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天城,阙阁。
这是默岭首领所居住的屋子,从外面看富丽堂皇,其实里面的家具饰物等倒是十分普通,只是这屋子的占地有点儿大得离谱,如果把墙啊柱子啊什么的全砸了,房间之间全部打通,估计办场足球赛不在话下。
与其说住在这里清幽,不如说是冷清得让人发憷,一嗓子朝偌大的客厅里嚎过去,没准会有回声过来……当然了,尚翎雪是不会这么干的,不过有时她会想,要是某天王诩来到这里,以这家伙的性格来讲,学着人猿泰山连绵起伏地喊一阵都有可能。
冗长的门廊上有人快步行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上,大事不好。”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慌乱。
尚翎雪却是很平静地回道:“鬼王要见我对吗?让他进来吧。”
“是……”她并没有问为什么主上会知道她还未说出口的事情,只是应了一声便快速离去。
大约过了盏茶功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尚翎雪道。
鬼王拉开门,对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情景有点难以置信。默岭的尚翎雪大人,当年的“七”,此刻正裹着一件貂皮大袄,坐在一个火炉旁,左手端一个小碗,右手拿一双筷子,两眼死死盯着火炉上正煮着的一锅不明肉类。
他合上门,自顾自地走过来,搬了张凳子,往尚翎雪对面一坐,用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哀伤气质缓缓道出一句:“鸣蛇?”
“嗯……我亲自出去抓的。”她回道,两秒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抬头补充了一句:“我可不会分给你的。”
鬼王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尚翎雪,最终叹息了一声:“没想到,多年后再见,你竟会道出些师兄他才会说的话来。”
尚翎雪夹起一块蛇肉,轻轻吹了一小口,然后放进嘴里,一抹红晕很快飞上她动人的脸颊,接着就是个满足的神情,貌似就差打个饱嗝儿了。
享受了美味后,她方才回道:“多年后?我们以前见过?”
鬼王道:“我是‘四’,你不记得了吗?”
“没印象,加入默岭以前的事我全都忘记了。”尚翎雪笑着道:“怎么?你我是旧情人?”
鬼王的语气越来越冷:“你真的越来越像我师兄了。”
她问道:“你开口闭口的师兄,指的该不会是王诩吧?”
鬼王再次叹息:“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尚翎雪也在这时正色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看重的……只有未来。”
“不感兴趣?”鬼王竟是冷哼一声:“你的未来和过去,那纽带从未被切断,灵魂的秉性始终不变,即使你自以为已经不同了,即使你自欺欺人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可在我的眼里……”他逐渐有些激动起来:“你仍然是那个‘七’,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想……也是唯一想要除掉的一个灵魂……”
尚翎雪继续吃起了蛇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哦?那么说来,不是情人,而是仇人?那我是怎么和鬼王大人结仇的呢?”
鬼王坐正了身子,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样子:“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怕你记性不好,把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给忘了,所以,我来亲自告诉你。”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以你的修为,我根本读不了你的记忆,万一你此行的目的……其实是来编故事的呢?”
“我从不骗人。”这是他的回答,也是句让人毛骨悚然的实话。
“好啊,那我姑且听听,你这‘从不骗人’的鬼王,能编个什么故事出来。”尚翎雪已经吃完了蛇肉,准备喝汤了。
鬼王道:“那些记忆,本就在你自己心中,我从头开始讲,或许你自己也会想起来的。”他理了理思绪,再次开口:“战国末年,七雄并立,诸侯争强。我师父鬼谷子王诩,在人间界已度过一百五十余年,其学识本领通天彻地、人不能及。在鬼谷授徒多年后,他便不再留迹于尘世,以道术隐藏山门,参悟天机。
有一年,师父至天坛山访友,归途时在山中发现一个婴儿。这婴儿卧于虎穴,猛兽却不伤他,师父算到这孩子与自己有缘——非常相,非常事,非常得,非常失。这命相与师父自己出生时完全一致。师父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启悟,说明自己在人世间的时日恐怕已经不多,而这个孩子,就是天赐于他的传承之人。于是,师父便将其带回鬼谷,抚养长大,并将自己的全部衣钵倾囊相授。
十年后,我拜入师父山门,那年我七岁,而王师兄,已经十岁了,却还不会说话。”
尚翎雪这时打断道:“等等,你说的王师兄,应该是王诩的前世,这一世他和鬼谷子同名同姓那是有缘,但那个时候,他不可能和师父用一样的名字,你还没说他究竟叫什么。”
鬼王道:“叫傻瓜。”
“哈?”她不得不问一下,因为鬼王这回答听上去像在开玩笑。
鬼王其实很严肃的:“师父是个怪人,他说,既然他不是这孩子的父母,就无权起名字,作为养父,这孩子可以跟着他姓王,等师兄长大了,爱叫什么叫什么,由其自己决断。”
“那为什么被叫成傻瓜了?”
“我和师兄算是关门弟子,但鬼谷派还有其他的一般弟子,你让他们管一个十岁了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叫什么?”
尚翎雪一拍桌子:“傻瓜是你们能叫的吗?!”
鬼王当即一愣,然后就明白了,“哦,就你能叫是吧?”当然了,他是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心里想想罢了。
“我对师兄一向敬重,从未这样叫过他,那些叫他傻瓜的人,又怎知师兄是何等的聪颖才俊。那些庸人,见我是赵国王储之后,便以为我天资过人、必成大器,其实在我看来,和师兄相比,我才更像个傻子。”鬼王似是回忆起了往事,不禁有些感慨:“师父每天将我二人一同叫去授业,他总是会在期间问我些许问题,我即便对答如流,也不会得到夸奖,而师父每天讲完课业,却都要将师兄赞许一番。
最初我难免以为是师父偏心,但不到一年后,我就明白,师兄就算一言不发,修为也是一日千里,我和他之间,永远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至秦王政十年,师父让师兄和我自行下山游历,那年我十六岁,师兄已十九岁却仍旧不曾说过一个字。
我下山后周游列国,访各国名士,寻山隐道友。而师兄……竟然跑到孱弱的燕国,当了个乞丐。也正是那一年,他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