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远动作一僵,旋即转身,目光凌厉地望着客栈大门。
客栈四周都有他亲自布下的阵法,在这世上能破他奇门遁甲无声无息地来到离客栈这么近处之人虽说未必没有,却绝对少之又少。
至少,他这号称江湖中最神秘的三个地方之一的客栈,还从未有人不请自来并顺利来到大门前过。
而现在,在他们刚刚从鬼气森森空无一人的雷霆山庄回来后、更深夜半四野无人风声寂之际,却听到了如此规律的敲门声。
“嘘——”七弦竖起一根手指,朝温念远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神向门外一扫,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几人就这样或坐或立,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仿佛屋中本就没有活人。
大概听不到回应,屋外的不速之客在稍待片刻之后,礼貌地又敲了三下门,不多不少,不疾不徐,连响声都那么均匀。
均匀得好像不似人类。
也许只要没有人前来应门,敲门者就会这样永无止境地敲下去,三下三下又三下,仿佛跗骨之蛆,或者风度翩翩极有耐心的君子。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七弦忽然起身,白影一闪,已经飘至门边,几乎以石火电光般的速度猛地打开了大门。
温念远心下一跳,七弦这一下他连都没有预料到,想必门外的来客会更加措手不及,但更有可能的是门外有的是谁也无法预知的危险。
他为自己的落后半步而暗恼,脚下却已经紧跟七弦的脚步,一把扯过七弦,沉声道:“小心,我来。”
七弦踉跄了一步,回头看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眼,目光顺着往下落,落到温念远扯他的手上,嘴角欲扬非扬地淡淡问:“你在拉哪里?”
温念远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扯的是七弦的衣带,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松了一半,本就宽大飘逸的白衣挣脱了一半衣带的束缚,被夜风一吹,更显得有些空荡。
被灼伤一般迅速松开手,温念远又觉不对,面无表情地顶着七弦的目光又把那衣带拉起来,给他严严整整地系好。
七弦也不动,也不说话,任由他摆弄着,因为门外空无一人。
除了朗月清风,一无所有。
而这并没有让人放下警惕,反而更令人惊心,事实上,七弦是踩着那三下敲门声的点掠过去开门,可以说他开门的同时敲门声才落下。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门外的人,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者说,刚才敲门的,真的还是人吗?
宁修茂与青桐步出门外,脸色亦是惊骇,宁修茂蹲□,扫视了整个地面一圈,又拿手指一抹,放在鼻端闻了闻,眉头皱的死紧。
连脚印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环顾四周的时候,温念远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杀气,这里是他的客栈,即便七弦,都不可能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
自己的地盘侵入了陌生的气息,让他直觉地警醒起来,仿佛有预感一般,他闭了闭眼睛,仰起头,去看客栈上面挂着的那一串经风经雨多年已经暗红到几乎褪去了颜色的灯笼。
“在那里。”他说。
众人抬头,就看到,那串灯笼之上,静静地悬着一柄剑。
宁修茂长鞭一甩,已经取剑入手,略过一眼,便递给七弦。对方接过,看着那隐约眼熟的剑鞘,抿了抿唇,慢慢抽剑出鞘。
随着剑身被抽出,耳边响起隐隐风雷之声,那是剑啸,江湖相传,名剑宝刀皆有灵,身俱异像,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是叶雷霆的雷霆剑。”七弦低头看着剑身,那风雷之音还细细围绕耳侧,天幕上星月争辉,溶溶银光被剑身反射,闪出一道清亮的光影。
七弦能从那恍若镜面一般的狭窄剑身之上,看到自己半张面孔,诡异无声地,仿佛与自己对视。
他猛的还剑入鞘,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回屋中,等温念远宁修茂和青桐他们跟进来,大袖一挥,劲风将客栈门“砰”地一声关上。
转过身来,七弦将那把剑扔在桌上,抬头看了看整个客栈,“有人在看着我们。”
“叶雷霆还活着。”
“这是警告。”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短,却一句比一句令人悚然,重重敲在众人的心上。
青桐身上一阵无端地发寒,随着七弦的话音落下,他甚至觉得,就在这横梁之上,门缝帘隙之间,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暗暗地窥探监视他们。
从前他虽对温念远不假辞色,可也从未阻止温念远非要让他家公子在客栈休息的行为,是因为,即便在他这样擅长潜行隐匿的人看来,客栈也是十分安全的。
然而现在,显然,此处不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反而变成了魍魉地。
甚至客栈一切用来阻挡外人进入的东西,最后可能变成困住他们自己的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众人沉吟不语。
对方的这个警告显然十分见效。
如果他们的对手已经强横到可以在他们身边如此来无影去无踪,那么要取他们性命也只是随手,这般的警告,如何能不深入人心。
屋内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送来雷霆剑的意思,是叶兄的命还握在他们手上,要我们就此收手。”温念远看着那把剑,眼中有幽微火光闪烁,打破凝重的氛围。
对于大部分江湖人来说,兵器可能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东西,大部分的武者,要想让他们兵器脱手,除非是让他们死了,或者彻底受制于人。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可不是一句空话。
如今雷霆剑在这里,叶雷霆即便还活着,处境也可想而知,必然十分艰难。
“既有此等功夫,要你我停手,梦中取诸位项上人头便是,哥哥,你觉得他因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警告我们?”
