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河不说话。
他一旦说话,或许就搅入了莫名其妙的局势里。
师父告诫他,走江湖,多听,多看,少说,少管闲事。
还是师父了解他,知道他的性子。
但是,这次他很听师父的话。
不过,另外四人谁都不说话。
胡老爷在发抖。
高瘦子盯着抬头看天的人。
圆脸胖子防备着抬头看天的人,又对苏小河小心戒备。
这破败之地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
而那个刚刚进来抬头看天的人呢?
他依然在看天。
他面向屋外的雨,依然扬起头,抬着下巴,眼睛往远处的天空看着,不似之前正想脸正对着天空。
他是一个偏爱看天的人。
他就这样看着天,没有发声。
这算不算一种怪癖?
但这个怪癖让胡老爷倍感压力。
他额头全湿了,不知是淋的雨水,还是紧张的汗水,无声无息的推到了墙角,离抬头看天的人远远的。
蓦地,抬头看天的人开口了:“二位真的不走?”
虽然开了口,但他只动了嘴,全神贯注的看天。
高瘦子面无表情的道:“你也不走吗?”
抬头看天的人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我们为什么要走?”圆脸胖子嘿嘿一笑,虽是笑了,只闻其声,面皮上一点笑意也无。
抬头看天的人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给了你们半柱香的时间,你们再不走,那我就要杀人了。”
杀字一出口,却听“砰”的一声。
高瘦子吓了一跳。
圆脸胖子一脸紧张。
他们二人没有动手。
苏小河置身事外,更不会动手。
抬头看天的人也没有动手。
其实根本无人动手。
胡老爷听到“杀”字,吓的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那声响正是他发出的。
不过高瘦子和圆脸胖子却觉得很没有面子。
他二人的举动在抬头看天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失面子是小,但是失了气势就不该。
高瘦子脸色很辣,冷声道:“要杀便杀,你当我兄弟二人不存在吗?”
抬头看天的人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你就是胡金福?”
胡老爷身子更加颤抖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哪里还能回他。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了。”抬头看天的人都不去瞧他,既然没有听到回应,他就当胡老爷默认了。
圆脸胖子见高瘦子被无视,又嘿笑道:“尊驾可敢报上名号?”
“不必。”抬头看天的人淡淡道。
高瘦子讥笑道:“尊驾连名号都不敢报?”
“不。”抬头看天的人傲然道,“死人不用知道我的名号。”
高瘦子隐忍着怒意,道:“尊驾太小瞧了我兄弟二人,莫不是以为天下无敌了。”
苏小河绷着脸,差点笑出来。
抬头看天的人一直面朝外面,仰头看着天,这高瘦子被如此无视,怒意横生,却只言语,不干脆利落的动手。
高瘦子不动手,就是怕不敌。
他的确怕了。
一个人是不是敌手,从气势上就可窥见一二。
圆脸胖子不似高瘦子那样紧张,但他时刻留意着苏小河。
苏小河觉得很冤,但他不能解释。
不是有人说,解释就是掩饰。
他要解释,圆脸必然把他当做与抬头看天的人一起的了。
简而言之,就是同伙。
苏小河虽然喜欢多管闲事,但绝不会喜欢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仇杀里。
他还有要事需办,不希望卷入别的事中。
抬头看天的人不再言语,全神贯注的仰头看着天。
高瘦子看向圆脸胖子。
圆脸胖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他的眼睛又往苏小河处一斜。
苏小河手里被布包裹着的那柄剑,早就落入了他的眼中。即使苏小河看起来挺寒酸,人畜无害,圆脸胖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而如今又有强敌在侧,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和高瘦子人称“匪夷所思”。
圆脸胖子是李匪夷。
高瘦子是何所思。
此次他们两人受胡金福重金所聘,护卫胡老爷的周全。
三日前,有人买通杀手取胡金福性命,并且提前通知了胡金福,就是想让他在惶惶不可终日里一命呜呼。
胡金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请“匪夷所思”护卫他的安全。
李匪夷,或者何所思,二人都不算一流高手,勉强算得上高手。但两人联合,足以应付一个一流高手。
胡金福早就得到了消息,此次取他性命的便是“一语成谶”。
“一语成谶”杀人从不失手,便有了“一语成谶”的名号。但具体名讳,无人得知。
他得知了杀手的身份,再去请人护卫,也就知道请什么样的高手。
“匪夷所思”就是他所能请来的高手。
原本他可以请武功高于“匪夷所思”的高手,也许是来不及,只请了“匪夷所思”。
所以,当他避雨时,看到此处避雨的苏小河,心中就有了警惕。
但李匪夷心中笃定无事,他才敢跟着进来。
当抬头看天的人施施然而来时,胡金福立即感觉到,这人就是“一语成谶”,来取他性命的人。
苏小河兴趣盎然的注视着抬头看天的人。
他本就置身事外,只是巧合而已,才处于局中,自然有兴趣盎然的闲情逸致。
抬头看天的人对胡金福而言,是杀手。
一个杀他的杀手。
一个杀人的人。
他瑟瑟发抖。
“匪夷所思”之前并不觉得“一语成谶”有何厉害之处。
但刚这个杀人的人气势上一直压迫着他二人,何所思心里就没了低,李匪夷反而还能镇定。
这是一个傲气的杀手。
一个从未失手的杀手,有傲气的本钱和本事。
“匪夷所思”如果退让,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胡金福,明日在江湖上就会人人得而诛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能不能消灾是一回事,但视而不见,临阵退缩,就是另外一回事。
“匪夷所思”强行而上,杀人的人杀了胡金福之前必须杀了他们。
谁杀谁。
谁能杀谁。
谁能杀得了谁。
“匪夷所思”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原本想杀了令人闻之色变的“一语成谶”,在江湖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不想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死是可怕的。
比死更可怕的当然也有。
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怕。
死的会更可怕。
“匪夷所思”如今的重中之重不是护卫胡金福,而是事关自身生死。
“匪夷所思”生,胡金福生。
“匪夷所思”死,胡金福必死。
但杀人的人不动手,“匪夷所思”也不会动手。
“匪夷所思”在等。
等什么?
