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低声告罪,又道:“皇兄,不是臣弟轻浮,实则另有隐情。”
梁帝心怀疑惑,让他继续说下去。睿亲王道:“皇兄身在京城有所不知,据云州细作传来的可靠消息,现在蛮国内部已经分裂为两个势力。大皇子一脉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对我国边境的骚扰多是他们有意为之。大将军项沐洲一脉却是老成稳重。两股势力意见不合,蛮国内部几乎已经视同水火。臣弟想趁此时机与蛮国狠狠打一仗,即使不能收复蛮国,亦能使之元气大伤,解我国边境数十年的忧患。”
梁帝神情越来越认真,睿亲王的话令他心动。睿亲王又道:“臣弟怕耽搁时间,亦怕走露风声引起蛮国注意,因此秘密进京。皇兄您也知道,这种大事倘若照章程入朝堂讨论,恐怕争吵两个月都定不下结果,什么事情都耽误了,且蛮国也会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布置,令我们的进攻更加艰难。不过项沐洲方面应该知道此事,此人一向阴险狡诈,臣弟路上遇到的袭击,很可能就是他安排的。唯一庆幸的是蛮国大皇子方面与他势同水火,他恐怕不能轻易说服大皇子,而这正是我们梁国的良机。”
梁帝看着睿亲王急切的神情,点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朕定会仔细考虑。”又仔细看看弟弟灰败的脸色,关切道:“七弟,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件事情朕会召集蔡崇、李士彦和樊澄几人商议讨论,你知道的,求快之心再盛亦不能轻易冒进,这等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开他们的。”
睿亲王点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梁帝又催促他休息,他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不由得看向床边。
梁帝随着他的目光看到昏睡的舒静君,心中了然:“你担心这个小姑娘?”
睿亲王神情忧虑,低声道:“她为了救臣弟,伤得很重,现在又发了高烧。太医院的人虽然暂时止住伤口流血,又用熊胆人参等珍贵药材吊住她的性命,生死却仍在两可之间。”说着说着,睿亲王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问梁帝:“皇兄,秦公公来了么?!”声音有些急切。
秦大福一听就知道要糟,脚步朝后挪了几寸。梁帝却也及时明白过来了,转头瞪着秦大福:“你给我滚过来!”
秦大福心中哀叹一声,苦着老脸挪过来了。睿亲王肃容起身,居然向秦大福拱手行礼,秦大福吓得立刻躲开还礼。睿亲王诚挚道:“秦公公,这位舒小姐是因救本王受此重伤,还请秦公公救她一命!”
秦大福嗫惙着还没说什么呢,梁帝就横眉怒目代他拍板了:“秦大福,睿亲王从小到大何曾求过人,你不要再倚老卖老啰里吧嗦,快快运功去救那位小姑娘!要是救不活她,你这大内总管的位置也该换人坐了!”
呜人家兢兢业业做牛做马数十年才升到大内总管的位置容易么!
秦大福脸色立刻变了,挤出一个媚笑,点头哈腰道:“王爷言重了,老奴岂敢不尽绵薄之力!”说完就快步走到床边,两厢的医师看见秦大福来了,都纷纷让开。
秦大福收起谄笑,脸色变得很严肃,居然也有一丝高手风范。他先伸出枯瘦如鹰爪的长长手指替静君把脉,半晌之后已经明白了静君的伤势之重。秦大福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姑娘要不是碰见自己,恐怕不出一天就要死去了。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之意。秦大福暗运内功,丝丝绵延阴柔的劲气已经由脉门输入到静君的病体之中。小半个时辰过去,静君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滚烫的躯体也渐渐恢复常温。秦大福的脸色却半青半白,终于觉得力竭,秦大福低喝一声,已经放开静君的手腕。
梁帝一直坐在桌边等待,睿亲王虽然身体困顿,却不放心,一直站在秦大福的身边观看。眼看秦大福身体微微一晃,睿亲王及时伸出手臂扶他一把。秦大福低声道谢,接着说道:“这小姑娘的性命保住了。不过她伤势之重,恐怕没有一个月下不来床。”
睿亲王感激地看着秦大福,道:“多谢秦公公援手相助!”
