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被窗台上的动静惊醒。结果发现罗生睡不着觉,一个人躲在阳台上抽烟。
我干脆将刚才梦里的景象告诉了罗生,他听完以后笑了笑,说:“人死了还这么多事。”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我让楚昕把她奶奶的盒子带到了泊安码头,我和罗生在那儿等着。
楚昕见到我以后,似乎有话要说,结果看到我旁边站了个罗生,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我简单地给罗生和楚昕做了介绍后,就找到了父亲的船。
彭叔见我带了这么多人来船上,笑着不说话,自己就躲到驾驶室里和父亲聊天。父亲只是听到动静,歪过头在驾驶室里向我们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罗生上船以后很兴奋,说好久都没到这条船上了,待会儿还得到船尾的老地方撒泡尿去。
我给了他一脚,骂他说话不看场合,还有个姑娘在场呢!
开船以后,我让楚昕抱着她的盒子去船舱休息,我和罗生站在船尾,望着茫茫的太湖水,心里无限感慨。
“从你昨晚的梦境分析,我看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了。”罗生说道。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酸楚,这个故事差不多已经了解清楚了。
“文革的时候,一个叫常悦的男人邂逅了楚昕的奶奶宋心莲。本来可以相爱的俩人,却因为常悦父母被迫害,最后跳湖自尽,让常悦也心灰意冷地跳入了太湖。”我简单叙述着。
“该说这常悦是男人呢?还是孬种?”罗生接过我的话,继续说:“心里放不下女人,又不愿意继续活下去,结果选择故意伤害女人,让女人恨自己。你说他这样做有意义吗?”
我没有回答罗生,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我不是常悦,我对他的经历完全不了解。“结果他做到了,宋心莲选择忘掉他,然后嫁人。”
“可惜的是,常悦死了这么久,却一直惦记着宋心莲,一直想要被宋心莲原谅。”我叹着气,说:“他也许也没想到,宋心莲早就原谅了他,也知道了一切,可惜都晚了。”
“你说宋心莲原谅了常悦?”罗生不解。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是那么聪明吗?怎么没反应过来?”
“你凭什么认为宋心莲原谅了常悦?”罗生反问。
“那个盒子里,是宋心莲写给常悦的信。”
“你看了信?”
“没有!”我摇着头,说:“只怕不仅是原谅了,而且…”
初晨,太湖里升腾起了一片薄雾,远处的渔船隐没在了湖水上。“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说的也许就是眼前的一幕。
我和罗生一直在船上帮忙,直到下午时分,渔船再次驶过三山岛,我征得父亲的同意后,让彭叔把船开往了一座叫“甲寸”的小岛旁。罗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船开到这里,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去叫楚昕出来。
楚昕看到那座岛以后,愣了愣,随后眼眶便红了起来。
我告诉罗生,第一次在梦里遇见的岛,我有些印象,但一时没想起在哪,直到昨天晚上,我再次看见那座岛时,才想了起来。
我让楚昕把盒子扔进湖里,她看了看我,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船舷边上。
“扑通”一声,盒子沉到了太湖里。
一丝风过,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声音很温和,很满足。我看了眼四周,却没有人说话。
不多久,彭叔发动了船。那座小岛渐渐地远离了我们的视线。楚昕一直站在船舷边,望着那座岛。
回到家以后,罗生突然发现自己的烟抽完了,就要出门去买烟,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我没想什么,就待在屋里上网。
刚打开网页,就听到了敲门声。我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罗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打开门,却看到罗生站在门口。
“谢谢你,谢谢你!”说完罗生转身就走。
我愣了几秒,再往门外看,一个人也没有。
几分钟以后,罗生再次出现在了门口,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他有些不耐烦了,嚷着要进屋。
“罗生,你们家马桶?”
“你个奶奶的!老子打不死你!”罗生两眼一瞪,就往屋里撞。
我放下了心,就把刚才遇到的事给罗生说了一遍。罗生反应了过来,不情不愿的躺在床上,说:“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方法,别提马桶?”
“没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确认是不是你呀!”