宁修茂忽然眼前一亮,指着温念远笑道:“感情你脑子里也不只全是些淫猥之事,还会转啊。”
……温念远自觉脑子里本就没什么淫猥之事,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看了七弦一眼,正撞上对方的目光也望过来,竟有些讪讪。
七弦敛眸,仿佛自己别无他意,肃然接口道:“警而不杀,一,对方因为某种原因,不想杀我们;二,对方因为某些问题,不能杀我们。”
“不想杀我们那是不可能了,看来,我们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忌讳或者需要的,所以暂时还不能杀我们,却又不想让我们过多地去查案,才只得如此大费周章地警告我们收手。”宁修茂摇了摇手指。
七弦点点头,嘴唇微张,宁修茂以为他还要分析案情,却见对方慢吞吞地伸手掩唇打了呵欠,言语中带了浓浓的倦意,“既然不杀我们,不妨各位都休息吧,夜深了。”
……所以,在经历过三更半夜如此惊心动魄的鬼敲门之后,在他们搜肠刮肚地努力分析案情和对方意图之后,七弦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只是为了要去睡觉?
宁修茂真心觉得自己已经是很不按常理出牌很不羁很欠揍的人了,此时他却陡然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他恍然觉得自己有点理解自己从前的同僚们以及小青桐看他的那种眼神了,于是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对这些人好一点。
“……也罢。”他放下扶额的手,目光在温念远和七弦身上流转了一圈之后,又对自己想象中那个十分单纯的“睡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更对刚才温念远扯七弦衣带完全是事出意外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他觉得他明白了什么。
目光深深地目送着温念远护着七弦上了楼,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小青桐,你的房间在哪儿?”
青桐不知就里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嗯?”宁修茂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本以为青桐是敷衍他随口一说,但仔细看去,又觉得对方是认真的,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平常七弦睡这儿的时候你在哪休息?”
“房梁上。”
“他们房间?!”
“嗯。”青桐觉得宁修茂有时看起来心机深沉有时候看起来纯粹是脑子有问题,比如现在这种时候,他是公子的琴童,是公子的影子,不然他还能在哪里?
宁修茂却是差点儿脸都绿了,“那他们做……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的时候你也——”
等青桐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耳根一红,心想这男人还说别人思想淫猥,自己脑子里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你觉得温公子可能还让我待着?”别看温念远对着七弦脾气好得跟没脾气似的不声不响的,独占欲强得跟狼崽子似的,怎么肯让别人看七弦床上的风情!
而且,不久之前在这间客栈里甚至就差不多这个地方,这个老男人分明已经纠结过类似的问题了吧,年纪大了,果然健忘么?
青桐默默地转过身要走。
宁修茂勾住他衣领,“又去哪儿?”
“守夜。”
“……”随着少年的一声惊呼,他发现自己双脚离地,腾空起来,来不及逃离,就被牢牢捉住,扑面而来的都是宁修茂那个老男人的气息,贴太近了,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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