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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谋反(1 / 1)

霍光被人假借燕王之名构陷的事过去没多久,长公主便设宴邀请他与上官桀。桑弘羊同到府上,说是要为他们说和。

霍光倒是没含糊,爽快地答应了。他倒没想着能跟上官桀和桑弘羊和解,权力争斗,哪有和解一说。只是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又没有撕破脸,总不好不给她面子。

“这都是燕王送来的?”长公主看着面前摆的几个漆木箱子问道,见丁外人点头,她笑了笑,“燕王倒是好算计,送了这些东西,还不是要让我为他担着风险。”

丁外人笑道:“管他呢,您不是自有您的筹谋嘛!”

长公主点了点头,笑着低声说道:“都安排好了?”

“是,左将军的人都安排到了,只等那天在席间·····”丁外人做了个“杀”的手势,长公主满意点头。

许是他们还没有在霍光手里栽过大跟头,亦或是忘了曾经这长安城中权利角逐时的腥风血雨。他们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他们自己也太自信了。

“你说什么?此事可当真?!”稻田使者燕仓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儿子怎敢拿这种事来吓唬父亲大人!近来燕王的使者和安阳侯的手下时常出入长公主府,他们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可我早觉得不对劲,前日又偶然间听到了长公主和丁外人说话,我害怕他们发现,连忙告了假跑回来告知父亲!”燕仓的儿子燕安是公主府舍人,心思缜密,观察了许久,居然发现了长公主所谋有异,“他们莫不是要谋反?”

“这二字可万万说不得!”燕仓有些惊恐,盘算着,“不行,不管他们在图谋什么,此事涉及皇族,牵涉甚广,无论如何都不能听之任之,一定要禀告上面知道!”

长公主谋定了大事,心情甚好,连秋日里宫中渐渐萧条的景色都看得甚是舒心。只是不知皇帝今日召见她所为何事,公主府到神明台,也是段不短的距离了。

秋着素衣。

高台之上,少年一身白衣,眺望着远方。风过,吹得一身风骨皆成寂寞。

听到身后响动,少年转身,微笑:“皇姐。坐。”

长公主坐在刘弗陵对面,两人中间隔着玉几,上面摊着一方素绢。

“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她终究是有些忐忑的。

“没什么要紧的事,朕近日无事,想起多年前曾答应给皇姐画一张像,神明台上敞亮,就请了皇姐来。”

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儿拉着她的手坐在廊下,说要为阿姐也画一张像。后来,长公主微微红了眼眶,后来便没有后来了。那一日,所有的温情脉脉一瞬倾塌。到如今,七年了。

长公主摸了摸鬓发,有些紧张起来:“我如今·····可是老了·····”

刘弗陵微微一笑,似在安慰她:“长姐如母,这些年皇姐抚育朕甚是辛苦,但容颜仍似旧时,不曾老去。”

提笔作画,笑道:“朕只需看看皇姐的模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拘着不敢乱动。”

长公主应了,坐了会儿便起身四处看着。

神明台高五十丈,比长安城中最高的地方。武帝慕仙好道,有方士说在高入九天的高台之上,可与神仙互通,他便在建章宫中修神明台、井干楼。神明台上设有九室,以象征九天。台上还有铜铸的仙人,但是仙人手托的铜盘便有数十丈之大,盘内还有一个巨大的玉杯,用以承接空中的露水,故名“承露盘”。

长公主俯瞰着整个长安城,心中甚是舒爽——再过不久,这长安、这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违逆她的意思了。只要除掉霍光。

“父亲曾以为饮了承露盘中露水,便可得长生,可还是如千古帝王一样仙去了。”刘弗陵忽然开口,“朕有时坐在神明台,虽则高寒,却头脑清醒,能想清楚很多事。”

长公主回头,见他并未抬头,笑道:“陛下自幼聪慧,自然是什么都能想明白的。”

“那也未必,比如朕此时就在想,”刘弗陵笑了笑,手中画笔未停,“皇姐是从何时起,也同朕说的尽是这些赞美奉承之词的呢?”

长公主尴尬地笑了,却听见他又说道:“皇姐不必紧张,今日神明台上,只有你我姐弟二人,朕不过是想与皇姐叙叙旧情。”

“朕近来听闻了一些传言,但思索皇姐抚养朕多年,必不会做什么有损于朕的事。”刘弗陵淡淡开口,仍是没有抬头,全心全意地画着自己的姐姐。

“那是当然!”她只是想除去霍光,并没有想做有害于刘弗陵的事,“我是姐姐,姐姐怎么会做伤害弟弟的事!”她说这话,还是问心无愧的。

听出了话中的诚恳之意,刘弗陵终于抬头看她,目光沉沉,深不见底:“皇姐,你的身份,难免引人注目,朕上回便提醒过你,不要卷进他们的争斗里。”他又低了头,细细描画着她的眼睛,却难刻骨,“朕这不是害你的话,是要保护你。”

