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依旧鼎沸,火依然还没灭,张双儿的脑子被这些声音扰得混乱不堪。
夫人……没了……没了……她在脑子里不断地思索这句话,但只觉得脑里嗡嗡作响,却始终不明白它的意思。
看着眼前大声哭泣的聘菊,张双儿虚弱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聘菊没听到,依旧在哭,张双儿见她如此,又问了一次。
“到底什么意思?”这一次,聘菊听进去了,但是哭得更大声。
张双儿终于受不了了,她双手大力地搭上聘菊的肩膀,猛力摇晃,大声怒喝:“妳告诉我啊!夫人没了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说啊!”
聘菊被张双儿晃得头晕,终于开口哭喊道:“夫人死了!死了!”
张双儿顿时觉得身边突然静得出奇,所有声音都像被隔了一层薄模,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时空传来的。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感觉有人跑过来,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软地跌坐到地上,然后有人轻轻搂着她。
为什么要搂着她?
为什么要她节哀顺变?
她们为什么要哭?
该哭的是她吧?是她张双儿吧?
她的娘死了,该哭得是她吧?但是她们一个个在那哭个鬼啊哭?
张双儿推开身边的人,奋力扑向眼前哭哭啼啼的聘菊猛力拍打,大吼道:“妳哭时么哭?哭时么哭?妳还我娘!妳还我娘!妳怎么能把我娘丢在里面?怎么可以不救我娘!怎么可以!妳还我娘来!还我娘!还我!”
聘菊被打得痛了,但她依旧不停地哭,是她对不住夫人和小姐,是她有负小姐对她的期望,没人知道她有多希望拿自己的命换回夫人……
张双儿已经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泪水却依旧没停下来,她只觉得心像是被撕得一片片的,很痛。早知道田庄会起火,她中午就应该等到母亲出来!早知道她就不要离开田庄了!早知道她就早点回来!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也许那个尼姑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天煞孤星!
张双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往自己脸上打巴掌,刚才那个被她推开的双手,又再度搂住她,张双儿只感觉双手被抓住,她不断在那人怀里扭动,想要挣脱,但怎样就是离不了那怀抱,最后她只好放弃。
就在众人以为张双儿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却突然仰天大叫:“娘!────”
那声音里有悲伤、有痛苦也有哀求,她回头,看清身后的人是刘尚书,便在刘尚书的怀里一个转身,就要跪下去,刘尚书急忙扶住她:“双儿!妳这样也换不回诗诗的!你娘她、她……”说着,刘仲远自己也哽咽了。
“我求求您了!大舅父!救救我娘吧!她还在那里呢!她还在里面!她没有死……她还叫我的名字,要我去救她!她还没教我弹会古筝呢,她怎么能死?怎么能!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张双儿说着就跪了下去,刘尚书一时没扶住,接着也跟着跪到了地上,脸上早已淌满了泪水。
刘仲远心疼地抱着外甥女,当他听到聘菊说夫人死了的时候,所有思绪都被掏空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妹妹……死了?当他看到张双儿娇弱的身影,心里更是难受得紧,见到张双儿那样求自己,他顿时觉得自己很没用。
田宝和那两名护院已经加入救火的人龙,他们远远地望过去,只见在那一片红光前,两个身影抱在一起,在他们身后的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护院眼尖地发现有个小丫鬟在一旁偷看,她的神色闪着复杂,于是便快速来到那个小丫鬟身边问道:“妳在这干啥?”
那个小丫鬟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那名护院再问了一次,她才坑坑疤疤地低声说:“我、我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那妳站着做啥?没见大家都在帮忙提水吗?还是……”那护院疑惑地问。
“见、见到了,我、我就去帮忙!”那小丫鬟急匆匆地就要往水井旁的人龙处走去。
“等等!”护院突然大声喝道,见那丫鬟停下脚步,就快步走到她身前,问道:“这场火,妳……”
那丫鬟浑身颤抖,拔步就往后跑,那位护院赶紧追上去,许是太慌张的缘故,那丫鬟跑没几步就被自己给绊倒在地……
四合院前,张双儿的哭声渐弱,只是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刘尚书的眼泪也止住了,当田宝他们来寻人时,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气息,让他们望而却步,只敢停在几步之遥。
一旁坐在地上的聘菊,看到他们之后,突然惊叫出声,上前撕打田宝身后的丫鬟,道:“妳怎么没死!妳害死夫人怎么没死!小姐!小姐!就是她放的火,就是她!妳这作死的蹄子!就是妳!”
张双儿一听到聘菊吼说有人放火就猛然跳起,刘尚书的目光也射向一旁的田宝他们,只见聘菊不断捶打一个眼生的丫鬟,刘尚书便对着一旁的护院厉声道:“还不快把她们拉开!”
