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树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东西缓慢的走在雪地上。
这是一条小径,落满了白雪。
少年十三四岁,唇红齿白,面容清秀。穿一件深灰色的圆领窄袖短布衫,布衫很薄,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怕冷。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略有点严肃,隐隐可见淡淡的白色水汽从口鼻间飘起。
少年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显得有些沉重。他手上提着的是药物,他是给人送药去的。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少年重重吐出一口白色水气,红润的脸庞莫名的苍白了几分。
他推门而入。
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药味和腐臭味混合的味道,闻之欲呕。
少年面无表情,仿佛没有闻到。他进入房内,反手便将房门关上。
房间和他上次离开时一样,依旧是那么暗,稀薄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静谧的暗淡光芒。
在房间角落里有一张单人木床,隐约可见在那张单薄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黑暗将那人的轮廓遮挡住了,使人看不清楚。但是那呛人的味道却明确无误的是从那人身上传出。
这似乎是一个病人!
少年缓缓来到床前,虽然光线暗淡,但一切都清晰无误的展现在少年的跟前。
那确实是个病人,但是又似乎已经不像是个人,而是恐怖的怪物,是地狱最深处的梦魇。
那是一个干枯到了极点的人,已经萎缩到正常人三分之一大小,没有穿任何衣物,干枯的暗红灰色身体裸露着,腐烂而又干结的皮肤上,布满了数百条可怖的裂口,露出黑红色血肉和惨白的肌肉组织,毛发、指甲全部脱落,在原本是五官的地方,布满了腐烂后又凝结的暗红色血痂。
这个人就这样死亡一般的躺着,全身的皮肉缓缓的蠕动着,似乎要修复那些裂缝,但却总是无用功,那裂缝,仿佛是要吞噬人血肉的深渊。
少年叹了口气,稚嫩的面孔上又添了几分悲伤。实在是太惨了,他难以想象,此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少年原本是修真大宗仙云宗外门别院中的一名杂役弟子,后因刻苦好学,被别院中的李医师收为义子,一边修行,一边学习医术,另一边还负责为病人处理伤口、换药等事。
在十几天前,一名昏迷不醒的男子被上门沐云仙子安顿在别院,要求全力救治。那名男子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头发莫名其妙的短,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是款式材质闻所未闻。男子除了昏迷不醒之外,身体还受了很重的外伤,断了几根骨头。
上门交代下来的事情外门别院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让医术最高明的李医师出马。少年作为义子兼学徒,也随侍在侧。李医师把男子的外伤处理好了之后,却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让男子醒来,而且病症还在不断的恶化,出现了皮肤、肌肉溶解、腐烂之症。
李医师在捏断几根胡须后断言,此人肉身莫名崩解,除了用天地之间罕见的生死人肉白骨的天材地宝之外,其余药石已无法治愈。
后来又有宗门内的医道高人前来诊治,却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当时少年在旁,听到那白胡子真人喃喃自语什么“天道反制,劫数在身”之类的话。少年虽然听不懂,但又是天道,又是劫数的,显然是病情十分沉重,几乎无法治愈。
发现医治无望之后,仙子、医道高人们再也没有出现。李医师也就消极怠工、敷衍了事,只剩下这个少年,依旧每天老老实实的定时换药。
少年定了定神,取了膏药,将镇痛、止血、生肌的药膏涂抹在那人的全身。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少年的脸已经麻木了。他的心情很沉重,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他知道按照这样的恶化趋势,这个人已经支持不了几天了。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少年柔弱的心还无法完全适应。
少年转身,收拾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东西,正要离去。
就在此时,那人漆黑的眼眶深处,有血光浮现。那是妖异而致命的血光,仿佛知道生命已在尽头,要逆天抗争。
少年似有察觉,他抽了抽鼻子,浓重的药味及腐烂的味道中,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还是第一次闻到,于是少年疑惑的转身。
蓦地,少年眼睛大睁,脸上神情惊骇到了极点。想要惊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转身逃走,却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幽暗的室内,血光氤氲,响起了吸允的声音,说不出的凄厉和诡异,又仿佛有隐隐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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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师忽然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力喘息一阵,才回过神来。
只是一平静下来,便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喉咙又涩又干,好像三天没有喝水。一摸额头,全部都是冷汗,身体也是汗湿湿的,十分难受。
心急火燎的起床想倒杯水喝,在桌边一摸,却发现茶壶空空的。
“这个小兔崽子,今天怎么偷懒了!”
