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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平地惊雷(1 / 1)

宁修茂已深吸了一口气做好承受接下来一系列诘问的准备,却见青桐眨了眨眼,满脸的茫然,并没有因他貌似十分响亮的名头而震撼。

那口气顿时一泄,他耸了耸肩膀,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宁子濯还是宁修茂,听上去在江湖上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毕竟无论是谁只要提起当今朝廷的总捕头,都只有一种称呼——

“阎罗刹。”

世上谁人不知,阎捕头一根无情鞭下亡魂厉鬼无数,出手无回、雷厉风行、不近人情、残酷狠戾、百战浴血……

这种种种种形容,都让青桐完全无法把它们与眼前这个总是嬉皮笑脸老不正经的中年大叔扯在一起。

这真的太扯了。

他抿着唇,盯着宁修茂的脸,表情依然充满怀疑和不信任。

宁修茂挑眉,“世人都说七弦公子命犯血煞厄运缠身,机关算尽却正邪难辨,所过之处如修罗恶鬼重返人间,你跟在你家公子身边这么多年,总该明白传言有多不可信吧?”

青桐不理,“你说是柳家故人,我不记得我家何时高攀过堂堂朝廷总捕头大人。”

他一开口,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变得轻快了一些,不知道宁修茂刚才塞进他嘴里的到底是什么。

就这么一闪念间,那个本就在他身前的男人忽然微微颔首,将手伸向他的脖颈,青桐一惊,刚要后退,却又不知怎的挪动不了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越靠越近。

青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就听宁修茂神色微凝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扯开他的衣领,缓缓将一只手伸进他衣衫之中,触到一片肌肤。

少年着了魔一样无法动弹,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什么忽然行此轻薄之举,从前宁修茂虽然也总是嘴上花花,也只是说说而已。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从心头涌起,他胡思乱想着,却感觉那只手只是在他胸前轻轻一触,便又离开他的衣襟,只是收回之时,指尖已经绕了一段细细的红线,红线之下,垂着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

青桐面色一变,劈手去夺,身体在这一瞬间仿佛回归自己的控制,他听见自己发出愠怒的声音,“还给我!”

宁修茂却充耳不闻,脸上浮现某种怀念感慨之色,叹道:“还好还在。”然后他捏紧了那枚铜钱,轻轻闪避过青桐的招式,转而问他,“这枚七宝铜钱,你忘了是谁送给你的吗?”

满脸怒色的少年一怔,猛地抬头看宁修茂,“你怎么知——等等,你是……是你?”

青桐此刻的震撼,远远比听说宁修茂是那个名声在外的朝廷总捕头要多得多,怎么也不肯把眼前这个时而无赖时而惫懒的中年男人,和当年记忆里连面貌都已经模糊却依然深埋心底的人重合在一起。

那时候他还小,不过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只知道柳家身在武林素以轻功闻名天下,而他爹柳萧君,是个顶顶顶厉害的大侠。

那会儿家中常有各色武林人士来来往往,有时也会有人夸他两句“虎父无犬子”什么的,只是那些人都那么高高端着,对他这个小不点儿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都是敷衍话,不见半点真心。

后来有一天,他发现有一个大哥哥常常来找他爹,他爹仿佛跟那个人很好的样子,要是那个大哥哥来了,他爹就什么人都不见。

有一回他偷偷躲在门外,偷看他们两个,被他爹发现了,他爹要打他,那个大哥哥却笑眯眯地劝阻了他爹,然后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笑眯眯摸他的头。

“小朋友,要不要跟哥哥来玩儿捉迷藏啊?”

“不要,你碰不到我的。”

“那可不一定哦,你看哥哥这鞭子这么长,不管你跑多远,信不信我一卷就能把你卷回来呀?”

“……我不信。”

他一直记得那个人的声音,虽然那人哄小孩的模样其实特别蠢,可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又温柔。

直到他遭逢巨变所有的记忆都开始模糊,直到他连那个人的模样都开始记不清,却一直记得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青桐记得那个大哥哥最后一次来,把一枚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铜钱用红线穿着挂到他脖子上,告诉他这是一枚幸运铜钱,只要一直戴着,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而那段时间,也是他的爹爹他的柳家,气氛最古怪的时候。

后来青桐偶尔也思量,自己能从柳家灭门的不幸中逃离,是不是真的因为这枚所谓能够逢凶化吉的铜钱的缘故。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摩挲着那枚铜钱,想到那个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过的那个青年。

……可现在有个一副风尘落拓模样的三十好几的臭男人拎着他的铜钱,皮笑肉不笑地——至少在青桐看来是这样——告诉他,他就是当年那个陪他玩捉迷藏、送他铜钱的青年?

