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丁群逸喝得伶仃大醉,在那个小酒馆里,他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买酒,虽然那些东西足可以买上一辈子的酒供他喝。但他不管那么多,只一杯接着一杯的将黄汤灌下。唯有如此,他才可以不去想,不必想可笑的婚姻,自私的父母,荒唐的人生还有爱入骨髓恨入五脏的她,这一切的一切足以使他心烦意乱甚至是崩溃到无法自持。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唯一的一次酗酒,丁群逸再不想管不想问世人如何看待他,再不愿意理会父亲或许会震怒,母亲更是会心疼。他只想喝醉,醉一塌糊涂,甚至是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孙梨带着家丁,满城的找了半天,依旧没找着。孙梨心下暗思:“必定是去找房姑娘了。”但想着罗琴善妒多疑,是以并不敢真带人去莲房。只在城里或是丁群逸的一些交际不错的朋友处问问。那些家丁就道:“会不会已经回去了。”孙梨点头:“那咱们就回去看看吧。”几人正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丁群逸趴在马背上,醉得已然不省人事,幸而那马识途,竟自己带主人回来了。众人七手八脚的牵马的牵马,扶他的扶他。丁群逸醉意朦胧,众人并不知道他左腿受伤,是而不注意触到了伤口。丁群逸吃痛,孙梨这才看得清楚,就大声的道:“小心,他受伤了。”丁家家眷听到响动,就一起跑了出来。丁母哭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醉成这样回来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他的?”孙梨道:“是他自己回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喝的酒,更不知道在哪里受的伤。”丁母惊道:“什么?还受伤了。”满月就道:“罗嗦什么,还不快把他抬回房间去。”罗琴懊恼的直哭,指着小丫头道:“快去找个大夫。”那丫头领命去了。
不到一刻大夫便来了,看了伤处便道:“不碍事,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过些日子就好了。”丁母看着他大腿外侧青紫一片,颇为担忧的道:“真不碍事吗?我怎么看着这么严重呢?”那大夫摇头道:“真是皮肉之伤,令郎年轻,我再开几副药助他,过个三五天就没事了。”丁母这才点头,又叫孙梨去账房支了银子,自己却守着儿子。如此到了早上,丁群逸才悠悠转醒,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就叫‘水’。罗琴最先听到,慌忙倒了温热的茶来,丁群逸喝了,方觉得稍微舒服了点。左腿刺痛传来。他仿佛才记起昨晚发生的事,心痛的闭上了眼睛。罗琴就拿手绢拭泪道:“群逸,你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莫名其妙乱发脾气,你怎样的骂我打我都可以,但就是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的折磨自己了,我的心都快碎了。”丁群逸站起来,忍着痛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此时丁母也已转醒,就骂道:“你个臭小子,竟让人操心,如今你媳妇儿这么的跟你说软话,你居然还敢不理。”丁群逸这才发现的自己的母亲坐在自己房间一旁的耳房里,此刻正打开帘子走了进来。边走边骂道:“如今你倒是大了,怎么尽学些坏毛病,快说,跟谁喝得酒。”逃不掉啊,终是躲不去的,这些个纷纷扰扰,丁群逸依旧回到了这个凌乱的世界。他冷冷的道:“难道儿子连喝酒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丁母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从前他可是百依百顺的,纵使有淘气的时候,也从不故意惹人伤心。只是如今。。。。。。嗳,丁母心下明白,大概还是因为房姑娘。只是她不能说出来,只是暗暗将苦楚吞下,叹气道:“那你就再休息会儿吧。”罗琴点了点头,丁群逸没说话。
