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赤将我反应尽收于眼底,薄唇轻勾,媚眼一扫。
如此风华绝代的妖孽面容,吐出的话却中让人厌恶至极,“小石头怎么了?莫不是不愿去见见故人?”
故人?我与她算哪门子的故人?
之前还以为是她的替身,如今竟连替身也不是了……
“还是说,小石头此番是怕了?怕自己不是倾华,不是九歌,怕失去情郎?”
“情郎”二字他咬得极重,似在嘲笑我的一厢情愿。
他步步逼近,如此残酷地撕扯我的痛处,“也对,天帝与帝君一腔痴情感天动地,皆因同一个女子,若让他们发现心尖上的人还活着,你不过是个冒牌货,你说,帝君该如何?天帝又该如何?”
手握成拳,紧紧攥着,指尖陷进了肉里,掐出道道血痕,却丝毫不觉疼痛。
他懒懒拍着我的肩膀,打了一巴掌又给颗糖吃,“我劝小石头还是莫要怕的好,因为那女子如今不过是一具尸体,小石头若是不愿意,她是不会活过来的,也断然掀不起任何风浪,你且放宽心与我一道去瞧瞧罢。”
我还未领悟他话中意思,便被他不由分说推上了云头。
腾云驾雾,本是我最喜欢的事,此刻却觉顶顶厌恶,脑中走马灯花似的闪过许多画面,我与九渊的初遇,与他去龙宫抢亲,与他在乞巧节点灯笼,与他两次双修皆半途而废,种种……
一切都是因为他以为我占着那九歌的身子,若是让他知晓,九歌还活着……
若九渊知晓,他待如何?他爱那女子至深,怕是会离我而去,而那天我许下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话,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我不敢想,也不能想,只觉掌心被掐得一片湿腻,心口一阵瑟缩的疼痛!
那魔物还火上浇油,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放心罢,就算他二人不要你,本尊也是要你的,如今本尊还未娶魔尊夫人呢,小石头虽然身材干瘪了些,模样也没本尊好看,不过,也还能将就将就!”
我终于沉不住气,呸了一声,“谁要做你的魔尊夫人!”
魔界子民除却几个妖娆好看的,剩下的大多都是未进化完全的半兽人。相比之下,还是天界仙气纯正,滋养出来的仙者是个个面目端正,看着也要养眼些。与其每日对着半人半兽的魔物,还不若在天界当个闲散仙人。
他哼哼两声,不再理我,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暗昧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幽冥之界乃是地府禁地,壁上恶鬼阴魂不散,关押的都是些罪大恶极,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的滔天恶徒。常年戾气积攒,阴气鬼气极重,就算是阎王爷也很少来此。
冽赤抬手结印,对我画了个定魂咒,“幽冥之地阴气甚重,你如今还是寄宿的魂魄,仙根不稳,莫要被其他鬼怪给吸了魂去。”
我瞧着那一望不见底的黑暗,双腿开始打颤,“那,那女子在这里面?”
实难想象那般倾城倾国的女子会被困于这样的地方,也更难想象这十恶不赦的罪恶之地竟将那女子囚在此处千年之久,我忽地有些不忍心,一闪而过想要救她于水火的念头。
可下一刻又被生生止住,若是救了她,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是,却也不是,”他开始打诳语,“此处虽是极阴极恶之地,但却是表象,在幽冥之界最隐秘处,有一处龙脉根源,不失为绝佳养魂之地,将尸身放在此处,一来叫人不容易找到,二来还可以永葆尸身完好无损。”
我一肚子质疑。若那极地之处还有这等用处,足见那女子是如何费尽心机避开那二人,可这一切究竟与我何干?
