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发出一声巨响,罗澜从经理室里冲出来,鼻头通红,眼睛都哭肿了。
职员们都被吓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逃出公司,那丑陋落魄的姿态就像一条丧家之犬。罗澜也曾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才俊,但这次发生的事,却让大家长了一番见识。
胆小怕事,公司遇到困难不敢担负一丁点的责任,只知道自己东躲西藏。
继晚节不保的谢荣以后,罗澜的形象也在所有人心目中跌到了谷底。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就在这时,伊臣缓步从经理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刚才罗澜仓惶逃走的事情,他似乎全然不在意。
站在经理室门前,他环视众人一圈,微笑道:“大家现在有空吗?我想说几句话。”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员工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动弹,连扫地大妈都从角落里悄悄探出头来偷看。他们都知道,谢荣和罗澜都已经不行了,公司里能说话的只剩下了叶伊臣,大家的前途和命脉,现在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
面对着众人,伊臣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弄虚作假,所以在这里我跟你们说实话。就像大家看见的一样,公司目前的财政状况确实出现了一点问题,除了我之外的另两位股东,谢先生和罗先生,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现在,公司里主事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但是我会向大家保证,一定可以度过这次的难关,这个月的薪水过几天就会发放,公司也绝对不会关张倒闭!”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良久,人群里发出一两下抽泣。
有个声音怯怯地问:“那,那些讨债的人还会来吗?他们手里有枪……”
伊臣笑笑:“我会负责处理,不用担心。不过呢,有件事还得说清楚,毕竟,我进公司也只有几年时间,今天在这里做的保证,难免不会有人觉得我是在大放厥词。所以,如果有谁对我没信心,觉得公司这次靠我一个人是撑不过去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会为难你们。只是……风浪平息之后,公司里恐怕就不会有你们的位置了,就像谢先生和罗先生一样。”
众人闻言都是一震。
怎么,叶伊臣是打算趁这个机会,一个人把整个公司都吞并下来?确实,他很年轻,又没有背景,一些老员工对他的能力不太信任,但现在他甩出这么一番话,反倒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个漂亮的小白脸,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但是,从那双温柔含笑的眼中,他们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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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员工辞职的事项交待给人事部以后,伊臣就返回了经理室。
阳光晒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他站在窗前,抓了一把面包屑扔在窗台上。
几只麻雀飞了过来,争相啄食。
话是放出去了,要去哪里找谢荣,他心里也早就有数。
只是,他这次算不算又多管闲事了呢?
其实他大可以跟罗澜那个孬种一样,干脆扔下这个烂摊子走人,反正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谢荣,天玄会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可惜,他天生就是这种追求完美的性格,把一件事善始善终的做好,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即使这次天玄会最终还是会来兴师问罪,他也不想用逃避来解决问题,那样太难看。
“现在,公司账面上一共亏损多少钱?”他问。
简琳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公司账户被谢先生转走了两千万,他在高利贷那边留下的联系方式都是公司的,所以那五百万的高利贷我也一并算在了公司债务里。再加上他从保险箱拿走的五百万现金,目前总共是三千万。”
公司还在正常运作,时时刻刻都在花钱,高利贷的利息也是每天翻倍。所以,这些债务只会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伊臣叹了口气,又问:“宁溪那边呢?”
“宁先生早上来过电话,按照之前您吩咐的那样,我说这件事您会负责,所以他暂时不会插手”,简琳说着,压低了声音,“但是,他好像已经派人在外面盯着了。”
伊臣点了点头。
刚才他就看见楼下的电线杆旁边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好像在聊天,却时不时的盯着公司的大门看。
所以说,罗澜真是太傻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天玄会怎么可能不知道?
