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了。”
云深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师父要离开绒城了?今天这是来跟他告别的吗?他低声问:“那……师父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又打算在贤城呆多久?”
秋离有些踌躇:“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在贤城住了几十年,但那时候一切都是尉迟在管着,事实上我对贤城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这次如果能甩掉尉迟自己回去的话,也不太清楚那边会遇到些什么事情。”
云深问:“要我陪着师父一起去吗?跟师父相比虽然我的法术拙劣,但是我会带着鱼干在身上。师父要是疲惫心累的话,鱼干也能帮上忙的。”
秋离笑笑:“你不是还有鱼店要经营吗,今天才刚刚开张的是不是?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顾忌我,好好安心做生意就行了。”
云深低着头,他心里很难过。师父这就要走了,但是他却不能跟着一起。
他想了想,说:“师父,你不想要我跟着去的话,我多做些鱼干让你带在身上好吗?筑基仙鱼不但能够治疗伤势消除疲惫,也可以作为法器来使用。师父暂时不能施术的高阶仙法,如果利用筑基仙鱼的辅助或许就能成功的。”
秋离有些意外:“筑基仙鱼还有这样的功效?多谢你的一片好心,前往贤城路途遥远,带上鱼干的话一定派的上用场的。”秋离这么说,云深这才高兴了一点,他笑笑:“那我马上准备鱼干,师父临走之前再来找我一趟吧,到时候我会把鱼干给你的。鱼干在我们家的后山上做,就是上次跟师父一起玩的那座山,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吧。”
秋离点头:“好的,那就约在三天之后。”
云深能够从公寓的仙门直接到达后山,秋离又可以利用寻踪仙法直接来到云深身边,所以见面的时间地点都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两人依依不舍的靠在一起,秋离放不下云深,云深也是更加不舍得师父一个人离开绒城。
他对秋离说:“师父,我哥哥景轩最近也在贤城,说不定你们能在那里见到面呢。”
秋离微微皱眉:“景轩?邵先生他也去贤城了?”
云深点头:“去了好多天了呢,我对贤城也不了解,不知道他在那边忙什么。”
秋离的神情有些古怪,这时候有声音在外面拍门,有猫在外面喵喵叫:“仙君,仙君,您睡了吗?猫粮吃完了,家里还有吗?”
云深连忙提高声音:“有的,我这就来!”
于是,秋离也不多久留,站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了,你忙吧。三天之后也是这个时间,我们在后山的那座山坡上见面。最近你的鱼店生意可能会比较忙,那天我会尽量晚些来的,你不必赶时间。”
外面的猫们催得紧,云深便没再挽留秋离:“就这么说定了,师父回去的路上小心,我们三天后再见。”
秋离点了点头,又亲亲云深的脸。云深挺不好意思的扭捏着,秋离温柔地笑笑,然后,他念动仙诀离开公寓,云深只见眼前一道仙光闪过,回神的时候秋离已经不见了。
师父走了。
云深的心里有些失落,师父去了贤城以后,他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面了。他觉得自己到时候肯定会熬不住,如果店里有空的话,他准备也去贤城一趟,看看师父的情况。他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去开门,门外几只猫正在转悠着,看到云深就喵喵的凑过来要东西吃。
云深这就忙碌起来。
此时,在绒城另一头的灵虚山,秋离回到寝殿的时候,看见尉迟幽正一语不发的坐在里面。他看起来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脸色也不太好,铁青着的显然是按捺着怒气。秋离也无所谓,最近除了去找云深,他也时常独自下山去玩,原本他还会迷晕那些看守的弟子,也会算计尉迟幽出门的时间,做一番周密的准备。但次数多了以后,他也就渐渐无所谓了,反正就算他准备的再周密,尉迟幽也会凭借蛛丝马迹发觉一些端倪,完全就是白费力气。
既然白费力气,秋离慢慢也懒得再伪装了。最近他出门都不理睬任何人的阻拦,也不瞒着谁,任尉迟幽气得暴跳如雷也无所谓。今天也是一样,秋离明知道尉迟幽今天没事,一直都在自己那边的书房里看书,他却还是肆无忌惮的去找云深玩了。灵虚山四周都布置着防御法阵,恐怕在他下山的一瞬间,尉迟幽就已经知道他又跑出去了。
两人相视无言,良久,尉迟幽长长地叹了口气:“师父,您到底想跟我较劲到什么地步呢?”
