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赫连远醒来的时候,云紫璃仍在沉沉睡着。
凝着她酣睡的容颜,想起她这阵子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赫连远的心里微微泛着疼意和愧疚。
她从来都是天之骄女。
比之于他尴尬的身份,她可谓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枝玉叶,
她,本该备受尊崇,在众人的宠溺下安然过活,却因为他,失忆四年不说,到现在还落得受尽苦难紧!
是他连累了她。
赫连远轻叹,伸手想要去抚触她柔嫩的侧脸,却又生怕吵醒了她雠。
自从那夜将她丢进杂草堆,她就一直对他十分冷淡,若知道昨夜他抱着她睡了一宿,只怕……想到云紫璃冷淡疏离的样子,赫连远心里顿生无奈感,小心翼翼的起身下了床。
才刚洗漱好,安阳公主那边便差了人过来,请他过去用膳,在简单知会阿媚之后,他换了身儿衣裳,便去见了安阳公主。
清晨,雨过天晴后,空气难得的清爽。
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
夏日的风,将朵朵白云吹散成各种形状,云紫璃立身庭院之中,在晨起金色阳光的映衬下,心里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方才,在她起身之时,赫连远早已不在床上。
心想着大概是这阵子太累了,自己都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云紫璃微微蹙起眉头,看向端着水盆进来的阿媚:“可见着王爷了?”
“是!”
阿媚轻点了点头,将水盆搁在一边,“今儿奴婢起身的时候,王爷就起来了。”
“哦……”
云紫璃轻应一声,紧蹙的眉形,缓缓舒展开。起身下榻,她行至水盆边上,双手掬水,轻拂于面。
“王爷说今早要陪安阳公主用膳,不过安阳公主身边伺候的人说,方才用过早膳,说是要出府一趟,奉命过来禀报王妃一声。”阿媚将毛巾打湿,伸手将湿巾递上,轻声说道。
云紫璃刚刚接过湿巾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阿媚:“他自己出府?”
如今,外面形势如何,他该是清楚的。
就算楚阳如今还没有朝廷方面的追兵,以赫连远的容貌气质,走到哪里都会引人瞩目,怎可随意出去走动!
恰在此时,见阿媚轻轻点头。
云紫璃拿起湿巾随意的抹了把脸,转身便向外走去。
“王妃,你早膳还未用,这是要去哪儿……”阿媚接过云紫璃丢下的湿巾,随手一扔搭在水盆上,连忙追上云紫璃的脚步。
“出去把王爷找回来!”
云紫璃脚步未停,边走边拢了长发,双手灵活的编了麻花辫儿,然后以腰间手帕将长辫束于脑后,快步顺着抄手游廊向着公主府外走去。
“王……夫人!”阿媚亦步亦趋的跟着云紫璃行至公主府门前,终是忍不住轻扯她的手臂,张口的王妃二字,生生改做了夫人。
“嗯?”
云紫璃眉头一蹙,以眼神询问阿媚。
阿媚迎着云紫璃的目光,眉头紧皱的迟疑出声:“在楚阳城,你我人生地不熟的,就这么自己出去,只怕王……老爷找不到,再把咱们弄丢了……”
“在这里,我虽人生,地却很熟!”
云紫璃知道阿媚担心什么,打断她说了一半的话,对她悠悠一笑,然后轻轻抬步,迈出公主府大门。
楚阳城的街道,比之京城,要窄上许多,不过却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云紫璃生的美貌,便是头上随意绑了麻花辫儿,也丝毫不减其容,反倒一眼望去,多了几分俏皮,更加引人注目,行走在人群之中,频频惹人回头。
初时,阿媚听她说人生地却很熟时,还不知她口中所谓的熟悉指的是什么。但是一路走来,阿媚发现,在这里的街道上,云紫璃轻车熟路,仿佛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而此刻,云紫璃走在熟悉的街头,看着与四年前似曾相识的街景,心里一时间涌起浓浓的酸涩!
