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韶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范旭阳也约莫知道对方说得是易辉,正要发问时,就听到啪嗒啪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便见到楼梯口疾步走下来一个人,身形高大,套着铁灰色的西装,一身的气势——正是易辉。
易辉步子很急,一下楼梯就急转,和孙韶他们不期然迎面一遇,孙韶微微仰了脸看他,眼睛眨了眨。
易辉显然也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他,步子一顿,扫了贺六和黄毛一眼,抿抿唇,没说话,像是顾忌着有旁人,不好听的话不能当面说,但意味深长地瞥了二人一眼。
贺六皮糙肉厚,硬是顶着装傻的眼神回视过去,黄毛则老实得多,在易辉警告般的眼神里,一个哆嗦,蹿到贺六背后去了。
楼上又传来了下楼声,易辉立即收回视线,又与孙韶对视了一眼,孙韶眼里还有些怔愣,呆呆的,有些没弄明白当下情况的样子,易辉看他这表情,心里虽还火着,但莫名就有几分想笑,他对孙韶匆匆一点头,就出了店,穿过马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韶也傻愣愣地对易辉点头,待易辉走远了后,黄毛才蹿出来,大神一样膜拜地看了一眼孙韶,“不亏是辉哥的知音,要不是有你在,辉哥肯定得起毛了!”
“有谁在那傻小子不起毛了?”忽然,楼梯口一个声音□□来。
众人再次齐刷刷看过去。下来的这个男人,和易辉长得有六七分相像,体型也很像,是那种比一般人要健硕得多的宽榜细腰倒三角的体型,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六的样子,脸型也是那种很男人的脸,线条清晰,轮廓分明,只是左边眉毛上有个伤,眉毛缺了个口,连带着那双眼睛看着也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孙韶和范旭阳不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那么相像的长相,怎么感觉会差这么多。
明明和易辉长得有六七分相像,而一双眼睛硬是将两人完全区别开来,两人的眼睛都是北方人那种往里凹的眼,很有神采,也显得十分深邃。
易辉给人的感觉,大半时候都是一种历经很多事后的无棱角的沉默,大部分时候,内里的包容性很大,旁人一看就知道这即使是一只猛兽,现在也沉睡了,是无害的。
但现在这位看着像是易辉大哥的人,则一看就是个醒着的猛兽,还是危险性极高的那种,说白了,就是现在一个是良民,一个是强盗的感觉。
孙韶还注意到,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后,贺六和黄毛莫名就变得肃严了几分,背都挺得直了点。
“我问话呢?我家愣小子今天挺乖啊,也没暴走也没揍人,就走了?你们刚刚说,是谁的缘故?”男人掏出口袋里的烟,在手上磕了两下便弹出一根,随口叼上后,他再次出声问道。
黄毛顿时有了种自己闯祸了的感觉,他磨蹭了两下,才上前说道:“祖哥,刚刚是我说笑的……”
“哦……说笑啊,那是挺好笑的,你再给我详细说说。”男人眼神如刀一样,阴翳地射过去。
黄毛当即呼吸顿了一下,贺六在后面悄声叹了口气,将黄毛拉到自己身后去,自己上前为男人点了烟,“大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小毛孩一个,说什么都碎嘴的很,喏,他刚刚在跟那位小哥开玩笑……”
贺六说着,语气倒是很风轻云淡,“面馆开张那天,那位小哥来捧场,辉哥给他做了一碗面。”
男人咬着烟挑了挑眉,“能让愣小子出手……点得什么?”
“草头青丝面。”
男人显然也怔了一下,再次看了看孙韶,挺平的一个小年轻,也看不出什么特点,但男人收回视线后,却点了点头,“难怪……”
贺六看男人的表情里没其他意思,反而还有点怀念的样子,才接着道:“可不是,辉哥基本不出手给人做饭做菜我们都知道的,我当时也就是想请辉哥在给后厨指点两下子,谁知道后来辉哥就自己做了,所以阿星才戏称这位小哥是辉哥知音……”
男人吐出长长一口烟,再次瞄了孙韶一眼,对他们摆摆手,“行了,我走了,下次他再来,记得通知我。”
贺六和黄毛面面相觑,心里叫苦不迭——经此一役,辉哥能再来吗?
孙韶和范旭阳也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比他俩更迷糊的了。
范旭阳十分自来熟地勾了黄毛的肩,悄声问道:“那人跟辉哥是兄弟吧?亲哥俩吗?那像的。”
黄毛抖了一下,正欲燃起熊熊八卦之火时,贺六咳了咳,黄毛立即又蔫下去,“你也认识辉哥啊?”
