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能过完年吗?”然而并没有人能回答她这句话。
天至傍晚,将军依旧未回,皇宫里终于来了人,然而也只是口头告之,让夫人与老夫人放心,将军今晚在宫中晚膳。
等到天黑透了,姜玉媛看着备上的膳食又撤了下去。
茴香捧了红米粥:“夫人,你多少吃点吧,将军还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回来呢。”
姜玉媛抬了头,细细的看着茴香,看她五官分明的脸,看她清秀的眼眉。
“夫…夫人?”茴香被看的有些心虚。
姜玉媛有些想不明白了,前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说有一些事情,是因为她改了态度,于是才有了现在这般的结果,那么,像打战这样的大事,因何她会一点印象都无。
自己,总没有影响到国外番邦去吧。
转回头终于起身:“陪我去看看老夫人吧。”
老夫人这两日里,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似乎多了些叹息,少了几分尖锐,这与上辈子那个,对着自己和蔼可亲之人,更为相似了。
两人去了祈安苑,老夫人果然还没睡下,反而让人领着她去了后院祠堂。
祠堂上,黑色的牌位写着【亡夫,顾牧军】,老夫人给姜玉媛点了香。
此处她其实并不陌生,上辈子里,在嫁过来那日,便来上过香,这辈子老夫人不喜她,反而是直到此时,才让她来上香。
对着灵位弯膝而跪,而后起身将香插好,老夫人终于领着人出门,去了自己的房间。
“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城儿他十五岁便上战场,从一个小小士兵,一路升到将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当信他。”
“我自然信他,”那是大华国新任的将军,是大华国建国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将军,她如何会信不过他:“我只是…只是……”
姜玉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那是她的夫君,再信他,也免不了的要担心,毕竟他们才刚刚新婚,心里总免不了难过。
“回去吧,等不得城儿回来,便自己先睡去。”老夫人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姜玉媛踌躇了许久:“娘亲,真的不担心么?”
“担心个什么,我不担心,我家城儿定能扫清蛮夷很快归家。”老夫人说的十分笃定。
然而说不担心,又如何可能,战场之上风云莫测,要去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是她为顾家留下的唯一香火。
若不担心,她又怎会去祠堂里祈祷念经。
只是到了此时,她不想多一个人,陪她一日一日的苦熬,她该开开心心的,等着人回来就好。
姜玉媛行过一礼,而后带着茴香出了祈安苑。
雪已停,花叶早枯,天地间一眼望去,处处是萧瑟的风景。
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那日…
那日,将军难得的来看自己,两人拥眠一夜,而后,便是很久很久也没能见到将军。
又或是,前世里,也是今夜,其实是见到将军了的,在半梦半醒之间,将军坐在床头看了自己整夜。
自己就躺在床上。
姜玉媛回了玉媛阁内室,室内点了宁神的香,烧了炭火。
“将宁神香撤了吧。”坐在床沿轻唤出声,指尖摸着枕边外沿。
明明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就算不说是前世今生,也是三年多的日子,因何自己会记得那般清楚。
那个夜里,将军一定以为她睡着了,见她睡不安稳,还特地为她点了宁神香。
事实上,那一夜里,将军坐上床沿时,她便醒了,她睁眼时,将军正背过身去拿柜子里的香粉。
将军对她一向温柔,但她从未见过将军那般忧心忡忡的样子,她闭上眼,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感觉到将军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姜玉媛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再醒来时,将军已经离去,之后很多日子,都再没见到,她犹有些怀疑,那一夜里,到底是真的,还只是她的梦境。
“夫人不睡么?”
