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朕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伴随着澹台晔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陶瓷碎裂声。段承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子岿然不动,只是将手中的折扇一点一点的打开,又一点一点的合上。
尽管他坐得离澹台晔并不远,但碎裂的陶瓷一点儿也没附到他的身上。在碎片到达他方圆三寸之地,就通通被真气给弹开,所以尽管外围杂乱不堪,到了他的附近,却是干净整洁,像是少有的乐土之地。
他缓缓地把玩着扇子,嘴边甚至噙着一丝微笑,直到澹台晔已经没有可以摔的东西了,他才笑了笑,说道:
“陛下,您应该知道,澹台越已死,而宋家也尽在本宫的掌控中,陛下如果不答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本宫如果调了铁骑南下,不知道东梁能抵挡多久呢?”
段承佑说完这话就没有说话了,澹台晔也沉默着,过了很久,他才用艰涩的声音问道:“那么太子殿下,朕的皇后呢?”
段承佑轻笑了一下,“陛下,您不会认为现在本宫的妹妹还会来这里吧?”
——他说的是本宫的妹妹,而不是皇后,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承认北汉和东梁的这场联姻。
澹台晔当然听出来了,他勾起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神情比哭还要难过。他静静了缓了缓,终于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朕需要思索几日。”
“噢?”
澹台晔看着轻轻用扇子打着手心的段承佑,笑了一下,“现下的时节,内政乱得一团糟,太子殿下不会以为朕下了旨,他们就会立即执行罢?更遑论朕在宫中久闭门不出。难道大臣里不会有任何怀疑的人么?——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罢?”
段承佑笑了笑。扇子轻轻点着手心,看了看澹台晔,半晌,才微笑着道:“陛下既是如此诚心。那边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办罢。”
澹台晔在心里哼了一声。却见段承佑并没有离开的打算。遂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不成?”
段承佑笑了笑。“越王死了,东梁大军无人能领,陛下不打算再指派一个么?”
澹台晔抬眼看了看他。讽刺道:“按太子殿下的气势,朕不答应可能么?”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了书案旁边,问道:“——是谁?”
“宋荻。”
澹台晔握笔的手猛地抓紧。
“宋荻?”
段承佑笑了笑,“是啊,宋将军同本宫的妹妹倒是颇有几分渊源,陛下,请落笔吧。”
澹台晔咬牙笑了笑,“当然。”
落笔却极重,力透纸背。
亏自己那么相信阿婧,她却从来没有坦诚相对,一直都说她和宋荻没有什么,那现在呢?算什么?
好,好,好一个段嘉禾,好一个宋荻。
卖国求荣,狗贼!
段承佑站在一旁,看见他面上狠厉的表情,勾了勾嘴角。
段承佑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澹台晔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想外面走去。
果不其然被人拦住了。
澹台晔冷眼看向一旁的宫婢,“怎么,你要拦着朕?”
宫婢有些怯弱的向后推了推,“陛……陛下,娘娘吩咐,陛下身子不好,不宜出门。”
澹台晔冷笑,“朕是天下之主还是皇后是?——让开!”
他拂袖怒吼。
宫婢颤抖着身子退了下去。
一旁的侍卫去上了前,伸手拦住了他,“陛下,请回。”
澹台晔看过去,发现是北汉的护卫,冷笑了一下,“你们太子殿下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还不肯放朕走走?”
侍卫垂低了脑袋,“陛下,请不要让下官难做。”
澹台晔咬牙,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恭敬的人,冷声喝道:“你让开!”
侍卫一动不动。
澹台晔看了他一会儿,猛然从旁拿了东西,对准他就是一砸。
“去问段承佑!”
侍卫退后两步,避开他的攻击,躬身道:“陛下放心,下官已派了人去了。请陛下先回屋,有了消息,下官会如是告诉陛下的。”
澹台晔气的发抖。
但他完全没有办法,打又打不过,这人还是北汉人,根本不能拿君臣之礼来约束他。没有办法,澹台晔只好恨恨的拂袖而去。
不过这会儿的段承佑心情倒是颇好,竟然允了澹台晔的出行,只是提出要澹台晔就在宫中行走的条件。澹台晔应了,但是也一样不希望被人跟着。
段承佑同样爽快的应了。只是言语间却也不乏威胁。
如是,澹台晔终于能够走到关押程家人的所在。
这里就是东梁的人了。澹台晔看着他们恭敬的迎上来,略松了一口气,抬了抬手:
“朕来看看程峪,他在哪里?”
官员见皇帝亲临,岂敢怠慢?伸手延请他入内,一边拿了灯盏,一边为澹台晔打量了道路,引着他往内里。
他看了看澹台晔的面色,吞吞吐吐道:“陛下,程大人确乎是有拳拳报国的心地,程翰林(程铭)动手杀害越王一事,也颇多疑点,陛下……”
澹台晔揉了揉眉心,应道:“朕知道。”
——原来杀害阿越的仇,他们放在了程铭的身上。
——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怎么会不知道程家的一片忠心呢?可恨之前还听信了段嘉禾的谗言。
澹台晔想到这些日子他经历的突变,不禁苦笑了一下。
真像一场梦。他这样想,连阿越都去了。
心里有些泛苦,澹台晔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了这样负面的情绪,却看见牢房已经近在眼前。
他挥了挥手,引路的官员躬身退了下去,却在澹台晔的吩咐下留下了钥匙。
澹台晔将牢门打开,走到了程峪的面前。
程峪起身,躬身拜下,“陛下。”
澹台晔扶住了他,“太傅,晔对不住你。”
他躬身拜了下去。
——程峪曾任太子太傅,澹台晔彼时跟着他学习,也可自称学生。
只是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用到了。
程峪连声不敢,扶起澹台晔,问道:“陛下,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澹台晔抿了抿唇,方才将这些日子来的诸多事项一一告知。
程峪愣了一下,“他们怎生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东梁兵马将其一网打尽么?”
澹台晔苦笑着摇了摇头,“阿越被害,宋家被困,唯一能够支撑起来得起来的宋荻却已经降了北汉,兵权不在我手,如何能成?他们已在名义上将我架空,对外也称我身体不适,周围全是他们的人,军中也无朕的亲信,如何能成?——何况,北境还有北汉铁骑虎视眈眈,一旦不对,他们就会迅速南下,彼时又该如何?”
程峪面容也泛出苦涩,半晌,才道:“陛下,臣去联系人,务必将陛下救出去。”
澹台晔却摇了摇头。
“太傅,晔今日来,是希望您能走。”
“陛下!”
程峪猛地抬了眼。
“君在臣在,君辱臣死!这是为臣的忠臣!陛下放心,臣誓死不事新朝!”
澹台晔却摇了摇头,“太傅,您听晔说完。”
他在心中想了想言语,斟酌了一下,说道:
“太傅,东梁现今的局势,已经被困死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获得一个生门。太傅您就是那个生门!”
澹台晔的面色严肃下来,定定的看着程峪道:“太傅,阿越死了,我可能也活不长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东梁就会灭国。父皇当初为了坐上皇位,曾对和他不少同龄的兄弟下杀手,只有阿越因为年幼,又受皇祖父亲自叮嘱,方才活下来。——但是,死了的不是全部,齐王澹台绍幼子澹台循逃离,父皇托凌波楼查询多年,终于查到此人正在西唐!”
“太傅,你要活着到西唐!”
“东梁的未来,就靠你了!”
澹台晔看着程峪说完了这样的话,然后退后两步,深深地拜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