范旭阳看了看贺六,又看了看孙韶,以眼神问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孙韶挠挠下巴,耸肩——我也不知道。
“我们在辉哥酒吧里驻唱的。”孙韶解释道。
“哦。”黄毛点头,“原来都认识,这样吧,先上楼,你们点个面,不然一会上面仅剩的那个包厢也要没了。”
两人摸着早空了肚子,点头跟着黄毛上了楼,上楼时,范旭阳顺势打听易辉兄弟的事情,但黄毛却不再像先前那样什么都说,只颠三倒四说了两人确实是兄弟,不过现在有点误会,碰面老吵架一类的事情。
孙韶在一旁摸着下巴听了,看黄毛那副神色也挺为难的样子,便拽了拽范旭阳,心里虽然也有点好奇,但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他们不过是有点熟,不好什么都打听。
两人进了包厢,里面已经被服务员收拾过了,空间还挺大,容纳七八个人不成问题,倒听适合朋友间相聚吃个早饭或下午茶的。
黄毛引着两人坐下后,手一摆,很尽责地给两人介绍着他们这里的特色面食,只是介绍才一半,下面贺六就喊他下去。
孙韶便对黄毛摆摆手,照着自己记忆里的,快速地点了一份草头青丝面,一份卞塔凉面,两笼荷粉鱼香丸子,一叠紫薯包心蒸糕,然后让黄毛带着单子下去。
黄毛看孙韶那熟悉的样子,不禁乐呵呵的一笑,“小哥,你上次随便翻一遍菜单将我们店里的菜色都记住啦?”
孙韶顿了顿,胡乱地点头。
黄毛立即美滋滋地道:“我就说我们这面食在H市里是独一份的好,行,你们等着,我去后面给你们下单。”
黄毛下去后,两人倒也没等多久,就有服务员将他们点的食物用大托盘盛着送了上来,除了他们点的东西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都是店里有名的几样特色食物。
孙韶和范旭阳一愣,正准备说话时,就看黄毛捧着个相机进来说今天这顿老板发话了,由他请了,一定要让两位吃尽兴了。
孙韶一看这架势立刻猜到了对方心思,想给范旭阳照张相,挂在店里再吸引吸引客户什么的,孙韶单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果然,黄毛腼腆地说出想让范旭阳在吃之前留个影,然后贴店里的墙上,弄点红人效应什么的。
范旭阳起先有些懵,听完这一遭,暗自一琢磨,觉得对方挺看得起自己,自己现在也就是在H市的小众中混了个脸熟,对方就觉得自己以后能红,当下心中豪气一生,便点头同意,先是拍了几张单人的,又想拖着孙韶来几张,被孙韶给推拒了。
黄毛想给孙韶也拍几张的心愿最后也没能如愿,孙韶本不欲多说太多,但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已经退赛,不好太招风头的事情给黄毛说了一遍,黄毛只好惋惜地啧啧哀叹着可惜。
一时间,孙韶倒被他逗笑了,对方那语气,就跟哀叹音乐界顿时陨落了一个巨星一样。
三人又扯皮了一会,黄毛见虽然没拍到孙韶的照片,但好歹昨晚票数最高的范旭阳的照片已经到手,也算是完成了贺六的吩咐,当即便也高兴地下楼去了,让孙韶和范旭阳两人慢慢吃。
等黄毛走了,范旭阳才笑着对孙韶调侃,自从跟在孙韶后面混后,走哪都交好运道,那首《朋友》,昨晚的事,今天的吃白食,孙韶倒是一撇嘴,“别介,明明是我跟在你后面。”
范旭阳一怔,随即明白孙韶说得是跟着五感乐队唱歌的事情,他正了正神色,停下了筷子,“吃完我们把阿船他们都找出来吧,我有事说。”
孙韶一怔,而后像是隐约猜到些什么,面露了点诧异。
范旭阳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给赵卓打了电话,让几人下午去他们常去练歌的老地方,然后再跟孙韶一起将满桌子食物填进了肚子里,直吃得撑不下了才停筷。
两人走得时候,黄毛咧嘴笑得很欢,一边摇着小手一边招呼两人下次还来,贺六也试图挤出一个充满善意和欢迎的笑容,只是显然,他那张脸不适合做这个表情。
出了面馆,便换成范旭阳领着孙韶乱撞,两人也不坐车,就在街道上七绕八绕,居然绕到了一处大学附近,两人穿过校园的林荫道,到了一处带院子的红砖墙的独立小楼房前,才停下,里面赵卓阿船和许晔都已经到了。
孙韶惊奇地跟着范旭阳踏进去,左右打量了一圈,几人都在楼下的客厅里站着,看结构,这屋子并不大,可因为太过空荡,倒显得很宽敞的样子。
这小红楼地处大学校园的东北角,也不知道是校园的产物还是哪个人家待拆迁的房子,墙体都有些斑驳,窗子也是那种旧式的铁质的六格玻璃窗,窗棱上的铁都锈蚀了。
“这是哪?”孙韶好奇。
“我家。”一向不喜说话的许晔答道。
孙韶诧异地睁大了眼,“这么有钱?”
