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云的心,彻底凉了。
他本以为,上一次的变相“流放”,至少应该唤回了曹奉贤一半的理智,可是现在看来,非但如此,反倒是因为他的中途心软,而让曹奉贤生出了无所畏惧的心思。
曹奉贤大概是以为,凭着自己儿徒的身份地位,他再怎么胡闹,也到底会等到师父心软的一天,不过就是多多少少吃些苦罢了,说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谢德云想,是他错了,是他彻头彻尾的错了
他以为自己的话能被曹奉贤听进去了,他以为曹奉贤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一定能明白师父的苦心,也能明白相声市场原本并没有固定的大小,他们凌云社也绝对不是相声世界中让演员们存活下来的最后一尾小船。
只要是认真作艺的演员还在,能够传承的传统不变,总有那么一天,相声圈子会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容纳下所有孩子们的梦想
可是,他到底还是错了,他的初心没变,凌云社没变,绝大多数孩子们也同样没变,可是他曾经最爱最宠的孩子,眼前这个被他从小养到大的儿徒,彻底变了!
但凡还能被归拢教导,曹奉贤也绝对说不出这么多大逆不道不知悔改的话来
谢德云想,他到底,还是成了个失败的老师,落魄的师父
江宁完全没有想到谢德云会再次出现,而且是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赴约的时候,江宁左思右想,还是带着戚尧一起出席了,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们本是一体,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戚尧知道,相信这一点谢德云一定明白。
况且,不知怎的,江宁总觉得谢德云主动来访,又是跟曹奉贤有关。
谢德云选的地方在老城的新区,江宁和戚尧虽是土生土长的老城人,也很少来这边,毕竟远离市区,实在不太方便。
这应该是一家私人会所,没有对外迎客的招牌,但内里处又的的确确是商业店面的装潢,不说金碧辉煌吧,也绝对算是高端场所,和那些表面看上去金光耀眼却俗气不堪的场合差出了不知多少层级。
坐电梯直上顶层,顺着长长的走廊走到最里间,红木大门敞开着,抬眼就能看到正在最角落处喝茶的谢德云。
听到声音,谢德云抬头看过来,脸上笑意散开,扬手招呼两人进去,稍一侧头又支走了服务生。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谢德云笑着,给两人一一倒过茶,收起笑意,稍向后靠在软垫上,再说话时音调低了几分,“其实,我也是很无奈呀”
说完,他抬头和戚尧对视一眼,又垂眸苦笑:“姑娘,对不住啊”
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言,只轻轻点过,谁都能够明白个中意思。
能让谢德云先生不远千里亲自跑来道上一句歉的,怕是也没有多少人吧?
江宁扭头看一眼戚尧,在桌下伸手握住她的,轻轻按了按,算是安慰。
好在,戚尧原本就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人,相反的,她其实非常讨厌这些恩怨情仇上面的你来我往,但凡能够最终释怀的,她绝对不愿意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报复上面。
谢德云也知道两人都是痛快人,索性没有说什么过多的解释,语气稍转,他选择直言。
“江宁啊~从辈分上算起来,你是我的师弟,可要是从舞台经验等等方面看,你还算是后辈。我从你那个时候过来过,知道独自面对这一切有多困难,爆笑汇是你的根没错,可这根还是有些瘦弱干枯,但凡有机会换上一份土壤,接上一根更加粗壮的根枝,你会选择接受吗?”
戚尧轻轻敛眸,眼睛快速转动几下,扭头去看江宁。
这一路走来的无奈和辛苦太多太多了,外人也许不知道,可她太过清楚了,江宁表面上嘻嘻哈哈无事人一样,可事实上,他已经比任何人都要疲累了。
这些当然是事实,可戚尧更知道的是,即便是在现在这样现实残酷的环境下,江宁依然没变,他还是从前那个良善和义气重于一切的男人,但凡换上一个行业,这两点都未见得有什么意义,可身为艺人,一辈子伴在舞台上下,这两点,比什么都要更加重要。
江宁和她对视过,轻轻摇了摇头,又笑着点了点头,回头时,他拿起桌上小小的茶碗一饮而尽。
“这茶真香!”江宁笑,“也挺贵的吧?”
谢德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敛眸轻笑:“还行。”
“我听说茶随主人的品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德云轻出一口气,向着后面靠了靠,没回答。
“您的茶香,大概是因为您本人本性恬淡,虽然身处功名利禄中,可还能记着当年的初心,我相信一定是这样,不然,哪里会在成名了以后还时时不忘去寻找有天分的孩子,找回去教导?”
谢德云脸上的笑意散了散,眉眼轻轻抖动几下,眼神迷离,像是回忆起了很多曾经的故事。
江宁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莫名就觉得舒畅,他忍不住笑笑,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茶,轻轻喝下一口,语气更轻:
“爆笑汇不算大,可要是当年没有爆笑汇,我怕是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您知道吧?不,你知道吧?我们辈分在这里,以后,我也就不假客套了!
师兄,你该知道信仰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有多重要吧?当年我一举拿下冠军,想要靠着这个成绩进到凌云社一展抱负,却连你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走了,你能想到那时候的我有多难过吗?”
谢德云猛地瞪大眼睛,猛然向前探身,言语间尽是慌乱:“你说什么?你当年找到我凌云社去了?是谁接待的你?我怎么不知道?”
江宁愣了愣,收拢心神再和他对视的时候,看到的尽是谢德云眼中满满的震惊。
曹奉贤谢德云
谢德云说,他并不知道
江宁苦笑一下,忍不住长叹: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