随后几日,丁群逸因养伤,就在家里休息。罗琴心怀愧疚,便日日照顾。但丁群逸心伤至极,只觉得对这世间的男女之情淡漠,可有可无,是而总躲着她,或故意不与她说话。但罗琴只道丁群逸依旧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是以更加体贴细心,凡他身边的一应事物,事无巨细,一一留心。她见丁群逸极疼爱妙纹,就在自己房间的旁边耳房里设了床铺,叫妙纹住在这里与丁群逸作伴。也再不说丁群逸冷待她了。如此一来,就是块儿石头也就被捂热了,更何况丁群逸本就极易心软被感化。眼看着罗琴这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也明白她是爱之深才会如此低眉顺眼。就在心里叹气道:“我失房姑娘已是必然之事,从此只当自己已经出家,再不问男女之事罢了。只是丁家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丁,阿琴更是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又怎么能使丁家绝后,使她伤心。”
这天夜里,丁群逸又看着罗琴忙里忙外的为他擦洗伤处,而后端着药递给他道:“快喝了吧!”丁群逸皱眉:“差不多都好了,还吃什么药。”罗琴坚持道:“不行,必须等到好全了才行,快吃吧。”丁群逸咬着牙,只觉得尚未喝下便有一股药味传来。就使了个心眼,指着窗外笑道:“你看那里有什么。”罗琴不疑有他,便向窗外看去。丁群逸趁她不留意,便顺手麻利的将那碗药倒进了痰盂里。罗琴发觉,便气急败坏的道:“你这是干什么?”丁群逸笑着站起来故意踢了踢左腿道:“你看,我都说没事了。一点儿都不疼了,我还不知道。”
罗琴依旧生气,怪他的任性,不顾她的心疼。自顾梳洗了,倒头便睡不再理他。丁群逸扯着她盖的凉被跟她说话,但她不理,依旧装睡。却说丁群逸,这几天一直思考着不能再这样下去,须得与玉裹有个了断,而了断的方式便是接纳罗琴。他违着心意,笑着哄道:“阿琴,阿琴。”见罗琴似乎打定主意不理他。就悄悄的撩起她柔软的发丝,在她面颊上亲吻起来。罗琴先是不知,后来渐渐发觉,就再不能装睡。而是睁大眼睛望着他,看他冲自己微笑,似乎还有继续之势,登时就脸红耳赤起来。果然,丁群逸紧闭双眼,手却轻轻的去解她寝衣的扣子。罗琴只觉浑身滚烫,轻飘飘的仿佛已不再人世似的,脑子一阵混乱,便什么也不能做了,只任由他摆布起来。丁群逸便就势勉强完成了他们第一次的周公之礼。
其后,丁群逸只觉得全身重担已卸,既安慰父母,又对得起罗琴。从此便可潜心治玉,再无牵挂了。他心中苦涩,再不愿意想起从前那个令他爱恨刻骨的女人,只能在不断的雕刻中度过漫长岁月,于其他的事更是关心甚少。为此,罗琴虽偶有抱怨,怪他不解风情。闲置娇妻竟只愿与冰冷的石头为伍。但一来她年轻脸皮薄,二来对丁群逸爱至深,故而并不甚在意其他。如此一来,不管私底下是丁群逸软些,还是罗琴柔些,或是丁群逸拉了脸,还是罗琴使了小性子。总归在人面前,总是言和意顺,夫唱妇随,郎情妾意的好样子。
却说这几日,玉裹一直呆在莲房足不出户。咏莲极不耐烦,终于忍不住道:“成日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你若失了他,难道就不打算活了么。”玉裹瞪了瞪她,极不悦的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随便提起他。”而后没话找话的道:“只是莫大哥怎么也不来了,我想上次他拿给我的《猿图》还没赏完呢!”咏莲瞪大眼睛道:“怎么你竟不知。”玉裹诧异道:“什么?”咏莲笑道:“是他爷爷回来了,听说是告老还乡了,他可是咱们宝应在京里最大的官儿了,只是不知道是怎么的热闹劲儿,也不说叫上咱们,好让你解解闷儿。”玉裹笑而不语。