秋离不冷不热地说:“我并没有特意要跟你较劲,只不过是想随心所欲的行动而已。从前我身体虚弱,独自外出会有危险,所以我也明白你看管住我的一片苦心;但是现在,我的情况早就好多了,平时能够干什么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不需要你多虑。”
尉迟幽的脸色越发难看。
秋离看着他,突然问:“前几天的晚上,邵景轩来过了是不是?”
尉迟幽一怔:“您怎么知道?”
秋离冷然道:“你们吵得那么大声,我想不听见都难。后来呢?你把他怎样了?”
尉迟幽低着头闷声说:“没怎样,后来他就回去了。”
秋离微微皱眉,又问:“你们是为什么事情吵架的?”
尉迟幽嗫嚅着:“没什么,就是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秋离冷然一笑:“为工作上的事情,值得你动用仙法?”
尉迟幽一怔:“您……看见了?!”
秋离默默看着他,没说话。尉迟幽一怔,顿时脸色苍白。秋离的寝殿距离他和邵景轩见面的地方很远,他根本就不可能看见,他这是故意在套他的话!他低着头,半晌无奈一笑:“师父,您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弟子眼看着真的要制不住您了。”
秋离微微叹了口气,这其中果然是有些问题。那天晚上邵景轩和尉迟幽确实吵得很凶,灵虚山的弟子们大多都知道了,以他们两人一贯的作风和性格,这实在有些奇怪。秋离原本也没多计较这些事,最近他看到尉迟幽就心烦,也不想主动关心他和邵景轩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但是云深说景轩去了贤城,这就不太对劲了。秋离知道最近景轩都在忙商业画展的事情,他是一个工作尽心尽责的人,不太可能在手上有工作的时候,突然又到别处去这么久的时间。况且贤城很远,来去一趟很不方便,再想起那天晚上有弟子说在山上听到的巨大响声,秋离觉得有必要得把这件事搞搞清楚了。
工作上的矛盾,秋离都可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但万一景轩出了什么问题让云深担惊受怕,秋离就不能不管了。其实那天回去以后,他趁尉迟幽不在的机会潜入了他的书房,一直在专心阅读各种仙术典籍,也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为了云深,他还是想做点什么,所以这就想方设法来向尉迟幽套话了。
他漠然看着尉迟幽:“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再多费心思瞒住你。我很在乎云深,不希望他伤心难过。如果和邵先生为了工作上的矛盾而产生争执,我也不会管太多;但如果你伤害到邵家的人,以至于让云深上心的话,这些事情我就不会这么算了的。”
尉迟幽神情僵硬,虽然秋离的这些想法他都知道,但是秋离这样清楚直接的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尉迟幽终于感觉到,秋离已经完完全全不在乎他了。以前也是,现在也是,他的眼睛里只有云深,除了云深,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他根本就无所谓。
如果这时候云深在面前,尉迟幽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没有他,师父就不会在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以后还是对他说执迷不悟。但是现在云深不在,对他冷漠无情的只有秋离,面对秋离,尉迟幽实在说不出太狠心的话。他能够行动上处处限制秋离,让他无法离开灵虚山,但是每当秋离对他冷语相向的时候,他却总也没办法像对待云深那样凶狠的对待师父。
他已经陷得太深了。
寝殿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寂静,尉迟幽一直没有说话。秋离以为他已经气极了,或许会像辱骂云深那样的责骂他,但是并没有。尉迟幽只是看起来很疲惫,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没有伤害过邵景轩,是他先动手的。我也没有攻击过他,是灵虚山预先设置的防御法阵觉察到了他的行动,所以产生了仙术反应。那种反应可能把他打伤了,他很快就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秋离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邵景轩会使用仙术?”
