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庙帐篷之中,熊楮墨撩开襕衫小心翼翼地卷起左裤腿,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小腿不知何时已经肿的跟大腿一般粗细,虬曲青紫的血管在黑亮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揭开包扎伤口的棉布条脓水从黑烂的窗口中滴答流出,一阵阵刺鼻的恶臭迎面传来。
他望着溃烂的小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忧心忡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公子,我这腿还有救吗?”
素衣少年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熊楮墨腿伤的严重程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从来没见过溃烂如此严重腿伤。
“让我检查一番再说!”
少年半跪在地上仔细的检查者熊楮墨的左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言语。
他突然掏出一柄银色柳叶小刀麻利地在火上烤了许久,眉头紧皱,仅凭肉眼他已经无法对伤情作出评估,“熊公子,我得看看伤口有多深,得罪了!”
“公子但请无妨!”
熊楮墨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迫切地需要保住这条腿,要是真成了瘸子自己就彻底告别科举这条迅速积蓄力量的终南捷径,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别说培植自己的势力了,就是逃命自保也比别人慢上许多。
少年觉得自己手中的柳叶刀毫无阻力,如同插在水嫩的豆腐之中轻而易举的抵在了胫骨之上,这意味着他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所有的肉都已经失去了活力变成了腐肉。、他握着刀柄轻轻一往内侧一带用眼一瞄,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迅速地抽出了柳叶刀。
少年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愧疚的长叹一口气,他不敢直视熊楮墨的眼睛,那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的迫切的目光直刺的他心痛,但是他决定将真相毫无保留的告知熊楮墨。
“哎,我来晚了,要是想活命只有截肢。”
“什么?”短短的一句话,让熊楮墨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堪堪稳住身形实在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难道真的就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了吗?”
少年咬着嘴唇沉吟片刻,他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方法,他把银制柳叶刀重新在火上炙烤一番。
“没有了,你伤的地方实在特殊,溃烂是因为骨头接错导致的,溃烂的地方你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你自己看……”
说着他柳叶刀重新插入腐肉之中,赫然漏出了里面因为缺血已经开始发乌的胫骨。
这是熊楮墨第一次感觉讨厌跷二郎腿,他看着溃烂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终于知道素衣少年为什么说伤的特殊了——伤到了主动脉,肌肉的坏死和溃烂全是因此而起。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为了保命就是放到现在十之**也得采取截肢的治疗方法。
熊楮墨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忍着心中的悲痛强作欢颜,“公子,你能帮我把接错的骨头重新接上吗?还有,这骨头是真的存心接错的吗?”
素衣少年扬起了头,同情的望着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的熊楮墨,这次他终于给了肯定的答复,还是连续两个。
“接上当然没问题,骨头都无法对接在一起,一步错步步错,即使是最年轻的骨伤郎中也不会犯这种错误,我敢以我的人头担保,绝对是故意的,如此歹毒之人实在不配悬壶济世。”
熊楮墨想到李郎中冷冷一笑,眼下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请公子帮我接骨,没了左腿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还去不如去死,我决定采取保守治疗。李郎中这种小人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哎,何苦来的,公子你还需忍着点痛,那些碎骨头已经开始往一处长,还得捏碎了才能重新接骨。”
素衣少年见熊楮墨说的斩钉截铁,知道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轻轻的抬起他的左腿,十指上下翻飞,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将骨头严丝合缝的接在了一起。
熊楮墨现在特别的思念麻药,那种直刺大脑脉冲一般的阵痛让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一盏茶的功夫才渐渐好转神志清醒过来。
他看着自己愈发红肿的左腿,自嘲道:“看来这英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关公刮骨疗毒谈笑间,当英雄还真得非有大毅力之人不可。我是不行哦,这点小伤就差点趴下,几次都要晕过去,真是云泥之别。”
说着他强忍着疼痛,椅子上单腿站了起来,冲着素衣少年一躬到底,朗声说道:“多谢公子今日救命之恩,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素衣少年翩翩起身,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满头大汗却依旧谈笑自若的熊楮墨,他再次审度起这位俊俏的少年来。
方才的接骨与他预想中鬼哭狼嚎的场景相去十万八千里,他眼中的这个绣花枕头竟然愣着咬着牙一声未吭,硬生生的挺了半柱香的时间,这顽强的意志力让上过战场当过军医的他着实惊诧不已。
原本心高气傲的他冲着熊楮墨抱拳一笑,眼中满是欣赏之色,“举手之劳,熊公子言重了。我叫程言蹊,认识你很高兴。”
“程言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好名字!”
程言蹊见熊楮墨竟然一语道破自己名字的意思,心中颇为欢喜,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的浓郁起来,他素日最讨厌的就是背那些枯燥的圣贤书,抬头欣喜道:“我程言蹊以前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人,你是第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书生,日后还请熊公子多多关照。”
熊楮墨打量着眼前着古灵精怪的程言蹊,听他说让自己日后多多关照,忍不住掩面一笑,“程公子身后有程阁老这棵参天大树,自己便是一棵大树,那还用得着我这颗小草关照,哈哈,应该是程兄关照我才对。”
程言蹊撇了撇嘴,大大咧咧的重新坐回了烧得没有椅背的官帽椅上,拿起银制柳叶刀在火焰上炙烤起来,似乎他对程阁老有千般不满意,“哼,别说那倔老头,提起他我就是一肚子气。从北京到南京,有驿马驿船不用,偏偏哪里难走他走哪里,更可气的是我想从军他都不肯依,气死我了。”
专往穷乡僻壤的地方走?熊楮墨脑中灵光一闪,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莫非程阁老此行是为崇祯皇帝考察南迁的路线和可能性?
他瞥了一眼埋头烤刀的程言蹊,想着两人初识远还未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可却终究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忍不住试探道:“程公子,程阁老此行……”
程言蹊擦了擦柳叶刀,心情沉重的说道:“你想知道那倔老头为什么突然回南京?告诉你也无妨,他是跟户部尚书置气呢。整个户部推三阻四一口咬定库里没钱,迟迟不肯给前线鏖战的卢象升卢督师拨发粮饷。
老头认定了卢督师是一个能力挽狂澜之人,接连争辩数日恼羞成怒,一气之下跟皇帝告了假回老家找钱来了。”
熊楮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眼中却精光直闪,他迫切的需要知晓前线的战况,急切的问道:“程兄,你们南下一定是从战区传过来的,能跟我说说前线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