孙韶这话说得并不假,也不是调侃,能在这个既近大学校园又近市中心的地方有这么一栋红砖小楼,而且还保存到现在都没被拆迁,这其中花掉的钱大概比当时拆迁给得拆迁款还多。
赵卓等人不经一怔,笑了起来,孙韶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倒是许晔漫不经心瞟他一眼,眼里也带着笑,“其实这是我爷爷的老房子。”
老人家念旧,一度放话,只要他在一天,这房子就不能拆,要拆要平,怎么都得等他死了再说。
五人凑在一起,就着客厅里唯有的五张木头凳子团团围坐了下来,先聊起了昨晚范旭阳的比赛,众人夸完范旭阳的表演后,又着重将范旭阳那造型狠狠夸了一顿,范旭阳一边得意一边将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一说完,其他三人便以惊奇的目光将孙韶给上下扫了一遍,这才想起昨晚孙韶的表现,以及后来电视里说得出意外,不由纷纷关心起到底怎么一回事。
孙韶看众人此刻才想起他那茬事,心里倒没有什么不快,人与人之间向来有亲疏远近,范旭阳和他们那真的是风风雨雨三四年走过来的兄弟,自己不过是半路加进来的朋友。
再者,自己也不见得做得比他们更好,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说来,他们相识也有半个多月了,但是除了知道他们的名字,大家在一起唱了十多天的歌,吃过两顿饭外,他对他们也几乎是一无所知,就这,还加上他上辈子的八年时间呢。
所以刚刚知道这小红楼是许晔家财产时,他才吃了一惊。
孙韶带着温和的笑,删头去尾,只捡主要情节将他退赛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除了一早知道这事的范旭阳,其他三人顿时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三人盯着孙韶看了又看,最后在孙韶带笑的眼神中微微尴尬地挪开了视线——亏他们平时小勺儿小勺儿喊得亲热,这事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范旭阳看众人聊得差不多,便提议,大家都四五天没有配合过了,为了晚上不生疏了默契,练会歌。
众人自然欣然点头,巴不得能甩开这股尴尬,许晔立即带着他们上楼,从楼上搬了一套备用的旧乐器下来。
老歌只稍练一轮,众人的默契便都回了过来,赵卓想起他们前两天练的新歌,当时范旭阳太忙,没跟上趟,今天正好一起练了,一下午的时间指不定就练出来了,晚上刚好上新歌。
结果,赵卓这意见才一说出口,范旭阳就拒绝了。
众人顿时都觉出点不对味儿来,三人刷刷地围住了范旭阳,“怎么了?”
范旭阳抬眼看了看众人,带着众人重新围着木凳子做下来,沉吟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后面的比赛一场比一场紧,基本完了这一场,就要为下一场做准备,选歌排练彩排再演出,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还要比一个月,这一个月基本空不出时间来唱夜场了……”
赵卓等三人眨了眨眼,看着他,像是没弄懂范旭阳的意思。
“我一时也不知道我能走到哪场比赛呢,我想着,那些和我们签协议的酒吧和广场,当初也不是非我们不可,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中,别人还是选择了五感,我们现在也不能让那些场子专门就着我们,就一直这么空着场,这样下去,咱们的五感早晚得掉下来……”
“但没你,咱队就没了主唱啊。”阿船有些明白范旭阳的意思。
范旭阳笑笑,“我又没说我完全不唱了,再者说,你们都不记得最开始时,咱们乐队里是谁主唱来着了?”
三人脸色唰的一下阴下来,“什么意思?”
范旭阳知道他们误会了,连忙摆手,“我说你们几个顺带着动动脑,行不?我的意思是说,当初玩乐队的时候,兴城是主唱,后来兴城走了,我们也以为五感乐队绝对完了,但是结果呢,我由吉他手变主唱,不也一路唱过来了吗?”
“五感乐队一直就只是五感乐队,范旭阳是五感乐队一员,但不代表,五感乐队就只是范旭阳,如果变成这样,这一切就离我们当初预想的走岔了太多了。”范旭阳认真地看向众人。
三人顿时沉默起来。
孙韶听着范旭阳难得正经的话语,忽而觉得这样的场合和气氛,他这个临时成员好像并不适合参与,他挪动了一下凳子,捣了捣范旭阳,示意自己先回避一下。
结果范旭阳却按住了孙韶的肩膀,看着众人道:“这段时间,我肯定没有办法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乐队上来,由阿船来做代队长,乐队有什么联络事宜,阿船跟我一起跑了这么久,都知道程序,而主唱……我觉得也有必要再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