入夜,我有些睡不着,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想着楚昕奶奶的事。
从遇见楚昕开始,各种离奇的怪事都出现了。而这一切,却是因为她的奶奶。不管是那个常悦,还是梦境,都在为我讲述这个隐晦在岁月里的故事。
“楚昕的奶奶也太不实诚了!你说,明明都结婚生子了,结果还惦记着以前的老想好!”罗生说道。
我看天不早了,肚子有些饿,就叫罗生和我一起出去,心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可出了门以后,我们一直沿着路边走。罗生指了几个地方,意思随便吃点什么。我没有回应他,仍然继续走路。走着走着,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只是想散散心。
既然散心,还是去太湖吧。
罗生肚子饿得难受,但还是忍着,陪我一路走到了鼋头渚边上。
在湖畔有个小亭,我和罗生走了过去,看见几个老人相互面对面坐着。老人们怀里竖着一把二胡,正悠悠样的拉着弦。
我忍不住坐到了老人们的身旁,静静地听着二胡的曲调。罗生不想呆在那里,小声骂了我一句:“肚子不饿?学什么小清新!”之后便说要去找点东西吃。
芦苇做蒲听涛声,
小舟离堂鱼浅游。
韦氏二八初佳丽,
太湖水弄造化人。
罗生走后,我听到有人在唱曲,和着二胡的调子,反复唱着一段歌词。听着听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只是听到歌词后,觉得心里很欢畅。
接着,我开始想:“叫常悦的那个男人应该可以安息了吧!”
第一晚我做的那个梦,是宋心莲和常悦在甲寸岛旁看萤火虫的景象。可太湖里哪里可能出现像梦里那么多的萤火虫,应该只是宋心莲自己的想像。
她一直在幻想着,常悦为她实现的诺言,直到常悦死了,这样的梦也没有忘怀。于是,我见到了那个梦,见到了宋心莲藏在心里的梦。
宋心莲并没有记恨常悦,可能因为她之后知道了发生在常悦身上的事。而这件事,体现在我的第二个梦里。宋心莲明白了常悦伤害她的目的,也原谅了常悦。
她把这个梦告诉了我。
我正想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楚昕打过来的。她问我,怎么看待她奶奶年轻时候的那件事。我喉咙卡了半天,结果什么也说不出来。楚昕顿了顿,只说她也不明白,然后挂了电话。
罗生去了一会儿,只买了两个葱油饼回来,自己吃着。我没心情吃,就问他:“你一天到晚到处沾花惹草的,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倒底了解得怎么样?”
罗生一边嚼着饼,一边嘟嚷道:“算你问对人了,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无非是爱情。这爱情嘛…”他嘿嘿一笑,继续说:“非常人能明白,亦非常人能拥有的,因此,在下并不懂爱情!”
我瞧罗生不正经的说了半天,最后绕了一圈却说自己也不懂。我一听,没好气的骂他:“唧唧歪歪了一通,结果你还不是不知道!”
罗生白眼一翻,说:“爱情也就一些酸溜溜的文人才懂,比方说诗人。”
“诗人怎么了?”我不解。
“这诗人懂爱啊!但常常得不到。”罗生拿出一副优越的态度,说:“诗人就是长期的失恋者。当然,他们不仅爱,而且爱得深沉,爱得玩命。爱的对象不仅是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爱,我现在说话的唾沫星子他们也爱。谁叫他们是诗人呢?”
我呵呵一笑,说:“诗人的才情,被你说得那么病态,你安的什么心?"
“这不叫病态,这叫无聊。你想想,为什么当代就出不了几个像戴望舒、徐志摩那样的诗人大亨?现在人都忙,哪有闲工夫去扯犊子,到处宣扬自己的爱恨情愁。”
我恍然大悟,问:“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是在扯犊子?”
罗生两眼一瞪,问为什么。
“你不是告诉我了嘛,现在的人不懂爱,这不就是胡扯吗?”
“我扯了吗?”罗生皱了皱眉,仔细想想后,说:“难怪!原来你认为我胡说八道。”
我还想和罗生说一说常悦和宋心莲的事,结果罗生不愿意听,说这玩意儿太邪乎了,自己就算不怕,但也不待见。
这几天苏州的天气不太好,晚上的太湖,吹来的风特别清凉,罗生不愿意多待。再加上我肚子实在是饿得不行,就依罗生的话,找了个地方吃东西。
只是我心里很介怀,这段淹没在了太湖里的往事,因为楚昕奶奶的遗愿,含沙射影似的渐渐呈现在我眼前。
当年的爱情,也许已不复存在了吧?
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