再往北走,便是城中心了。
那个地方,有一片桃花花海,在那片花海之中,有着她和赫连远最美的回忆。
“日后,我定以桃花为媒,聘你为妻!”
人,都是近乡情怯,可是云紫璃在离那片桃花花海越近的时候,脑海中却忽然回响起赫连远说过的那句话。
那个时候,他如阳光一般,英俊飘逸,眼底心里,满满都是对她的情意。
可是现在……
想到过去四年,她忘了那个人,为了云紫生活着,而他,却记得一切,在痛苦和自责中过活,云紫璃的心,渐渐的开始痛了起来。
缓缓的,她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慢慢停下。
眸底,渐渐浮上水雾。晶莹的泪光,在艳阳的照射下,闪烁七彩,让她的瞳眸,渐渐朦胧。
前世的时候,她孤苦无依,却在今生得上天眷顾,有了最疼爱她的父母兄长,也正因为如此,她在过往十几年的时光里,洗去前世清冷,脸上只有欢笑,心中也从未有过怨恨。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却生了怨,涌起了恨,且那怨那恨,滔天一般!
那怨恨,烧灼着她的心,让她觉得,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
不能!
“夫人怎么不往前走了?”
改称云紫璃为夫人后,阿媚叫的越来越顺口,见云紫璃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也在云紫璃身后停下脚步,面露疑惑之色的看向云紫璃。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不禁吓了一跳!
方才云紫璃明明还好好的。
可是现在她那精致绝美的脸庞上,泪水涟涟,还透着无尽的冰冷和恨意。
阿媚心惊肉跳的问:“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
云紫璃半晌儿之后方才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怨恨压下,轻声叹道:“我不过是觉得,有些该死的人,现在却活的好好的,着实让人觉得可恨!”
闻言,阿媚眉头一皱!
倏然抬眸,望进云紫璃渐渐染上一抹冷意的眸子,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夫人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依着云紫璃对这里的熟悉,应该是来过这里才是,如今她又是这般神情。她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否则云紫璃也不会如此,可又不知其中内情。
“回忆?”
一直站着不动的云紫璃轻轻呢喃,轻勾了红唇,再次抬步,一步步的向着城中心的方向款款而去:“那些回忆,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步履交替之间,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她,要留下!
看着云紫璃继续向前,阿媚也只得一步一步跟着,走着走着,她竟看到了前阵子云紫璃住的绣楼。
片刻之后,前方的视野渐渐开阔。
又向前行进几步,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便是那片桃林!
经过多日颠沛,如今已到夏末。
桃树上,桃花不再,满树碧绿一片,结果了。桃子由绿变白,慢慢长大,熟透了的桃子如施了脂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品滋味。
“古语有云,古城之心,地比黄金!在这样的黄金地段,竟有人能够如此大手笔,将这么大一块地,都栽满了桃树……”
上一次来的时候,阿媚便对着这片桃林啧啧称奇,眼下走进桃林,身临其境,她心中越发觉得惊奇,嘴角微翘着自云紫璃身后走出,行至桃树前,伸手摘了颗桃子。
云紫璃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缓缓踱步上前,在一棵结满桃子的桃树下站定,伸手轻轻掬起身前的枝颤,情不自禁的轻嗅了下,露出一丝浅笑:“这果子熟的正好,摘些回去吃!”
阿媚笑了笑,刚要上前去摘果子,却忽然面色一紧,一个闪身上前,将云紫璃挡在身后。
云紫璃黛眉微蹙,刚要抬头望去,便见几道黑色身影噌噌飞落,挡在了她和阿媚前后。
“你们是何人?”
见对方来者不善,云紫璃眸华一冷,怒声质问的同时,抬手搭在腰间。
“杀!”
面对她的疑问,黑衣人并未多言,只说了一个杀字,便抽出刀剑,朝着云紫璃和阿媚攻去,招招狠辣,誓要取她们性命。
阿媚见状,心神俱颤,伸手退了剑鞘,如临大敌。
云紫璃则冷哼一声,抽出了腰间长鞭!
