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红云飘来荡去,被称为帝君的男子随意倚在石上,眉目惑人,似笑非笑瞧着她。
少女手中的纱灯轻轻摇曳,目光热切而执烈,追着问他可有从三生石上看见过什么。
“一个片段而已。”他淡淡一哂。
“什么片段?”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定定瞧着她,良久,一字一句说道:“幽冥路上,引魂桥下,三生石畔,我会遇到一个手执白纱灯的女子,她是我眼里心上的女子,她笑起来好似幼子,教我心醉神伤。”这话语温柔缠蜷,他却说得何其漫不经心,眼中缠绵难辨真伪,只是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她觉得眼内有团火在烧,一双黑眸乍然变色,眼眸红得要渗出血来,急忙退后一步,却已经来不及。
“如此赤眸,却为何要遮掩起来?”他抹去她眼上的遮掩,随口问道。
“你不怕么?”她微微吃惊。
“怕什么?我却觉得好看得紧。”
她听他说好看,觉得受到了肯定,有些欢喜,也有些无措,微微垂头,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讷讷说道:“你与其他人皆不同,别人瞧见我的赤眸,都不太欢喜和我做朋友。”
“别人是谁?”他反问道。
她微微一怔。
“我从来不过问别人心意如何,只管合自己心意。你这眼睛,你若不喜,我可以帮你换掉。”他说得轻飘飘,却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我……我……”她从来不知人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只觉得世界受到了颠覆,她见过的人不多,但个个都忌讳她这双赤眸,突然有人说可以换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想清楚了吗,你可要换?”
她抬头小心看了他一眼,望见他眼里讥讽,不由脱口道:“我不要换,我喜欢的。”
“既然喜欢,以后都不要隐藏。”他柔声说道,循循善诱,见她点头,笑得温柔。
她迷迷蒙蒙,只听得天上那道声音变作孩童语调,似与人嬉闹耍玩:“可笑,可笑,她神智未通,你百般魅惑,她又怎会懂?众生苦厄岂能妄改,扶摇,你已走火入魔。”
她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望着他。
“参见冥君。”罗冶话音未散,一十六判官已闻讯赶来,齐齐跪在无间道上,崔府君率先出列,望见三生石畔男子血衫飘摇,似笑非笑,眼里只看着面前的少女,犹疑不定地说道:“冥君,今日……”
“孤在天府已经知晓,你们且退下。”
罗冶始终不曾露面,她不由有些好奇。
“是。”褚判官对这位年年今日都要出现在幽冥的帝君累积了数千年的畏惧,比之冥君尤甚,无谁敢与他直面相对,一听此语欣喜若狂,正要急速撤离,忽然听到那不知来历的少女出声:“等等。”
她随手一指,正对着左袖空空面目端方的男子,说道:“你过来。”
她指向的却是宰予。
褚判官尽皆色变,崔府君面上有些难堪,冥君之威,帝君跟前,他们不敢妄动,却不代表连个凡间少女也能对着这幽冥判官指手画脚,肆意折辱阴司威严。崔府君正要出声呵斥,定睛一看却险些跌倒在地,远处手执白纱灯的赤眸少女像极了一人,记忆中那人姿容天成,姿仪魄人,上天入地再难得见,他也只在五千年前有幸惊鸿一瞥,从此再难忘怀。他惊疑不定,揣测着少女的身份,却见宰予悠然起身,朝着那少女走去。
“不知姑娘有何指教?”宰予礼数周到,声音里却并无恭敬。
她也不在意,只是一指三生石壁,问道:“你可能从这石上看出些什么?”
“可以。”
“看到了什么?”
“宰予不便告知。”宰予这话不软不硬,崔府君知他恐怕倔脾气发作,他看过那少女面貌,知道个中厉害,只怕宰予随意冲撞要惹祸上身,谁知那少女居然不恼,只是淡淡点头,又朝着无间道上一干判官问道:“你们呢?可有从三生石上看到过什么?”
诸判官见南广大帝不做指示,皆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她锁眉深思,不再开口。
“宰予!”崔府君这一声厉喝唤回她的意识,她堪堪抬头,却看见宰予伸手去夺她手中白纱灯。
她悚然大惊,知晓若失去地狱之火的照引,便会跌入有间地狱,虽然不知那地狱是何面貌,但也不愿无故坠入,慌忙急急后退,却已避之不及,短短一瞬,手中白纱灯跌落在地,幽幽熄灭。
她闭起眼睛不敢再看,良久才发现自己仍旧安然无恙站在实地上,她有些不解,抬头看向扶摇:“不是说生魂不能踏上冥渊吗?”
身披血色长衫的男子收了嘴角的笑,淡淡一挥手,遮住她的眼睛,她只听见那名叫宰予的判官低低发出一声隐忍的惨叫,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许久,他轻轻放开她,一十六判官早已无影无踪,无间道上清清冷冷,只有地上有两三滴可疑的朱红,她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扶摇,宰予莽撞,自食其果,孤难做计较。但南璺殿前,你还欠孤一个交代。你与此女相遇,正应了三生石上一劫,却不该将孤幽冥三千阴魂尽数抹杀,你倘再一意孤行,天帝面前也不好看。”天上沉得要滴下墨来,惊雷响过,清风揭过,这道亦男亦女,亦老亦少的声音轻轻褪去。
“我与你惹了麻烦?”她悄悄握住他的衣摆,小心翼翼问道。
“是啊,极大的麻烦。”他口中说着为难,眼中却笑意盎然:“你若留在我身边,可做补偿。”
这玉石相击般的嗓音轻轻磕在她心上,少女心中有莫可名状的慌乱,却理不出头绪来,只是怔怔然应允道:“好。”
留在他身边作什么?要留住多久?她统统茫然不知,望着他眼中碎玉流光溢彩,悔恼不该一时口快,却不知帝君的惑人之术岂由凡人轻易识穿,他有心相诱,她却只是拒绝不得。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抓着他的袖口,手中渗出些汗,声音中有几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