青桐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宁修茂静静地看着他,摩挲着指尖那枚铜钱,声音里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又或者什么情绪都有,“那年赶去柳家又在江湖寻了三个多月,我本以为,柳家的人真的都死完了。”

“在锦官城外遇到,我就发现,你的眼睛长得很像萧君兄,后来在敛金陈家后院与你交手,看你使出渡江鬼步,我真想当场就把你带走。不过那时我还不能确认,你究竟是不是……”

他说着忽而一笑,“后来你说的那句‘你碰不到我’,简直跟当年一模一样,倒是你,一直都没认出我。”

青桐任他似深情又似感慨地在那里喋喋不休,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他暗中想,温和可亲的青年和神神叨叨的大叔之间,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的距离。

——他认得出来才见鬼。

“那么多理由。”他喃喃了一句,像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当年出事的时候你没来,却说你找了我三个月。在陈家你说你认出了我,却又当时一走杳无音信。所有人都有那么多理由,到底哪一个,才值得让我爹我娘他们都去死?”

终于说到这里了,宁修茂暗暗叹了一口气,“青桐,你听着,从某些方面来说,害你们柳家满门的,是我。”

青桐仿佛感觉不可思议一般看了宁修茂一眼,端详着他的表情,在意识到这个老男人这会儿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的时候,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小青桐?”宁修茂察觉不好,抓着少年的肩膀,青桐蓦地发难,一把夺回那枚铜钱,甩开宁修茂的手,冷冷看他一眼,然后猛地冲出门去。

尽管青桐经常用漠然的眼神看人,但之前都不过是他为自己画地为牢从而自保的方式,除了疏离之外,并无别的情绪,然而刚才那一眼中,宁修茂感到了深深的矛盾和恶意。

真相往往残酷,早知一旦吐露便会如此,其实青桐的反应还不算极端,起码没有当场来一场血战。

他当然可以继续瞒下去,可有什么意义呢,纸包不住火,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七弦早就猜到八、九分了,他若瞒得更久,到时只会愈发不可收拾。

不过,武当山上如今岌岌可危,不能让那孩子乱跑,更何况,他话还只说了一半。

宁修茂面色微沉,脸上露出些许烦恼之色,窗外暮色四合,他与青铜一番折腾竟已经过了这么久,夜色马上就要降临。

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今日昼时就没什么阳光,晚上想来即使有月亮,大概也没什么光芒。

糟了,得在入夜前把青桐找回来。

今天晚上夜黑风高无风无月,一看就是个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好时节,武当山之危恐怕已经近在眼前,若放任青桐一个人在外面乱跑,那孩子又乱了心性,轻功再好,恐怕都难敌四手。

他早已负柳家良多,若是连这唯一留下的血脉都保不住,将来九泉之下,有什么脸面去见柳家人。

更何况……宁修茂将腰间鞭子缓缓抽出,暗红色的鞭身安安静静缠绕在他手掌之上,闪烁着妖异的干涸多年之血一般的色泽,有杀气隐隐绕身,散发出凛冽肃杀的戾气。

宁修茂眼中有微光闪过,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正经神色,更何况小青桐啊,大叔说喜欢你,可真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不管你藏到哪里,你看大叔这鞭子这么长,信不信我一卷就能把你……卷回来!

宁修茂一走出门,迎面就看见刚刚把他们“爷孙俩”领上武当山的那个武当派弟子,那人见他“蹒跚”着出来,忙迎上来,“前辈是不是饿了?在下已经吩咐厨下做饭,很快便好。”

“小友且慢。”他伸手扶住那武当派弟子,原本一直在思考的某个问题迎刃而解,忙咳嗽着断断续续地与他说话。

“哎,都是我那孙女淘气,刚刚与我拌了两句嘴,竟然跑出去了,这山上这么大,可怎么找?万一有什么猛兽大虫的……哎……老头儿不中用啊!”

那武当弟子也是惊讶,忙安慰他,“老人家你别急,青姑娘应该跑不远的。不过这里确实容易迷路,不如这样,我去禀告掌门,让这里的弟子们帮前辈一起去找青姑娘。”

老人家顿时老泪纵横,一脸感激之色,“太谢谢你们了,真是麻烦大家,都是我,话说重了几句,我这孙女儿从小气性大。”

他一边装作寻常担心孙女的老人家一般唠唠叨叨,一边看着那个武当弟子急急地去找掌门去了,才收了声,从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显示出完全不相符的深沉神色来。

