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竹筏。
清茶。
淡酒。
竹筏漂在流水上。
竹筏上放着清茶和淡酒。
上面还有两个人。
一个儒雅的中年人。
一个桀骜的年轻人。
儒雅的中年人好茶不喜酒。
他五年受了伤,伤势一直没有痊愈。杀他的人志在杀他,又志在伤他。若是杀不了他,就让他受了不可痊愈的伤。
因为这不可痊愈的伤,他戒了酒,但人总是要有些习惯,于是便爱上了茶。
桀骜的年轻人好酒,却是淡酒。
他以为酒喝多了影响武功精进,但男人不可无酒。
所以,他喝淡酒。
他从不喝戒酒。
酒烈,人易醉。
他从不让自己醉。
对于有些人来说,醉倒的那一刻,就是死去的那一瞬。
醉酒和死亡在他的心里同等。
儒雅的中年人为自己准备了清茶,为这个桀骜的年轻人准备了淡酒。
此处只有他们两人。
桀骜的在撑竹筏,直到竹筏行至河中心,他才坐在了竹筏上。
竹筏很大,足够两人盘膝而坐。
儒雅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邢宗。
江湖里“三更门”的杀名人人皆知,有人以为“三更门”的门主必然凶神恶煞,至少也是杀气逼人。
而邢宗身上没有杀气,反而是儒雅之气。
他是一个白脸微须的中年人。
只不过他的脸色过于白,以至于接近惨白。
五年前方惊梦救了他,他却中了剑上的毒,伤口终日溃烂,无法愈合。
这是难以想象的折磨和痛楚,时刻骄傲着他。
邢宗因此而身体陷入沉珂,精神失常萎靡不振,以至于对“三更门”的掌控也日渐力有不逮。
不过,令他的对手曾卢王所不解的是,邢宗似乎并没有急于培养接班人。
曾卢王曾以为方惊梦的出现,或许意味着邢宗即将开始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以防止“三更门”落入旁人之手。
但方惊梦却突然去了苏州,五年来从来回到“三更门”总堂,邢宗也从再次与他会过面。
曾卢王反而看不透邢宗的真正用意。
有一个却始终在乎邢宗的用意,甚至一直以为邢宗即将把门主只为托付于他。
这就是那个桀骜的人。
——邬剑。
邬剑面对邢宗却没有往日的桀骜,虽然他的桀骜只是收敛,并没有消散。
桀骜藏于他的骨子里,不可能会消散。
一个不再桀骜的邬剑,再也不是邬剑。
邢宗自顾品着茶,问道:“你对我有意见?”
邬剑忙道:“伯父——”
邢宗骤然打断他,道:“我想听实话。”
邬剑道:“是!”
他回答的简洁而有力。
不错,正是有力。
以有力表达的他的不满。
邢宗淡淡的道:“你认为我会将门主的位置留给他?”
邬剑道:“是。”
这次简洁,但不是那么有力。
邢宗闻着杯里的茶香,道:“我确有此意。”
邬剑瞳孔一张,道:“伯父——”
邢宗瞥了他一眼,道:“但是他无此心。”
他呷了小口茶,抬起眼皮,道:“你不信?”
邬剑对视着他的眼睛,又垂下眼睑,道:“侄儿不敢。”
“那就是不信了。”邢宗忽然叹了口气,又问道,“我和你父亲什么关系?”
邬剑低着头道:“伯父曾告诉我,当年伯父和我父亲乃为结义兄弟,只不过加入了‘三更门’以后,为了防止他人以此为借口,言语中伤你们,就对‘三更门’隐瞒了这关系。”
邢宗追忆道:“我们加入‘三更门’也是机缘巧合,结识了‘三更门’的上任门主的千金,我和她一见钟情,当初为了获得我岳丈的首肯,便加入了‘三更门’。你父亲阻拦我不住,最后也加入了‘三更门’。虽然我们都不曾提及结拜之事,但在‘三更门’有些人心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之所以让你在他人面前不要称呼我为‘伯父’,一是让你避嫌,二是为了你的安危。
我当时年轻气盛,以为‘三更门’做的行侠仗义的事,毕竟你伯母这样的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至小在‘三更门’长大,或许‘三更门’和别的杀手组织不同。
后来我才知道,‘三更门’最初是为了行侠仗义,以‘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处事。后来却演变成了一个为钱财而伤人性命的组织。我岳丈一心想要将‘三更门’引回征途,可惜天意弄人,天不遂人愿,身患绝症,撒手人寰。
他将‘三更门’交给了我,希望我能替他完成遗愿,将‘三更门’引回征途。”
他的痛声道:“可惜,‘三更门’里有人却看不透,所谓善用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之下。曾卢王一派却贪恋权势,对‘三更门’众人的身家性命毫不在乎。当年,你伯母为了救我,中了毒箭,舍我而去。你父亲和我遭到别人暗杀,我侥幸不死,你父亲却伤重而亡,你母亲也因为过于悲伤,追随你父亲而去。”
邢宗哀恸道:“当时你已经出生,别人都知道你的存在,我本想将你交给他人,避免这些灾祸,缺又担心被人查出来,最终还是将你带在身边,这样我才能安心。”
邬剑也神色动容。
但他克制的极好,眼神里流露出哀伤之色,人却一动不动。
邢宗感慨道:“所以,我一向不让你去做杀手做的事,只负责管理‘三更门’那些俗世事务,为了防止别人对你不利,我又送你拜访名师,习武以自保。”
邬剑道:“所以,伯父从来就没有想过将‘三更门’交给我?”
邢宗点头道:“不错,若真的将‘三更门’交给你,那便是害了你。我岳丈创立‘三更门’之初,也不曾想到‘三更门’最后会成为一个杀手组织。但人心难测,‘三更门’里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就曾卢王一派就一心做杀人的行当,谁若和他们背道而驰,无不惨遭毒手。我数次遇害,恐怕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再次注视着邬剑,问道:“你自己想?”
邬剑抬起眼睑,答道:“我不想碌碌无为。”
邢宗拧眉道:“碌碌无为不好吗?”
邬剑目光如炬,道:“我苦练剑法,自认少有敌手,我不想让这一身剑法无处施展。”
邢宗道:“你要是坐上了门主的位置,曾卢王他们会放过你吗?”
邬剑身上桀骜的气息越来越重,道:“我不是伯父,伯父行事不够果断,所以才让他们数次占尽先机,如果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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