而在莫府,莫荣韬正绕膝在祖父祖母之下。莫太爷看着出类拔萃的孙子,笑得连胡子皱在一起了。而莫老太太,更是抚着他的头发,一声接着一声‘心肝儿心肝儿’的叫着。莫荣韬笑道:“爷爷奶奶怎么没作声就回来了,好歹事先招呼一声,我父母也好张罗张罗,总不至于这么的冷清了。”莫老爷站在一旁道:“就是啊,儿子甚是愧疚,不曾远接父母,在外人看来,怕是要笑话儿子的不孝了。”莫老太爷冷冷的道:“怎么?你竟有抱怨。”莫老爷忙低眉道:“儿子不敢。”莫老太爷板着脸道:“少小不努力,老大一事无成,庸庸碌碌,与国与家无益,还有脸在老夫面前抱怨。”莫老爷不敢回嘴,只低头听着。老太爷看向莫荣韬,深色转温和道:“切莫效你爹模样,每天只知道赏画品茗,过得个神仙日子,却累及旁人笑话老夫生了个呆儿子。”莫荣韬欲替父亲解围,却不曾料想此刻最最不满的竟是奶奶了,她见丈夫一回来便劈头盖来的数落儿子,便毫不客气的道:“少说两句吧,刚一回来,罗嗦个什么?”又抚摸着莫荣韬的头笑道:“好歹也是个当爹的人了,有孙子在场呢。”莫老太爷便笑道:“都是你从前娇惯的,说起相夫教子,你比儿媳妇儿可是差太远了。”王氏惶恐,不敢答话。又对儿子道:“不是老夫事先不招呼,老夫最怕的就是你们大张旗鼓的张罗。朱姓皇帝与历朝历代的皆不同,昔年洪武皇帝在时,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如今虽时移世易,但这遗风尚存。老夫清廉一世,若到老时再弄个铺张奢侈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其家眷无不点头,深以为是。众人又说会儿闲话,吃了饭。莫太爷把儿孙叫到书房论事。而莫老太太就留王氏说话。
王氏久不与婆婆共处屋檐下,此刻虽然见她和蔼可亲,却依然拘谨,没等她说话,只站在那里不敢坐下。老太太便指着旁边的位置笑道:“坐呀,好媳妇儿,让我瞧瞧你。”王氏谢过,便坐下。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头发道:“咱们婆媳都有十多年没见了,瞧你,这鬓边都有白头发了。大概日日操劳,照顾我那双儿孙所致。”王氏没想到婆婆会这么说,就感动的直掉眼泪。莫老太笑道:“嗳,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骂你。德芳(莫老爷小字)每来家书,总夸赞你贤良温厚,持家有方,只是老身看来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呢?”王氏忙站了起来,道:“儿媳又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求婆婆指点一二。”莫老太冷笑道:“我那好孙子今年都二十七了吧,如今竟还是孑然一身,无妻倒也罢了,怎么连姬妾都不给他置办几房。别人来看我们的笑话是小,关键是孩子心里苦。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就不知道上心呢?”王氏满腹委屈,却不敢顶嘴,只得点头道:“是儿媳的不是。”莫老太突然惊道:“他莫不是有什么不良癖好或是什么病吧。”王氏忙摇头道:“不不,怎么会呢。”莫老太不信,就道:“常跟着荣韬的人是谁?”王氏道:“是随文。”莫老太道:“叫随文过来。”王氏便吩咐叫随文。彼时随文正在书房门外梧桐树下纳凉,听说莫老太叫他,便马不停蹄的跑了过来。
莫老太正吃着茶,随文便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赔笑道:“老太太叫小的来有什么事?”莫老太将茶盏放下道:“你常跟着你们家公子么?”随文点头哈腰:“是是,除了睡觉,几乎是片刻不离的。”莫老太道:“那么你们家公子平时都跟些什么人来往呢?”随文不明就里,便陪笑道:“公子最爱独来独往。故而朋友不是很多,就是前些日,认识了个贾人丁群逸,颇谈得来,只是最近也不大来往了。”莫老太点了点头道:“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孤僻了点儿。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外边的那些人自然是高攀不起的。”王氏笑道:“儿媳也是这么说。”莫老太道:“那怎么就到现在都还单身呢?”王氏低头讪讪的道:“荣韬眼界过高,曾不止一次的扬言说,非得娶一个真正的红颜知己。