“睡了,我不需要宁神香,你下去吧。”自己动手将被褥铺开,大红的喜被犹没换下,解了衣裳将自己陷入被中,鸳鸯戏水的被面映着清荷,似在笑她无知。
姜玉媛睁着眼,示意茴香熄灯,等着人都退了出去,便开始一句句的默背诗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
姜玉媛不知怎得就背起了这首诗,背到此处狠狠的啐了自己一口,细细想过之后,干脆背起了长恨歌。
她想着,背完了长恨歌,将军就该回来了吧。
然而并没有她想的那样久,诗才背过一半,刚刚念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外室便已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姜玉媛闭了嘴,眼珠子却直愣愣的盯着外头,顾大将军进来时,借着夜色,只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当真被她吓了一跳。
吁出口气:“你没睡呀?”他还以为她早歇下了,进来时特意放轻了动作。
“我在背诗。”悠悠的说了一句。
顾飞城解了衣裳,将她抱起放到里侧去:“夫人果然是才女,大半夜的还有如此雅兴。”觉得身上,原本的烦躁也消了不少,见着她竟还能笑的出来。
“将军不想知道,妾身在背什么诗么?”侧着身,由着他给自己盖被,愣是摆出了幽怨的模样。
却惹得顾飞城越加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面颊:“那夫人可否告之,背的是哪一首?”
姜玉媛想了想道:“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
“你啊,”顾大将军坐在床沿,将人抱入怀中:“本将军不识字,听不懂。”
原本念完诗,她自己都觉得想笑,可听了他这不要脸的话,立马脸色就黑了,竟只觉得无言以对。
顾大将军倏尔一笑:“今日已经定下,明天本将军便挂帅起程,陛下下旨,再点五千精兵,随我赶赴北漠。”
“将军。”姜玉媛心中愁然,没想到一切发生的这样快,今日战报入京,明日就要起程,且只点五千精兵?
“其实此事告诉你也无妨,”顾大将军敛下调笑的神情:“北漠军原本强大,依着现有的实力,根本无需怕那区区蛮夷,然而说来奇怪,这次蛮夷兵不多,偏偏每每犯境都能得手。”
蛮夷人是打不过大华的,但他们恼人的很,将军说过,他们大多抢了就跑。
几年前最为强胜之时,攻占了城池,也是在城中烧杀抢掠,根本无意于好好治理。
但是北漠边城:“听说,边城处三里一哨十里一岗,守备森严的很,为了得以方便相互支援,还设有许多暗哨和狼烟台。”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些蛮夷人,还能在援兵赶到之前全身而退。”顾飞城沉了眸光,心中的不郁终于显现了出来。
姜玉媛不懂军事,但是依着将军所言,不难发现其中关键,这很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与蛮夷人勾结。
顾飞城了解的比她多,想的也更为透彻,此事绝不是一般的士兵所能做到的,也就是说,若真是出了奸细,那定是身任军中要职。
相对静默了许久,顾大将军终于将人按倒:“快歇下吧,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待本将军查明之后,很快便能解决了回来。”
姜玉媛想着,若能如此简单,你为什么将拳头握的那样紧,然而边疆之事,终究不是她该多话的。
听话的闭了眼,一夜的时间,姜玉媛都不知自己是几时才睡着的。
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将军已经从自己从前的房间里,抱来了甲胄,一身威武的银白铁甲。
一块块鳞片闪着寒芒,顾飞城拿着块布,毫不怜惜的用力擦拭。
“我来吧将军。”打了个哈欠,起身披了外裳,看着将军将正面擦拭了一遍,想要帮着翻过一面,却发现自己根本拎不动。
“这得有多重啊?”姜玉媛喃喃出声,她实在难以想像,穿着如此厚重的铠甲,上战场时还能够挥舞的开。
“很重,”顾飞城自己动手,将铠甲翻过一面,依旧是十分用力的擦拭:“此甲乃历任将军所穿,几番重修,整套下来重逾百斤。”
重逾百斤,怪不得拎不动了,姜玉媛再看那身铠甲,甲片新旧不一,看起来的确是经过了多次重修的样子。
擦拭好铠甲,解了外裳,将它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护身甲遮了前胸后背,约合三十来斤,护肩甲十多斤重,裙围有二十来斤,护臂护膝…
到最后,姜玉媛竟只能拿的起一片护臂甲片,帮着将军细细绑上,看着那身略有些新旧不一的铠甲,铠甲上的某些甲片,还有利器割花的痕迹。
“不知将军再回来时,这身铠甲,是否又要添几道新痕。”姜玉媛摸着他寒凉的前胸,眼看着泪珠儿都要下来了。
“夫人放心,本将军一定不让它染上新痕,不信回来的时候,你再仔细数数。”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顾大将军牵了战马,与她依依辞别:“夫人在家等着我回来,外面天凉莫再送了。”
姜玉媛顿步,看着他出了家门,转回身去了祈安苑,与老夫人请安喝茶。
等到外边喧闹声不止,想着,许是玄武门点兵之后,要上战场的将士们,正经过此地,微红的眼眶终于不争气的眨落泪滴。
顾老太太看着她叹气:“城儿说的没错,若可以,此事就该瞒着你,等到他回来再与你说。”
姜玉媛不明白她所言何意,难不成自家夫君出征,还可以瞒着自家娘子的吗?