冽赤拖着我往里走去,那被钉入壁上的恶鬼许是闻到我身上的仙气,个个好似饿虎扑食般,伸出手来抓我。青面獠牙,罗刹恶鬼,牛鬼蛇神奇形怪状,恐怖形容令人不敢直视第二眼。
那壁上恶鬼张着血盆大口,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像是要凸出来般,凶神恶煞,手臂上长了厚厚的苔藓,冒着森森恶臭,在空中狂乱挥舞着,想要抓我衣袖。
我忍住呕吐的冲动,推了一把冽赤,急吼,“你走快些,后面有鬼要抓我!”
冽赤这厮不知是否有意与我作对,听得这话,他忽地不走了,停下来看好戏。
我回头,那恶鬼的血盆大口将将立在我面前,腥臭扑鼻,一时难以呼吸。那双分不清颜色的双手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我大惊,赶忙挣扎,袖子一分为二,我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直到我吐尽腹内浊物,只剩下干呕,肚内一阵酸水直冒,十分难受。
平静了半刻,抬头一看,方才的恶鬼已经被打入壁内,挣扎着又要冲上来,不料那血壁却将他紧紧咬住,它只得朝着冽赤干吼。
我稍稍心安,一抬手,那厮却十分风凉快活地瞅着我,“你连这等小鬼也怕?无垠之境的厉鬼比这不知恶上几百倍,也没见你眨过眼睛,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身子,便这般胆小了?”
我平复了腹内那股不适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垠之境,六界之中,八荒以内,最最邪恶之地。终年硫磺火焚,万箭穿心之刑,不过这却不是最残忍的,在无垠之境,万象虚无,内心空洞,终年十八道酷刑折磨,是对精神的折磨。
魔尊当年便是被帝君封印于无垠之境,似他这般罪大恶极之恶徒,理所当然要受此刑罚,但听他这话,除却上次被他耍手段拖进去,莫不是本仙子之前还去过?!
我浑身一激灵,我不过一介蛟妖,顶多算得上个凡神,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便是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乃一介良仙,恪守本分,虽是好吃懒做,不思进取了些,但这还不足以将我关进无垠之境吧?与魔尊比起来,似本仙此等小人物,是万万想不到会与那无垠之境有半分牵扯。
这厮扯谎的本事也太强了些。
“你胡说什么?除却上次你使诈将我拖入,我何曾去过那龙潭虎穴之地?”
“哦?也是,本尊都忘了你如今已然忘却前尘,罢罢罢,终有一日你忆起一切,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若你忆起一切,回忆起今日竟连区区小鬼也怕成这副的德行,定会觉得丢脸不已,到时可莫怪我未提醒你!”
“小仙见识浅陋,哪里比得上魔尊见多识广,此等恶鬼在魔尊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也是,这些恶鬼与魔尊比起来,确是上不了台面,想必魔尊真身,比这恶鬼丑上不止千百倍罢!”
他闻言抽抽嘴角,“小石头这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呐,深得我心,深得我心。”然后强行揽我入怀,哈哈笑道,“不过,本尊的真身你不是见过么?这世上,独你一人见过,你说说,你若不嫁与本尊做夫人,倒是说不过去了!”
这厮也太没脸没皮了些,我狠狠翻了个白眼。
愈往里走,阴邪气愈重。冽赤施在我身上的魔气倒将那股寒气抵了去,我灵台未觉半分不适。
行至一处,苍茫的蓝天,风吹草动,一片闲云任卷任舒。茂盛的长草被风吹得微荡漾,天湛蓝。实在与外头那穷凶极恶的鬼怪之地是两个极端。
风吹过,草萋萋,万柳春残。
我啧啧赞叹,“不想还有此处妙地!”