宁溪是天玄会大佬的心腹之一,听说他这个人做生意很有一套,几十年前进了帮会以后,天玄会就在他手下财源滚滚,势力迅速壮大。这些年,宁溪已经逐渐退居幕后,目前担任分堂口天枢堂的堂主,天枢堂在天玄会里主要管理资金债务那一块,帮会里每一笔钱的出入都要经过宁溪的手。
说是宁溪掌握着天玄会里的财政大权,也不为过。
伊臣早就听闻宁溪的狡猾敏感和诡计多端,当初就是他一手设立了这些洗钱机构,然后把它们伪装成民间公司,并且聘用一部分普通职员来做挡箭牌。伊臣踏进公司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这个顶头上司很不好对付,宁溪的城府很深,虽然他从来不曾在公司露过面,对于公司的了解却可能比他们这些下属还要清楚。
也只有罗澜那种头脑简单的家伙,才会以为宁溪日理万机,不会在意谢荣这里的一点小事。
伊臣心里清楚,宁溪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是想看看他们的本事。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全公司的人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开口说:“简琳,你去转告宁先生,就说一个星期之内,我一定会带着谢荣的人头去见他,绝无戏言。”
简琳怔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伊臣冲她笑笑,随即转身继续望着窗外。刚才觅食的麻雀已经飞走了,窗台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的碎面包屑。
等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也该他出手了。
视线离开窗台,他凝视着楼下的那些人,在心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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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市中心的商业区灯光旖旎,闪烁的霓虹灯在商场的外墙上投射出各种变换的阴影。
一个中年男子提着密码箱,竖起大衣领子走出宾馆。
他不是别人,正是谢荣。
谢荣已经年逾五十,身体却保养得相当好。他体格魁梧,肤色微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很有男人味。岁月的风霜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一些痕迹,这并没有让他变得老态龙钟,反而更添了一番历经沧桑的成熟魅力。
但如今他几乎走投无路,满身都是落魄的样子,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几缕发丝凌乱的垂在额前,那模样完全不像一个混帮派的老手,更像人到中年被公司开除的可怜失业男人。
夜晚的商业街上行人如织,谢荣警戒地朝左右看看,确认周围都没有人在跟踪以后,就悄无声息的融入人群里。
他顺着人流一起向前走,然后在岔路口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
小巷里别有洞天,青砖石的地面带着夜晚的露水,昏暗的路灯下,电线上晾着附近群租客的衣服,幽会的青年男女在墙角啃作一团。谢荣紧张地咽着口水,一边不安地朝左右张望,一边快步在小巷里穿梭,直到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蓝色霓虹灯招牌,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蓝蔷薇。
谢荣已经不知道在这间酒吧里喝过多少杯,几十年来,每天晚上的工作结束以后,来这里点一杯招牌的蓝蔷薇鸡尾酒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今天晚上,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喝这里的酒了,六个小时以后,他就要和家人一起搭乘航班飞往美国。
临走之前,他想留下一点纪念,最后一次回味自己最爱的佳酿滋味。
推开门,酒吧里闹哄哄的,几个醉酒的年轻人正在又唱又跳,那熟悉的气氛和昏暗的灯光,让谢荣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他拎着密码箱走向吧台,发现自己一贯喜欢坐的角落位置,被另一个家伙给占据了。
那家伙带着宽檐帽,肩上披着长风衣,低头睡着正熟,看来是醉得不轻。谢荣看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只能勉强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蓝蔷薇。”他冲酒保打了一声招呼。
手边推来一杯新鲜调制的鸡尾酒,里面的冰块还没有融化。
谢荣诧异的转过头,看见宽檐帽下面,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含笑的眼睛。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像触电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而伊臣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谢荣双眼瞪大,脸色煞白,手忙脚乱的扶着座椅。他惊恐万分的四下张望,确认周围都没有人注意他,酒吧里也肯定没有人在监视他,才好不容易的重新坐好。
“伊……伊臣?”他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知道谢叔你肚子里的酒虫忍不住,早晚会在这里露面的”,伊臣笑笑,“别客气,这杯就算是我请你的,毕竟……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你都知道了?”谢荣咬牙,感觉一丝冷汗顺着后背流淌下来。
“我又不是手眼通天,怎么会知道呢,”伊臣又笑,“不正是因为想知道,所以才在这里等你的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这次还真亏你能忍这么久。今天晚上如果你再不来,我可就真要叫人冲到你住的宾馆里去了。”
谢荣没有说话,良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着气摇了摇头:“唉,我真该再忍一忍的,喝酒误事啊!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聪明,还这么有耐性……你刚才说什么?你连我住在哪间宾馆都知道了?”
“稍微查一下,也不难,”伊臣笑笑,“这些年公司生意一直不错,所以谢叔平时挺少回家的,通常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哪里放松。这家蓝蔷薇酒吧,是你最经常来放松的地方,所以我想,你多少可能会在这里露面。”
谢荣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伊臣继续说:“基于这个猜测,再加上蓝蔷薇的地理位置闹中取静,外面就是闹市区,人流量大,情况复杂,是谢叔你……特别喜欢的环境。你这个人生性特别谨慎,轻易不露相,在帮会里也很低调,就像把自己这一片树叶藏在树林里。正因为你实在是太谨慎了,所以给天玄会办的事情才总是很干净,但长此以往,你也养成了一个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习惯——在外面的时候,重要的事情你都喜欢在热闹嘈杂的地方办。”
“越是人多的地方,你就越会有安全感。所以在你失踪以后,我看你既然没有回家,很有可能会暂住在一个客人流动量大,周边环境十分热闹,并且距离蓝蔷薇比较近的宾馆或者酒店里。所以,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让手下的几个人稍微调查了一下,你啊,可真费了我一番工夫,我找了好几天呢。”
“但是……我用的是假名……”谢荣颤声说。
伊臣笑笑:“谢叔,你以为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习惯用的那几个假名,我还不知道吗?”
“……!”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你走得匆忙,情急之下也没时间再办新的假证件了,”伊臣说着,又凑近了一点,放低声音,“……所以,要是谢叔不嫌弃的话,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把你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