不久,护院就押着那个小丫鬟来到张双儿和刘尚书跟前。
刘尚书站起身大声问道:“妳放火?”
他这句明明是问句,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基本就肯定了火就是那丫鬟放的。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胆却地点点头。
啪!啪!啪!
几乎就在那丫鬟点头的时候,张双儿上前用尽全力地挥了她三个巴掌,失声喝道:“妳算啥破玩意儿!放火烧我娘!妳凭什么?妳凭什么!”
那丫鬟年记本就比张双儿大,身体本就比较强壮,被张双儿打了三巴掌,虽然吓了一跳,但身体只是晃了晃,依然稳稳跪着。
刘尚书先安抚地拍了拍张双儿的肩,接着大声问道:“说!妳是谁?妳为何烧田庄?”
那丫鬟跪在那直发抖,开口说:“婢、婢子是红、红叶,是、是今儿刘姨娘派、派来照顾夫人的……”
说完就是一阵沉默,刘尚书又道:“为何烧田庄?”
“不、不是的!不是婢子愿意的……是刘姨娘逼着、逼着婢子做的……大小姐!大舅老爷!婢子真的不愿意!夫人以前待婢子很好!婢子怎么会想害夫人呢?都是刘姨娘、都是刘姨娘拿婢子娘威胁婢子!婢子才……”红叶说到后面,突然近乎疯狂的的喊着,头也不住地往地上叩,直到额前一片血肉模糊仍不做罢。
张双儿像是听到一个极有趣的笑话一样,突然大笑起来:“呵呵呵!刘绮画,我娘害了妳什么?妳要这样对我娘?把我们赶出家门还不够,还要放火烧我家!好!好!真好!刘绮画!妳有本事!有本事啊!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听到那笑声,没有不红眼眶的,只觉得这串笑声里带着悲凉。
隔了一会儿,张双儿突然冷声对红叶道:“不去回报吗?”
红叶一脸茫然得抬头问:“小姐何意?”
“不去和刘姨娘回报,救出妳娘吗?”
“婢子也想救娘……但是,婢子已是死人了……刘姨娘不想留下证人……婢子求求您了!带婢子走吧!婢子愿做牛做马,只求换我娘安全,要婢子死也行!”
“送官府!”刘尚书突然大声说道。
护院正要押红叶下去时,张双儿突然开口道:“等等,大舅父,现在押去官衙只怕根本办不到真凶,兴许还会被杀人灭口,不如先带回去,等时机成熟,再当面揭穿刘绮画的真面目,况且,我不想让那女人死得太快、太安稳……”
刘尚书看着眼前七岁大的孩子,在她的脸上看到憎恨、漠然和冷酷,她的双眸里闪着寒光,让刘尚书觉得眼前的小女孩似是被厉鬼上了身,但是双儿说的话也不无可能,所以就点头应了。
一旁的娟儿也难过流泪,但她始终没开口说过话,她心里想的,除了张夫人,还想着高嬷嬷、雪晴、月儿、胡总管还有她娘,他们也都没能逃出来,所以她能了解小姐的悲痛和憎恨,她默默地从一旁搀住小姐,想藉此传递力量。
“老爷,方才有个男孩叫小福的说有人去报官了,田庄里的人问咱们留不留下?还有就是表小姐还活着的事能不能说?”田宝在一旁问到,小福就是方才认出张双儿的小男孩。
刘尚书看了一眼张双儿,张双儿摇头,对田宝说:“你去告诉小福,我们不留在这儿,到时官衙来人了,也别告诉他们我们来过,就说院里的人都死了,也不清楚为何走水。”
田宝应下后,深深地看了张双儿一眼,想从她眼里看到挣扎,但是却只看到一片坚定和冷意。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车外安静,车内也安静,张双儿靠在车窗上,泪水又不知不觉流下,她想着穿越而来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有母亲的温柔坚强、有高嬷嬷的紧张兮兮、有月儿的调皮淘气,而今却只能在回忆里缅怀。
她不明白自己今儿是怎么了,她明明只和张夫人相处了两个月,但是竟然会哭成今日这般,也许,她扮演张双儿的时候入戏太深了,也许,她对张夫人也产生了依赖,也许……太多的也许,但如今都不重要了。
马车外,刘尚书事先遣了田宝骑着护院的马回月静别院传消息,不料在路上也遇到从月静别院来传消息的人,田宝和那人交换了口信,又急忙奔回。
此时,张双儿只听到马车外传来田宝慌张的声音:“不好了!老爷,别院来消息说小姐许是不行啦!要老爷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