可宝应虽大,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说的什么红颜知己。”莫老太拍着大腿皱眉道:“怎么守着这么大的宝应府,难道竟要我孙此生无妻吗?”随文瞅着王氏小声的道:“原先是有一个的,公子很是钟意,只是那姑娘如今正别扭着呢,想来过些日子或许有门儿也说不定。”莫老太睁大眼睛喜道:“真的么?是谁家的姑娘,只要她允了,多少钱的聘礼我都在所不惜。”王氏也笑道:“竟有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快说说是谁家女子。”随文笑道:“这姑娘您也认识,就是明镜湖旁的房姑娘。”莫老太喜不自胜。王氏却皱着眉头对婆婆道:“房姑娘脾气不大好,荣韬也最是不爱让人,儿媳倒不怎么看好他们。”随文却笑道:“夫人多虑了,奴才初时也觉得房姑娘脾气差,可日子久了,却发现她也是知书达理,明辨是非,温顺体贴的好姑娘。何况少爷喜欢她,就真是脾气差点儿也无所谓,咱们家有的是人给她出气不是。”王氏依旧不悦,莫老太却笑道:“你还不如这个小家伙呢,他说得对,咱们家有的是人给她当出气筒,脾气差点算什么。主要是我孙子满意,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脑子就不知道转一下呢?”王氏被说了一通,便叹气道:“那就有婆婆做主吧。”莫劳太这才满意的道:“那明天就叫房姑娘来见一见老身吧。”这下随文便睁大了眼睛,莫老太不悦的道:“怎么,没听到老身说什么吗?”随文只得道‘是’,退了出去。莫老太便又和王氏唠起家常来。
却说随文自莫老太处出来后,便狠狠的捶打起自己的脑袋来。暗怪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勾的老太太非得要见玉裹。可玉裹怎么可能来见老太太呢,就算勉强来见了,老太太把她当成孙媳妇,万一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一不高兴迁怒公子,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只是此刻若是向公子求助,公子不愿得罪房姑娘,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的。真是左右为难,好在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随文便阿弥陀佛的拜托,明天她老人家就将此事忘了吧。
可莫老太心心念念的想着,又怎么会忘记呢?第二天一大早,便遣人来叫随文。莫荣韬纳闷的道:“老太太有的是人伺候,怎么倒还来指使你了。”随文苦着脸无奈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跟莫荣韬说了。并恳求道:“公子倒是发发慈悲救救小的。”莫荣韬内心雀跃,却故意板起脸道:“这苦酒是你酿的,还指望别人替你喝了不成?”随文道:“我也是为了公子才这么着说的。”莫荣韬冷笑道:“我看你不过是为了讨老太太好吧。”随文道:“不管什么,只求公子救我。”莫荣韬不搭理他。随文咬牙道:“若是如此,随文只得去说公子得了一幅新画,请她来赏析,她必肯来。”莫荣韬怒道:“胡闹,你竟想出这招来哄骗房姑娘。”随文道:“就是得罪了房姑娘,她不过是生几天气而已,可若是得罪了老太太,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随文眨着眼睛笑道:“届时奴才再说,是公子吩咐这么做的,房姑娘就是生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莫荣韬将手里的书扔在桌子上,不悦的道:“你敢?”随文便趁机哀求道:“当然不敢,只是还请公子救救我吧。”莫荣韬沉吟片刻道:“这么着,你就跟她实说,房姑娘虽然脾气倔,但心眼儿很好,必不忍心使你在老太太面前得罚,说不定就会来的。”随文道:“那如果她不来呢?”莫荣韬笑道:“那你就说得悲切些,越悲切越好,她心软才会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