笑,原来我懂得这样也是能够让我幸福的事情。
换下道服然后去钢琴教室选一首最新的曲子学着弹给自己听,偶尔也在曲谱上涂涂画画,闭上眼都是汤勺触碰杯壁的声音和打转着的咖啡泡,叮叮当当就变成了一首听来还不错的曲子。
然后让人装修好我的篮球场抱着自己的篮球不断地练习投篮,投篮……偶尔会有倩儿或是依凌来看我,递给我一瓶水,然后带条毛巾帮我擦擦汗,太阳落山后再吹起来的风就变得有些阴嗖嗖的,因为地处偏僻所以也会有不少的蚊子嗡嗡乱叫。
趴在明亮的灯光下就算累得抬不动眼皮,就算练琴让自己的手指酸涩疼痛,但还是在草稿纸上演算每一道数学题目分析每一个物体的受力情况。
生活就这样在剧烈的风暴过后变得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偶尔的不和谐就是因为上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虽然最近的大腿疼痛不再那么明显但突然而来的锥心刺骨还是让人浑身冒冷汗。
弹起钢琴的时候耳边就会出现妈妈或者倩儿和依凌的声音,听见篮球落网的清脆响声的时候头就会很痛很痛像是要炸开。
总梦见自己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然后听一旁的仪器“滴滴滴”地叫嚣好像要告诉别人我是永远都不会醒过来的。
我想自己还是在害怕吧,害怕再回到那个满是白色的地方。
因为那一场车祸,我的整个人生就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我想这也是上帝的安排,他在好巧不巧的时候让闹钟的电池没有了电,让音箱里放出我不爱听的歌让我不能入眠,让所有出租车都顺着早高峰的方向在路的另一边出现。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着我踩在画着圈圈的地雷上面然后毫不留情地引爆了它。
我被炸得粉身碎骨却还在灵魂被抽离的同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地球的另一边,他让我不在丰泽的这两个月变得很慢很慢,于是他可以欣赏更加冗长缠绵的悲伤的故事,他用一场滂沱大雨把我淋得浑身湿透并且浸湿了的面包让它变得滑腻难以下咽。
他就在我的头顶微笑着看我倾情演出这一场闹剧,看我如何用痛苦又享受的表情吃下那一口面包,看我如何装疯卖傻让那些混混打得我浑身是伤,看我被人潮围住无法脱身扔掉外套然后冻得瑟瑟发抖。
因为有了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所以才变得肆无忌惮。
先给我一场明媚的欢喜然后让我风雨飘摇,告诉我淋完这场雨就可以看到美丽的彩虹所以我傻傻等在雨中淋了很久很久却也等不到雨停的时候。
我们之所以那么卖力地生存就是被一些美丽的谎言所以欺骗然后做一辈子的傻子。
有时候有些后悔回到这里开始日复一日没有太多差别的生活,但是自己选择的路我也只能滴着血把它走完。
而且有时候,就算没有结局,我们还是会很任性地把它走下去,因为人就是这样愚昧到无药可救才会显得可爱。
四月份的青少年跆拳道比赛,五月份全国钢琴大赛,五月份丰泽市物理基础知识竞赛……一直到十月份的校际篮球赛,所有的行程都拍得满满地于是我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打着学生的名号却很少在学校里出现。
周六的时候在家里练钢琴,挠乱了头发在纸上写写画画谱一首曲名叫“执念”。
思绪被揉成一团找不到头和尾,莫名地变得燥热然后手指在钢琴上飞速敲击发出很有律动的旋律,蓦地觉得这样的旋律很契合我的心情和“执念”这个名字。
不和谐的声音打断种突兀的灵感,门铃响了,开门后发现是好久不见的程诺和樊阳。
“哥。在家里修炼呢!?”樊阳的语气显然是有些不悦,两个人都分明瘦了好多,我想他们在我失踪的那两个多月一定也受了不少委屈。
没来由地鼻子变得有些酸酸的但是又觉得很安心,因为只要有你们在身边,就算浴血奋战我也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就算很久不见也能够在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无限的宁静想要贴近了去享受,他们说“老地方”然后我就会立刻知道是哪里,他们说“老规矩”然后我能够很快地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们突兀的一句冷笑话也许旁人听来没头没脑而我却能够懂得其中真正的含义跟着哈哈大笑。