以前他每次醉酒,那个机灵的义子都会在桌上准备好茶水,从无例外,不知这次怎么就遗漏了。
李医师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做的那个噩梦。
他本想继续睡,但是宿醉之后口渴难耐,好像火烧一般。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之后,便匆匆披了一件厚衣出门去。
这李医师乃是仙云宗外门别院内首屈一指的医师,虽然修为不高,但是一手医术倒也精湛,在别院内有一处颇大的院落。
刚缩头缩脑的出了门,浸人心骨的寒意便无声无息的袭上身来,李医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怪了,怎么这么冷!”
李医师嘟囔了几句,禁裹了厚衣,快走几步,便要转向后院水井处。
忽的感觉不对。
他停住脚步,打量四周,最后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了天上那诡异的景象,身体猛的一震。
只见暗红色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给这方夜色中的天地蒙上了一层红影,那白色的冰雪,更是仿佛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血。
李医师一阵头皮发麻,只觉得鼻端萦绕的都是血液腥甜的味道,合着冰冷的空气,被吸进鼻腔,扩散到全身。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背后一股强劲的冷风吹来,吹得他后背针扎一般的又痛又麻。
李医师心中猛的升起警兆。
但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暗红色的高大身影鬼魅一般从后出现,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
此人手劲奇大无比,铁钳一般钳住李医师的后颈,让他无法动弹。一股比刚才浓郁百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窒息。
李医师心中大惊,骇然之中只觉得对方俯首过来,若有若无的低沉吼声在耳边响起,就像是洪荒猛兽。
未知的恐惧感让李医师涌起强烈的求生欲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的脖子竟在被钳住的情况下,缓缓向后转动。
他的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在那股强烈的欲望之下,他终于还是转过头去。但只是看了一眼,全身就好像掉进了冰窟,在他背后的分明不是人,而是一个妖魔。
那是一个全身覆盖暗红色肉膜的高大妖魔,睁着两只血光闪烁的眼睛,说不出的邪恶与诡异。在它的身体上面,不知为何又裂开许多口子,露出血红色的筋膜、肌肉,肉膜不断的蠕动,拼命想要弥补这些裂缝。但是刚弥补完,又会再次裂开,周而复始。
李医师目光与妖魔两只血眼一对上,便仿佛看到了一片无边的血海,带着无尽的杀戮与贪欲。他心中惊骇莫名,但同时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直到他从浓郁的血腥味之中闻到了熟悉的药味,脑海之中才电光一闪。
“原来是你!”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人,那个上门送来医治的人,那不容于天道,肉身即将崩溃的那个人。
原来是这个怪物,还真是无妄之灾啊。
“嗤”!
妖魔的另一条手臂轻轻的刺入了他的后背,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它身上的蠕动忽然加速了千百倍,那条手臂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血肉精华潮水一般的涌入。
李医师全身发冷,这个妖魔,竟然依靠吸收他人的血肉精华,用来抵御天道的压制。
那妖魔在病床上时干枯好似孩童,而现在则高大魁伟,那他到底吸收了多少血肉精华?
“小兔崽子……”李医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义子,那个每天为这个妖魔搽药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眼角留下两行浅浅的眼泪,就此死去。
妖魔甩掉手上的干尸,蓦地仰天无声长嘶起来。又吸收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的身体又得到极大恢复,肉膜急速蠕动,一条条裂开的口子奇迹般的合上,但是过了片刻,又有一条条新的裂痕爆开。
这种状况不断的反复上演,裂痕每爆开一次,都更深更宽。这妖魔吸血之后身体坚硬难伤,但是在天地的大威力下,却仿佛就是泥土面粉。
这是一具遭到这方天地压制的身躯,本来即将崩溃,只是这妖魔不断吸纳新鲜血肉弥补,这才勉力维持。
生的渴望及新鲜血肉的刺激,让妖魔变得更加渴望鲜血和杀戮。
血色月光之中,无声的杀戮不断进行着,似乎连地面上素白的雪也一起染上了血的颜色。
终于,这外门别院中的首席执事长老被惊动了。
一声长啸,一道瘦小苍老的身影飞上半空。那是一个白须黑脸的老者,老者抬头看了一眼诡异的天象,暗自心惊不已。
血月——这分明是大凶之兆。
他低下头,鹰一般的目光扫向西北角,那一片都是最低级的外门弟子及杂役所在。他的目光在几具干尸状的尸体上一扫而过,然后锁定了目标所在。
老者身形连闪,瞬间出现在目标斜上空,他面容无惊无喜,唯有眼睛内蕴含惊人杀机。
右手伸出。
天地之间静了一下,漫天的风雪在那一刻都产生了片刻的停顿。然后以老者为圆心,方圆数百米内的天地元气都活跃起来,裹夹着风雪,化成了一道一米长的雪云长剑。
“去!”
老者厉喝一声,那雪云长剑嗤的一声,带着斩铁断金的锋锐,划破长空,向吸血怪物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