尉迟幽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身上没有仙力波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但他也确实跟防御法阵抗衡了一段时间,我想他可能是利用了一些法器。凡人如果拥有足够强的法器,也可以与修仙者一较高下的。”
秋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们闹成这样,不可能是因为工作原因吧?”
尉迟幽咬了咬牙:“我不能说。”
秋离一怔,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师父的命令。”
尉迟幽眼中露出一丝挣扎,但还是摇头:“……恕弟子失礼了。”
秋离十分意外,想不到尉迟幽居然会如此固执,居然会对陌生人的事情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不,不是这样的。
陌生人和陌生的事情,尉迟幽没有必要隐瞒。他刻意隐瞒的话,这其中一定有问题。秋离凝神细想,过了一会儿突然问:“这事情,跟我有关吗?”
尉迟幽一怔,低头不语。
秋离追问:“是不是跟我的过去有关?”
他说话的时候,头脑中一直在思考着。那天晚上他潜入书房寻找仙术典籍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书房中藏有大量的古籍文件典籍资料,从古早到现今,应有尽有。然而有关秋离一直都很想知道的自己的过去,偌大的资料海洋里居然完全没有一丁点的踪迹,显然是尉迟幽特意把它们都毁掉了。
他失忆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当年在仙界的时候遇到过什么事情,究竟是怎样受伤来到人界的,那时候又是跟谁在敌对……这些事情,书房里完全找不到任何一点资料,即使偶尔有一些关于仙界历史的古书,上面也完全没有记载任何相关的情况。
现在尉迟幽对于邵景轩的事情吞吞吐吐,秋离一下子就往那边怀疑起来。如果邵景轩是为了过去的某些事情而来的话,尉迟幽刻意隐瞒就显得十分合理了。秋离一直都知道尉迟幽对过去的很多问题都描述的含糊不清,他以前并不在意,但如今却越来越不能不去在意了。其他的事情他也无所谓,但是他的过去或许也跟云深有些关系,这一点他就不能不在意了。
从在灵虚山的第一次见面,秋离就对云深有些异样的熟悉感觉,似乎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而云深时常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让秋离心生猜疑,他觉得他们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但是云深却由于某些原因不肯说,秋离不想勉强他,让他感到为难,所以他只能用其他方法去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
但是尉迟幽面对秋离的问题,始终闭口不言。秋离心中十分焦躁,却又碍于师徒身份不能胡乱动手。最后,他失望地站起来,转身走出寝殿:“既然你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想办法了。虽然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普天之下总会有人记得,我自己想办法去把那样的人找出来就行了。”
尉迟幽连忙站起来要追上去,然而秋离伸手阻止了他。
他站在寝殿的门口,月光落在他的肩头,那淡紫的眼瞳仿若凝雪般的冰冷。秋离冷然看着尉迟幽,说:“不用追来,也不用找我。从今往后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你只管保住灵虚山就是。我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自己的画技也也不错,又会比我更加娴熟的障眼法,灵虚大师的身份不如就让你继承吧,我不需要了。”
尉迟幽一怔:“师父……”
秋离又说:“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随便找一个你中意的弟子也行。总之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我们就此分别吧。”
尉迟幽半跪在寝殿内,颤声问:“师父……你是要抛弃灵虚山,抛弃我们所有的人了吗?……”
秋离淡然道:“没有,我还是会回来的。只是既然你不肯跟我说实话,那我也不想再事事听从于你。这些年我身为灵虚大师也算是尽心尽责,如今,我想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尉迟幽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说:“如果师父答应不走,我愿意把以前的事情说出来。”
秋离一怔,他看着尉迟幽,只见他眼中的神情十分哀戚,但看起来并不像说谎的样子。秋离叹了口气:“你显然就是不想这么做,又何必提出条件来为了挽留我而勉强你自己呢。这些年你也很辛苦了,就这样放走我,也算是给你自己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吧。”
说着,他慢慢走出寝殿。细碎的星光洒落在他的肩头,在尉迟幽的视线里,秋离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最后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了。尉迟幽半跪在地,手指紧扣着寝殿的地面,指缝间慢慢渗出了血。
他以为这一次,终于可以带着师父一起过他想要的平静生活。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他的奢望吗?