因为我们毫不设防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所有习惯,所以樊阳不会在踢完球的时候满头大汗地坐在我的身边,所以程诺不会在我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挥手打断我的思绪。
我调侃樊阳说下午我要去道馆训练,下周日就是跆拳道决赛了,樊阳你就当我的陪练吧。
樊阳缩了缩脑袋然后又突然挺起胸膛,“陪练就陪练,只要你能赢,哥哥我身体结实着呢。”
是只要我能赢,你就甘愿当我的陪练。
但是除了我,谁也不能打我的兄弟。
“放心,我是不会输的。”又回到那个时候的我,目空一切地自我欣赏,失败和我挂不上钩,依旧任性和幼稚的想法是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的,所以就算我再怎么改变我也依旧是我。
扬起嘴角微笑,然后用眼神说明自己的决心。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样盛大场面的正中央,熟悉的感觉从头顶灌输到脚底,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了汗水,头顶的聚光灯照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发热有些不自在,原来就算再熟悉的感觉,一旦被时间磨碎了就会变得陌生了。
“欣禹,加油!”樊阳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全副武装地冲我挥手给我加油。那套道服是上个星期他给我当陪练的时候我送给他的,就像看到了那天的他,戴着头盔和穿着护具,拍拍胸膛跟我说尽管打。
程诺在一旁抓着护栏喊着加油,旁边还有倩儿,依凌。最让我意外的是我看到了我的爸妈也在场,我看到父亲毫无表情的面孔,想到他昨天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要开会没空来看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忽然变得不再紧张因为在我奋力拼搏的时候,其实所有人都在我身为我加油。
有时候我们不是不想退让而是因为我们的身后就站着让我们不能退让的理由,于是我们必须做到刀枪不入,或者至少看起来必须是这样。
一波三折的比赛,期间突然被对手的击打惹得恼火了起来,冲上去连踢三脚,最后一脚全力回旋把对手踢倒在地,不听裁判劝阻就又是一脚,险些被判技术犯规。
但终究还是以微弱的分差优势在最后一局险胜对手拿到了第一。
还是学不会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冲动就会乱来。
接踵而至的钢琴大赛,携着自己新谱的曲——《执念》获得了最具创新奖项。
在最后弹这首曲子的时候一幅幅回忆的剪影从心底的那个小盒子里再次飞散而出然后像幻灯片一样陆续地从我脑中闪过,我一路走来踏过泥泞走过坎坷,看过飞虹淋过暴雨,时光总在我们不曾看见的时候被不停地吞噬,当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出好远好远,锋芒毕露也好,碌碌无为也罢。
眼前所有的音符都变成了一幅幅画面,从初一走入那个篮球馆开始,那场刻骨铭心的比赛和一直疼到现在的后脑勺,从离开倩儿,离开依凌,到两年之后再见到她们。遇见樊阳,程诺还有易倾,期间还去遥远的地球另一端游了一圈。那个老旧的丰泽车站,那昏黄幽静的咖啡厅和泪流满面的易倾,那场倾盆大雨和抱膝痛哭的倩儿……
弹到最后,弹得出神了,手指突然停了下来,音乐戛然而止。猛地一愣,随心按起琴键,却没再按照曲谱上的弹下去。
随着突然的停顿之后,顺势而起的波涛狂怒的旋律像此刻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的我一眼扶摇直上,华丽重生。
我们还是在圣诞节的夜晚并肩看雪,我看见你脸上洋溢的笑是我见过最纯真无暇的,就像刚从天上飞落还来不及沾染到地面的雪花。你会笑,无忧无虑地那种笑,你会生气撅嘴,却不让我知道。
我们的执念是我们坚持的信仰,一旦信仰倒塌,执念也会随之灰飞烟灭,然而我们还是得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因为我们不能停留,前方有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事物在等待我们的到来,于是那些曾经的风景被我们不停地抛在身后无暇顾及。