他从前毕竟在朝廷行走,就算与江湖有来往也有限,否则容易遭忌,放眼天下武林,与他最熟的却是已经只剩下一脉遗孤的柳家,如何能够不唏嘘。

武当现任的掌门他素无来往,这回就算贸贸然过去告诉他武当恐有危险夜间最好多派人手加紧巡逻对方也未必会信。

他一路都在考虑用什么借口可以不动声色地让武当弟子们多些防备,起码若是真出事时不至于像千鹤观那般无声无息,如今却是有了现成的由头。

尽管,他并不希望是因为青桐。

但既事已至此,无心插柳也好有心栽花也好,他也只有顺势而为了,但愿七弦来得晚些,否则要是知道他把小青桐气成那个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挥戈相向。

至于七弦和温念远会不会来,却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到,那么那个男人也就只是浪得虚名之辈罢了。

夜。

武当山。

渐有星星点点火光亮起,是武当山留守的一些弟子们,燃起火把在漫山遍野寻找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

宁修茂远远一扫火光的数量,就知道武当山留下的人手果真不多,相对一个百年大派来说,简直如同空巢,绝对是个奇袭的好时机。

他心知应该还有一部分弟子包括武当掌门都没有出来,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没必要倾巢而出地找人,能派出一部分弟子帮忙,已经仁至义尽。

当然不久之后,他们是会为自己的决定庆幸还是懊恼,就已经不是宁修茂能管到的范围之内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屋顶有隐隐破空之声咻咻响过,不知是什么武器挥出的声音,若有人夜视能力足够好,就能看见那个在屋檐之上飞速掠过的身影。

手中无情鞭不断借势,省下内力养精蓄略,宁修茂借着长鞭飞卷的力道在屋顶之上兔起鹘落,搜寻着柳青桐的身影。

那些人以为他们要找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所以有些漫不经心,宁修茂却知道青桐那神秘莫测的身法有多难找,丝毫不敢懈怠。

远远的,他仿佛看到前方树林枝桠落叶间,有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他目光一凝,如飞鸟投林般往那边追去,等身在林中时,却只觉风声飒飒摇动群叶,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配合着远处的火光与高喊喧哗声声,显出别样的一种幽深寂静。

凉得渗人。

宁修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被乌云遮去大半的微弱月光下,那张脸显得摄人心魄的狠戾和妖异,仿佛翻涌着血气,暗红色的长鞭挥出残影,带起的啸声简直如同千万厉魂在尖叫哭泣。

他已经听见了,那掩盖在武当弟子搜寻声中和风声下的那种潜伏前进的声音,有不少人,在在悄悄地合围武当山。

果然来了。

只不知此时的七弦和温念远,是已经到了早早潜伏着等待时机呢,还是尚未赶上,还在路上?

七弦和温念远已经到了武当山,藏身在半山腰的折剑亭附近,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山顶上那明明灭灭四散分布的火光。

“这,武当派已有防备?”温念远望着那些星罗棋布的火把,每一根火把都代表着一个武当弟子,他们移动的轨迹仿佛在满山巡逻,虽然确实人不多,却不像毫无警惕的样子。

七弦若有所思地极目眺望着那些光芒,沉吟片刻,摇头,“武当现任的掌门道元真人应该没有这份警惕心,况且你看那人数,若是起了疑心,不该如此寥寥。这幅样子……倒像是找人。”

至于是找什么人,那就难说了。

“这么巧。”温念远伸手眼疾手快地从七弦腰间捉走一只虫子,扔远。

确实很巧,“也许,有人在配合我们。”七弦满不在乎地拂了拂衣服,山间野地,飞虫野蛙再常见不过,大抵只要不是毒蛇之类于人有害的东西,他也懒得料理。

武当派在此盘踞多年,纵然从前这山上有过毒蛇,大约现在也已经绝迹了,不过温念远乐此不疲地干这种事情,他也就随他去。

“青桐和那个姓宁的?叶兄应该暂时脱不开手。”温念远想了想,若真有人敢潜上武当山与他们里应外合,这份胆量和突出奇招的手段,倒很符合宁修茂。

“不过他为何如此相帮?”

看了身边的七弦一眼,朦胧的夜色中那张脸比月色要更吸引他得多,这样的风华如玉,那宁修茂该不会……温念远越想越觉得不对。

七弦瞥他一眼,骇笑,“你该掬捧水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贪嗔痴念,情字果然如鸩毒,蚀骨断人肝肠。”

他顿了顿,摇头,没再说下去,追根究底,他自己也是这鸩毒之下心甘情愿一痴人罢了,五十步笑百步无甚意思,便转头道:“宁兄看上的应是青桐。”

“青桐?”温念远心下还是怀疑,虽然宁修茂经常调戏青桐,但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认真的,若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倒相信,如此郑重,倒叫人心生惊诧。

他刚想再说什么,忽然眉头一蹙,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转头就见七弦同时回头看他,两人静默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果然不出所料,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小伙伴们圣诞快乐么么哒╭╯3╰╮╭╯3╰╮够粗……长……了吧╮╯▽╰╭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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