也许只有“匪夷所思”二人知道。
“时辰已到。”杀人的人突然道。
他不想再等了。
他本不必等。
不过,当他扫了角落里的苏小河一眼,选择等半柱香。
他看得出苏小河手里的被布包裹的剑。
他无视苏小河的寒酸。
他注意到了苏小河的淡然。
一个随身带剑的,一定是一个江湖中人。
一个江湖中遇到杀手杀人,而不躲避,必然是一个有所依仗的人。
杀人的人从不轻视有所依仗的人。
况且,方才两人已经有了一面之缘。如果是敌人,不必在如此巧合的地方相遇。
但他谨慎。
所以,他等了半柱香,只是在确定一件事。
苏小河究竟是敌人,还是萍水相逢的人。
此间,苏小河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异动,反而当何所思怒意横生,却又不敢对他动手时,苏小河忍不住想笑。
李匪夷没有感觉到苏小河方才想笑,何所思也毫无觉察。
但他瞒不过杀人的人。
杀人的人一直很敏锐。
敏锐的人才能杀人,而不是为人所杀。
更加锐敏的人,一定会杀了不如自己敏锐的人。
杀人的人此时觉得苏小河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时辰到了,他首先提醒对方。
杀人的人习惯杀人之前提醒对方。
这也是给“匪夷所思”最后的机会。
“匪夷所思”无视这机会,无动于衷。
杀人的人话音未落,李匪夷与何所思对视一眼。
杀人的人闲庭信步的走向胡金福,何所思阻拦了他的去路。
李匪夷所思与何所思同时出手。
李匪夷身影矮胖,但身手极快,与他肥胖的身影完全不同。
他的手比他的人更快。
手也是白嫩嫩,胖胖的手。
他的手很肉,很柔。
但胖胖的很肉,很柔的手,可以轻易捏碎一块石头。
无人敢无视这样的一双的手。
他的手如果沾到杀人的人的后背,杀人的人只怕会被他打穿。
而何所思看似高高瘦瘦,举手投足之间力达千钧,与他柔弱的身影形成明显的反差。
他的手枯瘦如柴,好像只有骨头,没有肉。
但他的手很硬,五指可以轻易刺穿厚厚的墙壁,就想刺穿一块豆腐。
如果是人的胸膛,就像穿透一张纸一般随意。
杀人的人随手扬起了手。
他向后扬起一只手,碰到了李匪夷的手,只听“咔嚓”一声,那很肉很柔的手更柔了。
柔如棉花。
李匪夷的手骨尽皆粉碎。
杀人的人同时撞向了何所思,力达千钧的何所思被他撞的后退,站立不住。
何所思立即刺出了铁刺一般的手。
杀人的人只出了两根手指。
苏小河靠着墙壁,眯着眼,低声自语:“指?剑?”
他话音刚起,何所思身上冷汗直冒。
他刺向杀人的人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对方的双指已经刺穿了他的肩膀。
刹那之间,李匪夷右手手骨粉碎,何所思肩头留下一个血洞。
“我给过你们半柱香。”杀人的人淡淡的道。
何所思脸色一变,额头冒出一个血洞。
苏小河看的分明,杀人的人双指在他说话就已经刺了出去,而且指尖并未触及何所思的额头。
但他的指劲破空,穿透了何所思的额头。
“我杀了你——”李匪夷嘶声尖啸。
蓦地,那声音戛然而止。
苏小河看到他的后心一串血水飞出,杀人的人只是扬了一下双指,破空的指劲就刺穿了李匪夷的胸膛。
杀人的人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似乎对杀人习以为常,就像对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
胡金福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字,伸出手指着杀人的人亡魂大冒。
苏小河觉得这人很可怜。
李匪夷与何所思也有些可怜,但为了保护胡金福,面对强敌死战不退,值得敬佩。
而胡金福临死前却要面临如此的煎熬,真的有些可怜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苏小河不由自主的一张口,就知道自己还是没改掉那个毛病,师父虽然千叮万嘱,他记在心里,却没有听从。
“你想救他?”杀人的人转过头,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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