秋离离开灵虚山,倚靠在祥云上慢慢飞着,情绪有些低落。
要说对于尉迟幽,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这个固执而又尽责的大弟子,确实也为他做了许多事情。然而,如今灵虚山的生活让他窒息,再呆下去的话他不知该如何忍受,除了离开,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现在要去哪里呢?这就去贤城?从贤城到绒城有些远,到时候他不一定能靠着寻踪之术跟云深见面。
秋离想了想,还是绕到邵宅的后山去了一次。他在曾经跟云深见面的山坡上留下一道仙术口信,到时候云深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口信就会知道他已经提前去贤城了。
虽然对尉迟幽夸下了海口,说总能找到过去的真相,但秋离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他在人界举目无亲,如今唯一能去的也只剩下贤城了。希望贤城那边的仙界弟子还能听他的话,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今后他或许能带着这些人,在新的地方得到新的立足之地。
祥云划过天际,在邵宅上方宛如一颗流星般的耀眼,而后很快消失在了天际的尽头。这个时候,一辆车正缓缓停在了邵宅的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是柏鹤君。
尽管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带着墨镜。他看看不远处邵宅在夜幕中高大的轮廓,走到大门口试着按了几下门铃。过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王姨睡眼惺忪的声音:“谁啊,这么晚了。”
柏鹤君礼貌地说:“我是邵景轩先生的朋友,有点工作上的急事要找他,请问他在家吗?”
王姨似乎还是没睡醒,打着哈欠说:“邵先生去贤城了,已经去了好几天。如果要找他的话可以去那里,或者直接打他的手机。”
柏鹤君礼貌地谢过,这就挂掉了对讲机。但是结束对话以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而是走到一边拿出手机。手机里有一张建筑平面图,正是这间邵宅的平面图,这是他花了好大力气才从一个叫做邵崇的人手里弄来的。
邵崇是邵景轩的二叔,邵源他爹,他们两家很早就分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太好。但柏鹤君不在乎这些,他用一大笔钱解决了邵崇面临的巨大经济问题,成功笼络到了他,然后又通过他弄到了这张平面图。虽然邵家现在是景轩在管着,邵崇根本没什么地位,但他毕竟也是邵家的直系亲属,关键时候还是派的上一点用场的。
柏鹤君看着那张平面图,口中念动仙诀。立刻,手机慢慢被一团仙光所笼罩,而呈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建筑图居然像是有生命似的慢慢站了起来,化作一张立体的图纸呈现在柏鹤君的面前,并且还在不断地扩大。柏鹤君利用仙术慢慢浮到空中,将建筑图挪动推向邵宅所在的位置。建筑图渐渐与邵宅重合,柏鹤君开始一个一个轮番检查邵宅的房间,很快就来到了三楼。
现在邵景轩不在,三楼都是被锁住的。柏鹤君逐一仔细检查三楼的房间,最后视线停留在靠东最里侧的一个房间面前。他的手指轻触建筑图,那个房间立刻就自动放大了。看见里面的景象,柏鹤君微微一笑。
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果然不错。
只见那个房间里空无一物,唯一的东西就只有放在房间正中的一个水晶棺。水晶棺周围弥漫着浓郁的仙光,而双目紧闭的邵景轩正躺在那个水晶棺里,平稳的呼吸着似乎正在熟睡。水晶棺里充满了淡金色的液体,这是能够疗伤治愈的仙液。邵景轩的身上只裹着一层布,露出的胸口和手臂依稀可见几道深深的伤痕,看那痕迹显然是被仙术打伤的。
柏鹤君眼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喜色,这就是隐藏在邵宅最大的秘密。邵景轩确实不会仙术,但他早已为自己的软肋做了足够的准备,即使面对修仙者他也有足够的办法去应付。
不愧是在人界生活了数千年的老妖仙,本事就是不一样。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