冽赤自豪一笑,“小石头可听说过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凡物相生相克,有圆必有缺?谁也料想不到,这穷凶极恶之地也藏着如此宝贵龙脉之源,这地方,大概就是这般意境了。”
我十分赞同。
进了一处洞府,里面冒着森森寒气,一张寒玉冰床上躺着一抹白影。
我忽觉心跳加快,快到像要顶到我的喉头般让我无法承受。
但我着实忍不住,想看一下那女子长何模样,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九渊与赤炎这么惦记着上千年,永生难忘。
一走近儿这美人儿,就觉得周身有些凉,而且这感觉愈来愈明显,就像转瞬间从春天倒回了寒冬。
美人如斯。
海棠红晕润初妍,娇弱身躯躺在病床上,这般的安详。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眉目入画,皎若秋月。轮廓像是被精心雕琢而成,面如冠玉,颜如舜华!长长的羽睫遮住了那双眼,却如一只展翅的蝶轻轻的扑扇在脸上,一扇一扇的,风华绝代。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抹朱则太赤,我忽然好奇起来,这人若是睁开眼,会是什么的模样?
就这么躺在寒玉床上,比赤炎府中那幅桐花美人图都要美上三分。任何赞美之词用于她身上,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怨不得玉辰那小子说他师姐敢称美貌天下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怕将我揉碎了装入神女的肚子里投胎转世个几轮回,也长不成她这般惊鸿之姿。
我忍不住往前挪了几步,执袖探手,凑近她的脸,二指并拢抚上她的鼻息,竟无半点生气,果然是具寒尸!可这寒尸却不像是具尸体,倒像是安然睡着,等待唤醒的睡美人。
想罢就觉背后一股凉风吹起,正要收回手,不经意间触上了她的肌肤,顷刻像是触电一般,震得我虎口发麻!
我心发慌,莫不是这东西还是吸魂的?
想撤,手却被吸牢在她肌肤上,撤不得分毫,手臂被一股儿劲气震得发麻,身体内传来尖锐的疼痛!
我呆了,只觉得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儿。
她浑身冰冰凉凉的,冻人得慌,没有一丝气息,可身上却有一股无形的力气,吸住我的手无法动弹,我只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脱离出来,硬生生被扯出去一般。
冽赤见状,眉头皱成一团死结,袖袍一挥,我重重摔倒在地,却听他若有深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且莫再碰她。”
我虽茫然,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地望着那美人儿,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觉得此刻体内酥酥麻麻地一股劲气往上冲,心脏骤然紧缩,背脊上竟冒出了股冷汗。
冽赤上前,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伸手就要抚上那张脸,忽地被道白光震开。
如此又试了几次,都被弹开,他微恼,一道魔灵打向床上的女子,都一一被弹开,荏的半分不曾碰得。
他看了看我,讥诮道,“戒心倒不小,竟连本尊也防?”
我被问得一头雾水,转念一想,不由讽刺道,“我如何知道?许是魔尊人品太差,身上魔气甚重,人家乃是九天玄女,容不得半丝污秽,排斥你亦是应当的。”
说罢,心里却对这女子佩服得紧,死了都不忘防狼,可见生前定是个厉害人物!
冽赤想想作罢,一把扯我到床边,“也是,如此,那便要劳烦小石头献些血了。”
黑光闪过,食指一痛,鲜血滋地冒出来,滴在那女子眉心,周身结界竟神奇般地撤了!
我惶恐退开,这,这东西不止吸魂,还吸血!
情形不容乐观,那女子又吸血又吸魂的,万一魔尊一时想不开将我血祭了,这幽冥,荒原,府洞,一路上只魔尊与我二人,若是单挑,我必定不是对手,逃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凡人有一句箴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以为此话放在此刻是极妙!遂提脚欲往外跑,忽地从暗处飘出两只灵鬼,一男一女,男的算得上是清秀公子,女的也算得上的碧玉小巧,身上不但没有鬼气,反倒是充盈的仙气,实在是奇也怪哉!
那一男一女轻飘飘过来,面露欣喜和焦急之色,我这一出去,正好与他们撞了个正面!
果然是祸不单行,前有鬼后有魔,如此这般,我这半妖半仙便被夹在了中间,进退维谷。我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正欲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料那两只灵鬼动作先我一步,眨眼便飘到了我跟前!
我大惊,正欲呼救,那两只鬼却突然面露惊喜,恭敬拜在我跟前道,“白灵,墨亦拜见姑姑!”
...
O15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