“城儿重情,最怕我们难过,你以为老身不想去送他吗,老身是怕自己忍不住。”顾老太太话没说完,竟也与她一般垂下泪来。
身侧侍候的丫环,赶紧把丝帕递了过去,老太太按了按眼角:“好了,你要真想,便送送他去。”
“我…”姜玉媛握了握拳。
“去吧。”老太太对着她挥手。
取了披风裹上,她终于出了家门,随着街上人潮往北城门去。
大街之上,人潮拥挤,将士们整装待发,送行的亲人却依依不舍,偶有哭啼之声在人群喧闹之中淹没。
有那发已发白的老妪,向着井然有序的队伍,唤着亲人的名字细细叮嘱。
北城门口,五千轻骑兵,眼望着为首的将军目不斜视,就怕微一侧眸,便动摇了甘愿战死沙场的决心与勇气。
顾飞城解兵下马,身着百斤甲,依旧行动如风的上了城门。
城门之上,黄盖覆顶之下,一人着龙袍,声如洪钟般:“愿将军此行大捷。”
顾飞城拂袂跪地:“末将,定不辱吾皇圣恩。”
城门之下,众将士解兵下马,单膝及地齐呼万岁。
京城之中,但妨见得此景的地方,众臣民就地跪下,俯身以额及地三呼万岁,高呼道:“天佑大华。”
姜玉媛便站在看的见将军的地方,将斗篷的帽子盖在头上,而后双膝及地随着众人行跪地礼。
这一礼不只跪拜天地君王,更是跪拜那将要上场的将士,向上天祈佑,愿他们大捷归来。
皇上抬手将顾飞城扶起,顾大将军下了城墙,跨上马背,此时城门大开,顾飞城一马当先,众将士随后追上。
此次从京调任的五千精兵,皆为轻骑,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北漠边城。
因此不过转眼之间,便已经全部绝尘而去,只留下空空的城门,又过了一会儿,城中百姓恢复了往日的营生,有从北方来的,有往北方去的,都要经过此城门。
“夫人,该回去了。”茴香看她站了那样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姜玉媛低着头往回走:“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难过呢?”
茴香顿了顿,转着眼珠子道:“这出征的人里,又没有我的夫郞,我为什么要难过呀?”
姜玉媛抬头看她,茴香只是个还没出嫁的丫头,可是这京城之中,难过的人,就一定是有夫郞,或者亲人在军中的吗?
她不知道,她想着或许是的,与自己一般,才会如此难过,她又何必强求着,让茴香也要难过呢。
想着便将斗篷的帽子解下,望那蓝天白云青瓦红砖,京城里什么都没变,雪还是盖着屋顶,一眼望去与往常一般,她却觉得苍白了些,变的只是人心,只是她觉得难过罢了。
“姜玉媛…”
耳旁有人轻唤,但她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茴香在身后扯她的袖子。
一抬头,那人对着她笑得异常温雅:“玉媛。”
“端公子这样叫我似乎与礼不合。”姜玉媛退后半步,离他稍远了些,饶是她再不多想,也能发觉此人对自己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