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两两”暂时控制住了苏州“三更门”的局势。
石化雨伤重。
洛寄予不便于直接参与,何九、洛大小姐和隋远坐镇方惊梦的酒楼,以免有人对破板门幸存的几人下手。
方惊梦本人在做什么?
他在送行。
他在为明月心送行。
明月心眼眸里藏着浅浅的光,轻声细语道:“我要走了。”
方惊梦点头。
明月心看着他的眼,仿佛要看透了他的内心深处,问道:“你不走吗?”
方惊梦道:“我也要走,我走了,武大叔他们才会安全。石兄虽然帮我假死,‘三更门’早晚都会查到。”
末了,他又道:“谢谢你。”
明月心挽着耳边的发丝,笑道:“谢我做什么?”
方惊梦道:“石兄告诉了,假死的计划里,你帮他找了一个和我相仿的死囚。”
明月心恨声道:“我倒是希望死的就是你!”
她的恨意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之间又神色如常的道:“谁让我舍不得,下不了狠心。”
方惊梦对于明月心面对自身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奇怪。
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明月心吟笑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在苏州待了这么久,你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我要走了,你又何必问我去哪里呢?”
“我……”方惊梦忽然有些情动,刚吐出一个字,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心里的那道坎,至始至终都迈不过去。
明月心神色紧张的听他吐出一个字,却又闭嘴不言,不由得怅然若失的道:“我都不在乎,为什么你这么执着呢?”
方惊梦苦笑道:“我大抵就是这么个人,看似雷厉风行。实则优柔寡断。”
明月心倏地靠近他。
方惊梦躲不及。
或许,他并不想躲。
又或许,他想躲,却还没来得及。
明月心将靠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不语。
方惊梦的身体先是一颤,而后整个心都变得宁静了。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祥和。
就像春风轻抚过杨柳岸,又似清冷的月光下飘零的落叶,恍若平静的湖面的荡开的涟漪。
他突然就沦陷了在这种祥和的温馨里。
明月心倏地离开他,头也不回的走向路边正在低头吃着嫩草的枣红马。
她走的很慢。
极慢。
那本是几个起落就能够抵达的距离,她却选择一步步的飘然慢行。
方惊梦如鲠在喉。
他张嘴,却无声。
他踏上出了一步,却又止住。
他看不到明月心的脸。
明月心的脸颊垂下明月般的泪。
泪如明月。
明月如心。
方惊梦懂她的心。
他却既未发声,又未再在多迈出一步。
轻而易举的一步,也是艰难无比的一步。
人是困不住的,却怕困住了心。
困住了心,就如同困住了人。
人心带了枷锁,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轻易解开的。
打开枷锁的钥匙不在别人手里,而在自己心中。
心结解了,枷锁就开了。
方惊梦的心结解不开。
他打不破这枷锁。
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明月心骤然加快了速度,翻身上马。
明月心勒住马缰,冷冷的道:“我会在京师等你,若是你不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方惊梦嗫嚅了两下嘴唇,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明月心扬起马鞭,马嘶蹄扬。
枣红马如同一道红色风,化作一道红色的电,顷刻之间就消失在方惊梦的视线里。
而方惊梦的心似乎也随着明月心远去。
他的心已去,可人却不能去。
他有仇敌。
他的师仇已报,仇敌犹在。
仇敌已至。
仇敌拦住了回城的方惊梦。
然后这个仇敌却出乎方惊梦的预料。
方惊梦以为是“三更门”的人,却不料是一个他不识得的人。
但他认得那个灯笼。
虞飞卿曾手提一个橘黄色的灯笼,名为“摄魂灯”,方惊梦以为是他练的摄人心魄的功法。
如今又有这么一个人手提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青天白日,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提灯笼的人是宁不言。
他不想来。
“小池巷”覆灭,他即将离开苏州,却收到了一个指令:杀了方惊梦。
宁不言和方惊梦无冤无仇,平白无故之下,当然不想和方惊梦这样的一个人交手。
他自认方惊梦未必是他的敌手,但他仍不想动手。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小梦楼”。
他很迫切。
急切。
心急万分。
心急如焚。
正当他即将一切准备妥当,“小梦楼”竟然就对他下了这样一个指令。
他心知肚明,有人希望他暂时回不了“小梦楼”。
至少,晚一点,迟一点。
若是他死在苏州,正合某人心意。
可他偏偏不能违抗。
出自红楼的指令从不会更改,更无人敢于违抗。
宁不言也不敢。
纵然他心中似有一把火。
——怒焰如火。
所以,一向喜欢文雅的他,有点暴躁。
他越是暴躁,越是拿着白色的手绢更加细心的擦着手。
那双秀气的手。
杀人前他会认真擦手,像是想要擦掉即将沾染在手上的血腥。
杀人后他也擦手,将已经沾染在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他就这么擦着手,低着头,出现了方惊梦的面前。
方惊梦感觉了宁不言身上浓烈的杀气。
这杀气充满了躁动。
暗含了怒火。
方惊梦问道:“你要杀我?”
宁不言点头。
他的杀气没有一点隐藏。
方惊梦又问:“你我有仇?”
宁不言答:“无仇。”
方惊梦再问:“你我有怨?”
宁不言再答:“无怨。”
方惊梦追问:“你身上杀气这么重,为什么?”
宁不言好整以暇的道:“宁某不想杀你,但楼里的命令,却不能违抗。而这命令阻碍了宁某,宁某想尽快杀了你,尽快离开这里。”
方惊梦冷问道:“虞飞卿和你有什么关系?”
宁不言淡然答道:“非友非敌,非亲非故。”
方惊梦看着他的灯笼,问道:“你们都同属一门?”
宁不言道:“告诉你也无妨,虞飞卿为它卖命,宁某也为它卖命。”
它就是灯笼。
灯笼就是“小梦楼”。
宁不言并没有提“小梦楼”。
“小梦楼”一向隐秘,纵使宁不言对红楼给他的指令如何的不满,却不敢在外人面前随意提及“小梦楼”。
他只是道:“要杀你的是它,而不是我。”
方惊梦再次看着那个橘黄色的灯笼。
杀人的灯笼。
——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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