梁帝也放下一颗心,对睿亲王道:“这回你总算安心了吧,等会儿早早洗漱休息。”接着看着脸色青白的秦大福,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个老家伙,总算宝刀未老,还有些用处。”
梁帝并未再说些什么。起驾离开毓秀宫,走到半道上才轻声跟病怏怏的大内总管道:“准你休息三天。你不是早看中新罗国献上来的八寸高羊脂玉抱桃老寿星么?拿到你屋里吧!还有要是身子虚,想吃什么补药自己去太医院配,只是不要顺手把太医院存的天山雪莲全吃光了就行。”
“谢皇上隆恩!”秦大福笑得老脸上的褶子全舒展开了。梁帝看他精神了也终于放心,这老东西,果然还是见钱眼开啊。
×××
舒静君迷迷糊糊躺了好多天。头晕晕沉沉的,身体像是被车裂了一样疼痛。这是陌生的床,陌生的屋子,模模糊糊的眼前也是陌生人在来来回回匆匆忙忙地走动。只有一个略微熟悉的黑衣青年时常静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有时他会将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她的额头上,看她是否发烧。有时候他也会亲手喂她喝水。这个黑衣青年似乎养尊处优,不会伺候人,照顾她的动作十分笨拙。但是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却只有他还能给予她些许的安全感。
他是谁?名字好像很熟悉,但疼痛的脑子却想不出来。
静君睡睡醒醒,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了十来天。这天她终于觉得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却没看到熟悉的黑衣青年,而是盛装的淑妃娘娘坐在床头垂泪。
“姑母……”静君声音很虚弱。
淑妃娘娘身子一颤,拿下拭泪的绢帕,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静君……静君……你终于醒了……你……你可还好?”
淑妃娘娘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似乎静君是个易碎的玉娃娃,她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静君,又哭又笑:“你可吓死姑母了!我的儿,你差点儿就没命了!唉,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静君眨巴着眼睛,渐渐回想起前情,大概明白了是睿亲王带她来皇宫。因此虚弱地笑道:“姑母,别怕,我不是还活着吗?我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渐渐有力气了,你放心,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断断续续说了这一长串话,不禁气喘了半天。淑妃心疼地直掉眼泪。静君又问:“姑母,我在这里多少天了?家里……家里人知道么?”静君蹙起眉头,她非常非常担心卿智。倘若自己受重伤的消息传回家,卿智不知道会怎样害怕伤心呢!
淑妃擦擦眼泪,明白她的担忧,因此解释道:“你不用担心,你三叔家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前些日子皇上已经下旨舒家,说姑母生病,心中想念你,这些天一直让你在宫中陪着姑母呢。想来他们虽然会觉得突兀,毕竟是圣旨,应该也不会疑惑。”
静君想起小卿智肉呼呼的小胖脸,还有自己答应他的大鲤鱼风筝,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淑妃像想起了什么,面容带了些怒色,怕惊扰病重的静君,只得压抑情绪低声问:“静君,你实话告诉姑母,你是不是在三叔家受欺负了?你也不必瞒我,先前姑母派人去舒家安抚,听他们说只有你和卿智的住处不好。”
静君心中一跳,连忙笑道:“姑母,并没有那回事。其实是我觉得住在那里方便,才迁居那里的。婶娘对我们很好。”
“你不要替你婶娘说话,”淑妃冷冷地说:“你也不要委曲求全,姑母不会坐视你受人欺负的。”
淑妃的眼神很坚决,静君明白这事轻易糊弄不过去了。叹了口气,想了想才低声道:“姑母,静君明白你的爱护之心。只是姑母,婶娘待静君姐弟并无太过之处。”眼看淑妃要开口反驳,静君抢先说:“便如这么说吧!姑母,你待我和待靖蕊便有所不同,倘若有人逼着你待靖蕊比待我还要好,你心里会乐意么?”
淑妃没想到静君这么说,一时哑口无言。静君道:“血缘亲情,亲疏远近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婶娘的确没有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样,但也没有苛刻到哪里去。”——虽然婶娘会暗地里抱怨……“去西边小院子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因为喜欢那边的景致,也为了外出照看铺子方便,并不是婶娘非让我搬的。姑母,我得到您的爱护是我的缘法,可是亲情……倘若以权势相压,反而会使亲情变了味道。那样即使被人小心恭维,住在最敞亮的房子,静君心里也不会喜悦。”
淑妃犹豫半天,终究叹口气。静君接着道:“姑母也请放心,倘若哪天静君真受了委屈,一定会来找您求个公道的。”
“只得如此了,希望你不要做个傻丫头,做出那种打肿脸充胖子,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傻事。”
静君腼腆一笑,忽然想到自己这一身伤痛,可不就是逞英雄么?不过那种时刻,为保住睿亲王,明知危险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内侍恭迎睿亲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