他不知道他的姐姐要做什么,他相信她不会害自己,但他总得提醒她,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祸。

长公主有些感动,这么多年了,他们的姐弟情分,到底还是没有变。如此一来,她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愿——不能让他再为霍光所控制。她一直认为,她所做的事,不止对自己有好处,对刘弗陵更是有天大的好处。天真而愚蠢。

画像终于画好了,刘弗陵递给她,笑道:“皇姐可要收好了。”

长公主亲手捧着画,连声答应。

看着长公主离去的背影,刘弗陵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愿他听到的,都只是误会。但愿长公主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及时收手。

长安夜,月色如银。刚过了十五,月儿尚圆,今日的天气也是格外清朗。

长公主府中,灯火通明,堂中坐着长公主、丁外人、霍光霍禹父子、上官桀上官安父子,还有桑弘羊。

各怀鬼胎的人们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上官桀与上官安自信满满,自以为一切准备妥当,只要一举击杀霍光,到时候刘弗陵孤立无援,自然只能仰仗他上官家,那可就天下在手了!

所有人都为了除掉霍光兴奋得摩拳擦掌,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却不知,霍光早已知道他们行事有异,要借着燕王,拉了一张大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长公主与上官桀,却以为瞒过霍光,让他竟真的带着自己的独子没有一兵一卒地前来赴宴。

“先前燕王诬告大司马,老夫也误信奸人,冤枉了大司马,幸而陛下明察,才没使大司马蒙受不白之冤。今日老夫借公主的筵席,跟大司马赔个礼,万望大司马不计老夫之过,也勿伤了你我几十年交情!”上官桀离席,举起玉杯,向霍光笑道。

长公主也笑着说道:“二位都是我大汉重臣,陛下与我都信任有加,千万别为一些小事伤了和气。”

霍光笑了笑,端起玉杯,也离席,却是向长公主:“长公主说的是,只不过在喝这杯酒之前,光有个问题想问问公主。”

“大司马请讲。”反正他也死到临头了,让他多说几句也无妨。

霍光轻轻晃着酒杯,看着杯中美酒泛着微微波光,散着阴寒杀气:“请问长公主与左将军,今日既是府中小聚,那这公主府内外埋伏的兵卫意欲何为啊?”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脸色立变!霍光面色淡然,继续问道:“再请问长公主与左将军,此时左将军的手下与燕王的暗哨是在前殿还是在神明台?”近日刘弗陵时常待的,无非就是这两处。

霍光早就知道了!这个意识让长公主上官桀几人都打了个哆嗦,冷汗直流。

上官安一摔手中玉杯,随着玉碎的声音恶狠狠地吼道:“来人呐!”

可等待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桑乐侯等的人不会来了。”霍禹冷笑,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所以堂堂的侯爷,皇帝陛下的岳丈,不必如此失态了吧。”

场面似乎失去了控制,虽然寂静无声,却掩不住死亡的气息悄悄蔓延。

桑弘羊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们是怎么跟我说的?!只除佞臣不伤陛下,谁准你们带人去惊扰陛下的?!这不是谋反······”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脸色蓦地惨白。

“你们这就是谋反。”霍光冷笑,挥了挥手,霍光的侄孙霍云、霍山带着兵马直直闯入堂中,向长公主行了礼,又向霍光行礼,声音冷硬如铁:“禀大司马,有乱臣贼子意欲行刺陛下,已被我等尽数斩杀于神明台下!”

神明台下,也就是说,他们派去挟持刘弗陵以免霍光以刘弗陵为要挟的人,连刘弗陵的面都没见着······

霍云接着说道:“公主府内外此刻,也已尽数伏诛!请大司马示下!”

上官桀难以相信,精心设下的局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打破。

霍光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还要多谢长公主的舍人,心思细密,忠君爱国,将你们的异举告知了大司农,才能让我有机会活着跟你们说这番话。”

精雕细刻的鱼雁宫灯此时显得有些诡异,灯火跳动着,仿佛讽刺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一瞬间静默,互相看着对方,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其实也没什么好盘算的了,这事扯上了燕王,居然还去挟持刘弗陵,这谋反之最算是坐实了,这可是诛族的大罪。

霍光微微一笑,饮尽杯中美酒,手指还摩挲着这精巧玉杯上的水波纹,从容说道:“左将军,上回你与燕王勾结,诬陷我谋反,陛下发怒,还提醒了你,你若收敛了,也不至于有今日。”看着上官桀几人慢慢暗沉下去的脸色,霍光冷笑,“陛下的意思,乱臣贼子,可就地诛杀,不必回禀了!”

