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泉寺,大雄宝殿,仍是亘古不变的庄严辉煌。()
一位美男子背负双手立在殿中,白衣胜雪不染一尘,仰头望着释迦摩尼的端庄面容,低沉着嗓子道了一句:“我佛慈悲。”
“堂主!”在那白衣男子身后跪了大半日的净泉寺住持,竭力忍着大腿上的剑伤,也不去管跪了多时而导致伤口崩裂复又流淌的鲜血沾了一地,只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云小七手段狠毒至极,我这儿十几个好手都折在了他的剑下,但那姓云也吃了亏……”
“重伤云小七并将他击退的人,是你殷隼么?”杜绝行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串翠绿佛珠,绕在指间把玩着。
殷隼看着杜绝行的煞白背影,张了张嘴随后闭上,低头看着被云小七划伤的大腿,自己的热血在地上流了一大滩,又被坚硬冰凉的暗灰石板渐渐凝固,脸色铁青哑着嗓子答道:“那夜我等几人合力擒拿……”
“阿弥陀佛~~~”杜绝行仍旧是温文尔雅的语气,“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殷隼这几年在净泉寺潜心修佛,废话倒是多了出来。”
念及杜绝行历来厌恶繁琐冗杂,殷隼的背脊有些发凉,他咽了口唾液低头禀道:“是……帝都掌舵,慕容。”
“好~~~”杜绝行笑容满面地回转过身,看了眼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半垂眼帘的慕容,又对着跪伏在地的殷隼点头道,“好,好,好……殷隼在信上说瓮中捉鳖十拿九稳,力求‘申屠’之名号,本座信你便允了,现下却又如何算法?”
殷隼一把扯下身上袈裟,磕头呼道:“辜负堂主之信,属下罪该万死!”
“然而……”杜绝行瞧也不瞧殷隼,只是看着慕容,闲然言道,“云小七在净泉寺现身不假,在净泉寺负伤而退也是真……这是云小七在陈家寿宴之后头一回露面,又被我轮回堂放了血,也算是功不可没。”
殷隼听闻此言,一脸期颐地抬起了头。
慕容仍然安静地站在欧阳、纳兰之间,一动未动。
杜绝行对着殷隼温和一笑,口中却问道:“慕容,本座该赏你些什么好?”
慕容还是半垂着眼帘,只是冷着嗓音抱拳答道:“此次殷隼为首功,若非他迎战在先,属下无法出招得手。”
此言一出,殷隼不由得诧异看了眼慕容。
慕容言罢便仍像之前一样面无表情地立着,似乎方才说话之人不是她那般。
大雄宝殿之上一片死寂,唯有香炉中燃着檀香袅袅弥散。
杜绝行斜睨着慕容,手中的翠绿佛珠被转了一圈又一圈,在那串翠绿佛珠转到了第二十八圈,他才缓缓开口:
“殷隼侦获云小七有功,赏白银三万两、黄金三百两,另封名‘申屠’。”
那净泉寺住持心中大喜:“堂主英明仁义!申屠万死不辞!”
“慕容重创云小七有功,赏白银五万两、黄金一千两、珍珠一斛,另擢升为转轮使,兼帝都掌舵。”
轮回堂之转轮使位高权重仅次于堂主,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职,自上一任转轮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后,空了六年。
今次听闻杜绝行将慕容升做转轮使,满殿在场之人无不变了脸色,除了慕容。
众人大惊之余,对着慕容投去了各种眼光,担忧、妒恨、不解、羡慕、怨毒……但见慕容神色如常,单膝下跪,抱拳:“慕容谢赏。”
还未待慕容站立起身,杜绝行又温润言道:“转轮使之职,向来为有能者居之,那夜慕容重创云小七,足可见慕容的本事。只是~~~今日慕容初任转轮使,怎可缺少奠基之仪?”杜绝行边说边侧过身,仰望佛像金身,喃喃,“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不如,就用云小七的人头,以作致祭。”
慕容的眼前一黑,双手攥紧指甲扣红了掌心,单膝下跪的全身绷成了一触即发的强弩,她竭力平息着心中的翻江倒海,脸上却还要稳住不得让旁人觉察出一丝一毫的破漏,可眼前闪现的是那夜......云小七眼中透出的不舍和眷恋,以及对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慕容,你可明白了?”
“...............”
“慕容?慕容?!”
“.......喏!属下明白。”
慕容低着头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杜绝行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纤细身姿,突然展颜一笑,和气说道:“都起来吧!该养伤的养伤,该休整的休整,这净泉寺可是个休养生息的清静所在。”
木樨镇,苏府。
一锅鸡汤架在炉火上慢慢炖着,里头还放了何首乌、当归、川芎、芍药、地黄这五味药材,因着这一锅子药膳已然有了火候,厨房中香味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不多时便有一个姑娘立在门口,问道:“方婶子?”