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或许是前路与曾经见过的风景相似,或许是一首像《执念》一样的曲子,或许尝到了和以前一样微甜的雨点……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前方与后方不过就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不会有多遥远的。
在我们走累的时候可以转过身来看看自己一路拼搏奋斗的身影,那些被刻录在永恒的风景里的我们的身影。
我们需要伤感的缅怀来慰藉自己,需要强大的期待来鼓舞自己,同时需要由我们认可的力量来让自己充满勇气然后挥着手向前冲。
终于还是落泪了,我们有情感所以才被称为是人,只是以前的我不懂得原来人的情感是那么脆弱的,只是这样谈一首钢琴曲所以就哭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滴到手背上感受到的不是冰凉。
后来眼睛的聚焦点变得很远很远,眼泪模糊了眼睛看不清键盘,但还是能够照着自己的感觉弹下去,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用感觉写出来的。
我多希望它可以一直进行没有终点,然后我可以沉浸在其中度过时间的每一个极限,所有听到它的人都变得安静。
而我们所愿的总是不能实现,这便是生活和童话的区别了。
曲终人散是我们必须预见的,最后一个音随着琥珀般透明的眼泪缓缓落下,被头顶黄色的灯光折射出很明亮的色彩,只有踩着持音踏板的我和不停颤抖的琴弦,一曲结束后全世界都失了颜色,打湿了眼眶和睫毛的眼泪开始停止滑动,我站起来转身朝观众席鞠躬然后离开。
眼睛扫视了一圈却突然看到出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女生,只是看到白色长裙的装束就已经能够清楚地知道她是谁了,从那次她从咖啡馆离去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略微有些震惊所以顿了一下脚步,发现我在看向那边于是她转身跑开。
我们始终还是被束缚着所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下了台我就飞快地冲向外面却被人拦住要我参加完比赛,颁奖结束后才可以离开。
所以我们错过的事就变成了永远的过错。
而后的几个月里,我抛开全世界忘我地忙碌,有时候一个月会有好几场的比赛,从预选到初赛再到决赛,也会有输掉的时候但我不像以前那样自暴自弃了,就算失败我也能够坦然接受勇敢面对了。
那两个月里的风风雨雨渐渐离我而去,谁也没有提起在那两个月之中他们都干了什么,去哪里寻找着我的踪迹,但我都知道,不论他们在哪里,做什么,始终都会想到我。
一如既往的平静和谐,但是忙碌不堪却又让我头痛万分,总能在好不容易比完一场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听到有人跟我说过几天又要去参加什么比赛了。
于是我放话告诉他们再逼我我就继续离家出走去我想去的地方流浪。
我有点怀念那个小小的咖啡馆和待我像待自己的弟弟一样的云姐,我怀念曾经喝过的各种各样的酒的味道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的浓厚香醇的咖啡味道,我怀念那个雨夜里吃下的最后一口面包和我转头告诉倩儿“我们回家”时候的豁然开朗。
我抽空回到过那里去看望云姐,云姐说我长胖了变得开朗了,云姐告诉我后来我爸爸特地亲自来感谢过她但是她只接受了精神上的感谢拒绝了物质上的。我拿出那时候云姐塞给我的多出一倍的工资来分了一半还给她,我说这是我比赛得的奖金,是我自己的钱,我只拿我工作应得的一部分。
然后我们都开心地笑了,云姐让我在隔离区坐下,亲手给我泡了咖啡,我也是满满地一口没动,然后告别了云姐回家。
我去各种超市找各种牌子的啤酒,但是怎么喝也喝不出以前的味道来,同样想尽办法买到和那时候一样的面包,用水浸湿了然后揉成团一口吞下去。
人都是犯贱的生物,那时候我拼命想要逃离的苦难日子却让我无限地怀念着,我想方设法制造出曾经的场景回味曾经的味道。但是过去的终究成了过去,未来的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不管怎样怀念我们依旧不能停歇,我们在时光的边缘徘徊落入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之中,拼命挣扎着脱离枷锁却又想着带上另一个镣铐。
只是后来的我像燕尾蝶一样华丽地飞舞,然后重新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