上官桀瞬间面如死灰,花白的胡子颤抖着,冷汗直冒:“你······”

“你我共事先帝与陛下多年,你却如此执迷不悟,上官桀,不是我心狠手辣,是你太贪得无厌!”霍光叹了口气,颇有惋惜之意。

“少废话!霍光!当年先帝遗命辅政的可是四人!这些年你大权独揽、蛊惑陛下,我上官家也不过是要清君侧而已!”上官安见父亲惊恐的样子,强撑起胆量,可他的神态,怎么看都是底气不足的样子,他疯狂了,怨毒地说道,“你能有多大能耐,你女儿不还是死在我手里!”

霍光瞬间红了眼:“霍光辅政六年,无愧大汉先祖,无愧先帝!”他咬牙切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女儿!”眼光一转,见霍云腰间佩剑,伸手抽了出来,一剑刺入上官安胸膛,血渐锦袍。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上官桀死死盯着霍光,眼神怨毒,竟大笑起来:“好!好你个霍光!昔日我等在先帝病榻前发誓,尽心尽力辅佐少主,如有异心,他日必子孙殆尽,死不得安稳!如今我与桑弘羊怕是已到了这一步,我便在黄泉下看着,看你霍光是否能全心忠于陛下!看你霍家,能风光得意到几时!”

霍光竟是心中一颤,刘彻凌厉的目光自他脑中闪过,一丝凉意仿佛从心底生出,蔓延至周身。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冷笑道:“霍光自然尽心竭力忠于陛下忠于大汉,不劳尔等乱臣贼子费心!”他一挥手,“左将军上官桀等人勾结燕王,犯上作乱,除长公主及其子息暂押公主府,其余人等,就地格杀!”

“诺!”兵卫们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只一杯酒的功夫,公主府便是血流成河。

桑弘羊盯着霍光,霍光也看着他,不发一语。

“想老夫一生为大汉劳苦六十年,没曾想到老却是这个结果!”他苦笑一声,“罢了!”寒光一闪,他手中剑哐啷落地,接着,这个在权势之间挣扎了许久的苍老身躯也轰然倒地。

夜风吹得刘弗陵的衣袖飞扬,他眸色暗沉,半晌方道:“回去罢。”他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也没有想到,长公主那一边的人会对他动手。更没有想到,此事霍光早已占了先机。平衡的局面终究是被打破了,他也终究要面对。

霍光动手很快,长公主府的事料理完了,接着就去上官桀上官安和桑弘羊府上,但凡男丁,一个活口也没留。

椒房殿中的守卫也增多了,珑儿觉得不妙,说要去找刘弗陵,竟然也不让她出去。莫燕偷偷派了人出去打听消息,竟然到第二日一早才回来,回来时,竟然是一片惊恐,莫燕安抚了好一阵,她才平静下来,哭道:“莫燕姐姐,家里没人了,都死了······”

“你说什么?”莫燕惊声叫道,“哪个家里?”

那名小宫女抽泣道:“咱们······陪皇后来时的家里啊······他们说,君侯谋反······事情败露,全被杀了······皇后是上官家的人······才被看管起来······”

莫燕正被这消息惊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殿门外小黄门高声道:“大司马大将军、光禄勋求见皇后。”

霍光与张安世带着兵卫走进殿中,椒房殿中的人,从皇后到宫人,几时见过这般阵势!

“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见过皇后。”

“光禄勋臣安世见过皇后。”

“二位平身罢。”上官珑儿强忍着心中惧意,端坐在椒房殿前殿中的锦席上,不失皇后的威仪,只是声音有些发颤,“二位卿家若有要事,当去前殿求见陛下,为何未经宣召便闯入椒房殿。”

霍光抬头瞥了一眼站在皇后身后的莫燕,莫燕心头一跳,才听他说道:“臣等是有要事禀告皇后。”

“有要事要禀告孤?”

张安世上前一步说道:“安阳侯、桑乐侯与燕王、长公主串谋,意图击杀大司马,逼宫废帝,迎立燕王······”

“不可能!”珑儿尖声打断他的话,再也坐不住,颤着身子。

张安世接着说道:“上官家满门皆已伏诛······”

“你胡说!”珑儿颤声,不让他再说下去,“你给孤闭嘴!”

霍光看着珑儿,想起了早死的女儿,心头一痛,缓缓上前:“珑儿······”

珑儿倏地抬头,眼中都是惧意,还带着不易被忽视的恨意:“外祖父是要杀我么······”

她等着霍光说出判决她的结果,然而下一刻进入她耳中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二位卿家有何事来见朕便是,为何来搅扰皇后?”

少年皇帝一身黑衣,跨进殿中,身形挺拔如松竹,风骨嶙峋。

所有人都跪下行礼,刘弗陵一袭黑衣暗沉,看着跪伏的众人,却只觉可怖——人心之可怖。

他唇角是一抹讽刺的笑,上前扶起皇后,才命众人起身。此时,他已是珑儿最后的依靠,她站起身,眼里含着泪。

刘弗陵拍了拍她的手,微微摇头,珑儿会意,站在他身后。

“皇后年幼,与此事无关。”刘弗陵缓缓开口,珑儿掩在重重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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