正在揉面的方婶赶忙抬头,应道:“哎!华姑娘要什么?”
“那位公子爷醒了,今日的药膳得了么?”
“华姑娘放心,老奴今日预备的是五味童子鸡汤……”方婶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揭开砂锅盖子,用银勺子荡开油腻,舀了满满一海碗香浓鸡汤并鸡腿鸡翅等活肉,又小心翼翼将海碗放入食盒底层,上了屉之后又将三对空碗勺子置在屉板上,合上盖子交予华姑娘,“劳烦姑娘了。”
华姑娘双手接过食盒,随后仅用单手便稳稳拎着那盒子不轻的份量,对着方婶和颜一笑:“哪里?是方婶辛苦了。”
华姑娘自厨房一路行至后院主人屋中,听得陈琼玖正与另外三个随扈商讨着什么,待得走近些了才得知他们正说着‘风精雪魄胶’。
“那风精雪魄胶听说甚难炼制,不可多得……”
“虽是如此,可也要想点儿办法去弄些来呀!那位公子爷没了那药可不行……”
“不如趁着还未用完,早点赶到重黎山?”
“可现下公子爷身上那伤口……如何经得住没日没夜地策马颠簸?”
“否则如何?后头几日上哪儿去找风精雪魄胶?顺风堂凤舞分舵离这儿不下八百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琼玖一言不发听着三个随扈你一言我一句,见得华姑娘拎着食盒跨入门槛,便起身对她做了个手势之后走至里间,叩了三下便推开了里卧的镂花双门。
华姑娘随着陈琼玖步入里间,听得陈琼玖轻声道:“聆音姐姐,药膳来了,请云公子进一些吧?”
方要将食盒打开,便有一个低沉沙哑却又觉得有些好听的嗓音传入华姑娘的耳朵……
“谢谢九姑娘,今日外头晴朗么?”
“今日总算是没落雨,太阳挺好的,怎么?想出去走走了?”陈琼玖笑着与那人说话,同时侧身示意华姑娘将手中食盒端放在榻边的矮凳子上。
在陈琼玖侧身的那一空档,华姑娘瞧见了那对蓝瞳,顿时觉得真是好看,那人抱着一个大大的软软的圆枕头趴伏在软榻上,略微仰首淡淡扬着嘴角,两颗湛蓝剔透的宝石镶嵌在眼眸中,干净又温暖,笑起的时候眼角弯弯犹如新月,稚然又调皮。
那人便是独战力挫江淮子众徒又将轮回堂杀手一剑封喉的蓝瞳少侠么?还以为是个人高马大的伟岸壮年,谁知竟是个如此年轻的......他可有弱冠?不过,这蓝瞳少侠的样貌倒是长得挺好,瞧着就是顺眼……正不由自主地细细打量着榻上之人的五官面容,却听那榻上之人看着自己笑着说道:“你好呀?谢谢你送吃食给我。”
华姑娘被那人一下子唤回了神,脸上烫得跟烧了似的,赶紧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矮凳子上,抱拳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那姑娘走得窘迫,云小七有些奇怪,她转过头看看乐聆音,乐聆音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笑而不语,她转了下眼珠子去看陈琼玖,陈琼玖看着她哈哈一笑,说:“你把人吓走了,看谁帮你盛汤。”
不待云小七开口,乐聆音便略微弯腰掀开了食盒,将鸡汤舀了三碗,先在自己的碗里试了试温度,随后拿起云小七的那一碗对她问道:“想先喝汤?还是先吃点儿鸡肉?”
云小七看着乐聆音,还有她手中的那碗鸡汤,脸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肩上的伤好多了……”
“还是省省吧~~~”陈琼玖坐在圆桌旁喝着自己碗里的鸡汤,瞥了眼云小七,“昨日你自己啃了个丰水梨,弄得枕头上被角上全是梨汁渣渣,最后还得聆音姐姐帮你又是换枕头又是换衾被,现在还说自己喝鸡汤?还不洒得榻上一股子五味童子鸡味儿?”
云小七被陈琼玖一顿话噎得干瞪眼,乐聆音看了只是笑着也不说话,就舀了勺汤汁带了些鸡丝,送至云小七的嘴边。
不知为何,对着那碗鸡汤却想起了慕容,想起了当时一醒来便在升平舫上头,随后吃着了慕容给她下的第一碗面条,之后时不时有红烧肉、南瓜粥、糖醋排骨……虽说慕容从不明言哪个菜是她做的,但云小七总会一吃即中,回回不留剩余.........
若是琬儿要为我炖鸡汤,她会放些什么调料进去呢?
一念及此,云小七心中一疼,侧过脸去闷声道:“............我……我喝不下烫热的,你先喝你的,待你喝完了,我再喝……”
无人瞧见乐聆音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她仍旧温言应和道:“好,待我喝完了,你再喝,可不许耍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