眼看着黑衣人近在咫尺,她刚要甩动手中长鞭,却不期数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飞身挡在她和阿媚身前,与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锵锵之声。
那些想要击杀她的人,武功不弱,但是在后来的那些青衣人面前,却不值一提,犹如被砍瓜切菜一般,分分秒秒杀了个干净。
这一切变故,来到太快!
快到阿媚手里的长剑成了摆设,却半晌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云紫璃一脸不以为然的收了长鞭,将视线投放到那些青衣人身上。
这些人是……
“属下枭山,奉命迎接公主殿下回宫!”
声落,青衣人中为首的枭山,在云紫璃身前垂首跪落,紧随其后,他身后的那些影卫也都纷纷跪下身来,齐声:“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公……公主殿下?”
阿媚看着众人朝着云紫璃跪落,齐喊着公主殿下,一时间大脑短路,似是傻了一般,愣愣的看着云紫璃。
这是什么情况?
她家王妃,何时变成了公主殿下?哪里的公主殿下?
“什么公主,你们认错人了!”
若说,早前云紫璃想等着赫连远安全了,便功成身退离
开他,那么不久前的那段心理路程,却坚定了她留下来的心。
那些人,没道理利用了她,却还可以好好的活着。
她要留下!
让那些过去四年敢拿她当傻子一样玩弄她的人,全部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打定了主意,她不看枭山一眼,拉着阿媚便要离开。
“殿下!”
枭山眼看着她要走,猛得起身,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请公主殿下跟属下回宫!”
“你也说我是公主了,当然要听我的!”
云紫璃看着枭山,目光盈盈,伸手便要推开他挡路的手臂:“本宫现在不想回去,你能奈我何?”
“他不能奈何于你,我呢?”
似是早已料到云紫璃会是如此态度,在她的话音刚落之时,便有一道叹息声传来。
闻声,云紫璃和阿媚皆都黛眉微蹙,转身向着发声之处望去。
待看清出声之人,云紫璃心下释然,阿媚则神情一怔!
那人,眉目秀致,一袭白衫在身,裹覆起他修长却略显削瘦的身段,微风起,只见他衣袂飘飘,神情怡然,如谪仙一般高雅。
正是北燕太子——独孤煜!
“哥哥!”
云紫璃心意微动,轻唤了一声,脚步自然而然的朝着独孤煜所在的方向移动。
听到她喊出的那声哥哥,阿媚瞬间觉得自己玄幻了。
这……这……这北燕太子何时成了她们家王妃的哥哥?
不对!
方才那些青衣人唤她做公主!
莫非……
想到唯一可以解释眼前状况的那种可能,阿媚忍不住一激灵!
“哥哥!”
云紫璃来到独孤煜身前,甜甜的又喊了他一声。
她若想要留下,必然要经过独孤煜的同意,而以她对独孤煜的了解,这家伙吃软不吃硬,要顺着来才行。
独孤煜眉头轻皱,心想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上下打量着云紫璃,问道:“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呃……”
云紫璃知他是在计较方才她说枭山认错人一事,轻撇了撇嘴,拍马屁不嫌事大的说道:“哥哥生的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容颜绝世……普天之下独一份儿,我怎么会认错呢?”
“少跟我来这一套!”独孤煜翩然一笑,笑凝着打扮随意的云紫璃,道:“如今赫连远你已经救了,该跟我回去了!”
因独孤煜的话,云紫璃神情,瞬间冷凝了起来。
眉心轻蹙着,沉静片刻,她轻声说道:“我不走!”
独孤煜闻言,愣了愣,随即笑着问道:“给我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吴国京都的那对母子,为了他们的利益,竟然算计到我的头上,害我过去四年过的浑浑噩噩……”放眼向着前方郁郁葱葱的桃林望去,云紫璃轻轻一叹,目光再次凝向独孤煜:“我就这么走了,岂不太便宜他们了?”
