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的事情真多啊。
先是太子被废,再是皇帝病危,接着流玉出台。如果说云府内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染儿不见了。
染儿消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一晃,已经入春了。
公主府内染儿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明媚的阳光停在她的眉宇间,把她映衬地犹如天女下凡。
芭蕉笑眯眯地看着染儿道:“公主,你穿红色一定很好看。”
红色么?染儿突然想到,多年前她和云想衣一同逛夜市,他给她买了一支银簪,簪子顶端有一颗红宝石。她从前几乎不戴红色,可是经芭蕉这么一说,反而心血来潮想穿红色衣裳。
当染儿换上红衣走出屏风时,芭蕉惊讶地合不拢嘴。
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
染儿穿红衣,永远不会穿出妖娆妩媚,只会有端庄大气和威严。芭蕉一动不动地盯着染儿,心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四个字:君临天下。
真是香风阵阵中,她打柳坞花房而出,乱红满地,为之沉醉。
她穿着束身的红绡纱衣,额间静静垂着一颗泪状红玉坠儿,发绾红玉顶珠银钗,略施脂粉,真是婷婷出落得不似凡人。她身上的红色并非鲜艳如火,也未流于晦暗深沉的酒红,而是一种最纯正的红色,仿佛蕴含着一种大自信和大谦卑,仿佛世间万物均可随之起舞,风华绝代。
怔神间,染儿已经笑靥如花,走到了芭蕉面前,问道:“好看吗?”
“好,好看,太好看了……”芭蕉已经看呆了,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时染儿莲步轻移,走到一面硕大的铜镜前,不禁为自己讶然。
玲珑的曲线在红绡下若隐若现,纱衣轻薄,随风飘飞,柔软若水。镜子中的自己皓肤红裳,惊为天人,流淌出一种倾国倾城的气质。
她的容颜还是那样,但她的整个人都不同了,仿佛脱胎换骨似的,那种高贵的气息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
染儿心中一痛。
“你穿红色一定很美。”
那种疼痛绵绵不绝,从皮肤渗入骨髓,折磨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为什么?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是上天妒忌她的美丽,让她永远不能穿红色!
染儿纤手按住胸口,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脱下。从那以后,世人所见的流玉公主每每出现都是红色裙裳,以红纱蒙面,华丽绝美,引人遐想。
云府内,云想衣正读着下属搜集来的情报,突然莫伊叩门而入。
“公子,还是没有染儿的任何消息。”莫伊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云想衣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文件放下,揉了揉额角,道:“罢了,我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了。”
“在哪儿?”莫伊也是担心染儿的,此时一听云想衣这么说,脱口就问。
云想衣慢慢地说:“其它地方都找过了,唯有一个地方没有办法寻找。”
莫伊明白了,云想衣说的是流玉公主府。
南芥已经进宫,她得到染儿失踪的消息后协助云想衣在宫内寻找,别的嫔妃娘娘,公主皇子她都一一见过,唯独一个流玉公主似乎很不喜欢她,一直拒绝相见,她也一直没有机会进入公主府。
云想衣早就知道染儿来历有问题,如今她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任是他云想衣布下多大的罗网,也搜捕不到她。而云想衣的死角,就在那个煊赫一时的流玉公主那里。
云想衣花了一夜时间细细想来,染儿虽然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但她似乎很关心流玉公主。所以,染儿是流玉的人,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加上云想衣的人把天涯海角都找尽了,也没有找到染儿,他便几乎肯定,染儿就在公主府。
云想衣找染儿,并不是兴师问罪。
如果染儿拿着那几张白纸告发他,他就不会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云想衣找染儿,是因为染儿的身体……一旦离开他的血,她的身体会继续衰竭下去,然后,死掉。所以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她。
当确定了染儿在公主府后,云想衣继续了放血煎药的生活,只不过每次煎好的药都要送到公主府内。
每一次,都是他亲自去送,奢望能看到她一眼,尽管他知道她在躲着他。
接过药的芭蕉十分好心地告诉云想衣,她会替他寻找一个身体羸弱需要喝药的女子,却发现,自己在公主府内问过了所有人,没有一个人需要喝药。
当然,她忽略了公主本人。
那天她把云想衣送来的药倒进了栽培樱桃树的花盆里,发现樱桃树长得格外好,便每逢云想衣送药时很爽快地接住,然后等云想衣走后把药浇进花草里,公主府内的花草一片生机盎然,每逢染儿从上面走过,就密密地吻着她的脚踝。
可是,染儿却从未注意过府内的花草长得异常茂盛,因为父皇病情愈发重了,易国上下危机四伏。
当初的赐婚迟迟没有结果,染儿是极力反对。奇怪的是,慕容老爷子似乎也不怎么支持这桩婚事,慕容竹孤掌难鸣,这件事情就一推再推,没了结果。
“公主!自锦江、松江、青浦、玄浦各有四只军队向伏城进发!”
“公主!清河、素渊、璇玑山、鼎城极其所辖十多个县市发生百姓暴动!”
“公主!天罡族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和周边各个少数夷狄暗中联合!”
“公主!皇上病情恶化了!”
一条条恶讯传来,砸得染儿头晕脑胀,她身体越来越差,时不时批阅奏折时突然晕倒,进食没有胃口,日渐消瘦下去。
罢了。染儿沉沉地想。
她此生虽深陷政治泥淖,身困朱阁宫阙,却无一时不是自由的。
她潇洒疏狂,很多别人执念极深的东西,她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如今一战不管结果如何,她流玉都活不长,所以,她又何惧潇洒走一回。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她流玉向来如此。
云想衣发兵的好时机,她流玉麾下也不乏人才抵御。
况且,致胜关键不在兵力,而在领导兵力的人。这一场战局博弈,就是流玉和云想衣的博弈。
染儿出府西察时,在箐华街遇到了一名老者。
彼时西仿已经人烟稀少,许多人听到有关战事的消息,纷纷搬离伏城,寻找安稳僻静之地定居。所以明明是初春时节,西仿却呈现出一种衰败零落的景象,而箐华街上且行且唱的老者,就更加引人注目。
“风兮风兮捷赛车,我兮我兮愿同归!
荡碧海兮遨青天,下幽壑兮绝千刃!
我欲游兮将何去,赤豹不察兮文狸散!
山有淑女兮不我始,彼有公子兮匿踪迹!
风兮风兮何以羁?逾襟袖兮越裙裾!
风兮风兮何以留?绣囊荷包总难求!
若终有日乘风去,绝赛人间帝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