“你觉得便宜他们了?”抬眸对上她微冷,却波光潋滟的眸子,独孤煜轻笑了下,“如今他们已经跟赫连远撕破了脸,赫连远活着他们便会日夜不能安寝,这也算占了便宜?以赫连远的手段,他们母子迟早被推下神坛,在他们眼里,皇位高于一切,让他们失去在他们看来最珍贵的东西,也算对他们最好的惩罚了!”
闻言,云紫璃眉心微微一颦!
独孤煜的意思,她都懂!
但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心念一转,她笑看着独孤煜,又耍起了赖:“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去。”
见她耍赖,独孤煜双眸微弯,笑意盈盈的看向她,一针见血道:“我看你是放不下赫连远吧?”
“哥哥明知故问!”
云紫璃眸华远眺,第一次没有口是心非的否认对赫连远的感情。
独孤煜皱了皱眉头,目光微深:“丫头,你该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到底没有说出那个名字,独孤煜叹道:“她会是你跟他之间,难以逾越的沟壑,你若是留下,以后的路,只怕会诸多坎坷。”
“会比现在更坎坷吗?”
云紫璃转头,漆黑的眸子,似是侵在水里的黑曜石,水润润,闪闪发亮:“母后曾经说过,有些事情,宁可做过后悔,也不要错过后悔!”
她和他,蹉跎了四年。
便是她恢复记忆之后,也一直打定主意,要离他而去。
但就在刚才,想着她们过去的美好回忆,和过往四年两人之间的种种心酸和苦难,她又忽然下定了决定,想要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在她看来,她和赫连远的情路,经历了生死离别,便是再有坎坷,也不过是小风小浪而已,不足为惧!
只要,他心里有她。
而他的心里,也是真的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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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她便想要试上一试!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既是已然无惧生死,又何不再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丫头!”
独孤煜凝着云紫璃水亮而熠熠的大眼睛,张嘴想要再劝,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正在此时,负责清理那些黑衣人的枭山面色有异的恭身上前,在独孤煜身边低语几句。
云紫璃见状,不禁黛眉微蹙。
独孤煜凤眸微眯着,转睛看向她,俊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冷:“现在你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什么意思?”
云紫璃心下一紧,连忙追问。
独孤煜薄唇紧抿着,脸色难得凝重起来:“刚才想要杀你的人,乃是安阳公主府的人。”
安阳公主!
云紫璃闻言,面色微冷,想到安阳公主对自己的不喜和厌恶,再想到早前那传话的丫头……她不禁握起了双拳。
她没想到,安阳公主对她嫉恨到如此程度,竟然对她下此狠手,想要她的命!
独孤煜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方才枭山从活口那里得知,你助赫连远出逃,青萝太后和吴皇共派出了三路追兵,一路往西走大路追击,另一路为沈宏,带枭狼走小路,还有一路……”
“还有一路无澜带队,来了楚阳!”
不待独孤煜把话说完,云紫璃开口接了下面的话。
然,听了她的话,独孤煜却摇了摇头,哂然一笑:“青萝太后应该早就将无澜跟你的交情计算在内,那一路不过是个幌子,还有一路比无澜晚上路两天,却因半路遇上大雨,耽搁在了楚阳以南二百里的南风镇,不过眼下他们已经得了安阳公主的消息,明日一早就能赶来。”
抬眸看着云紫璃紧蹙着娥眉,他唇形一弯,悠闲的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说道:“而赫连远那个亲亲皇妹,如今已经秘密下令封城,如今的楚阳城,只怕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安阳公主,终是站在了青萝太后那一方!
赫连远……那个当年即便知道嫡母非生母,却仍旧渴望亲情的俊逸男子,该有多么信任安阳公主,才会孤注一掷来了这里?
可他,终究错信了安阳公主!
意识到这一点,想到如今的形势,云紫璃的整颗心,都忍不住往下沉,一直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