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姜犰嘴角边露出一丝苦笑,忽然转头看着上官怡人,道:“上官姑娘,你可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上官怡人一脸诧异,道:“你给别人下蛊,却说为……我,你……这是何意?”
姜犰苦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上官怡人的俏脸更是涨得通红,怒道:“你……你怎可如此无礼?”要知明朝以来,程朱理学盛行,女子多受礼教束缚,江湖儿女虽然受的束缚少些,但礼教大防,还是根植心中。所谓“非礼勿言”,其实在这阖场之上,有哪个不是喜欢上官怡人的?但这种念想只敢压在心底,似姜犰这般公然表白出来,不但人人震惊,且人人嫉恨。
锦衣青年笑道:“二弟,你吓到人家了,你以为上官姑娘是我们岛上的那些姑娘吗?”
姜犰一脸深情地看着上官怡人,道:“岛上的姑娘怎么能跟她相比,不,是五洲四海的姑娘都不能和她相比。自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我不想她离开我的身边,我不愿她心里有别人……”
“够了。”上官连城实是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头,道:“姜公子,我们本来敬你是王族贵胄,谦谦君子,想不到你却是这种人。我们叨扰已久,不便再留,就此告辞。”
众人都拂袖而起。姜犰叹道:“你们都如此薄情,忘却了刚刚的山盟海誓,要舍爱人而去吗?”
上官连城变色道:“你说什么?”
姜犰环视众人,道:“刚刚的温柔乡,诸位难道这么快就忘怀了?”
上官连城一惊,顿觉腹中有如刀绞,以他的武功定力,竟然也抵受不住,只听乒乒乓乓,大堂之上,除了吴歌与上官怡人安然无恙,其他一众水手叫苦连天,倒了一地,个个涕泪交流,哀嚎不已。
吴歌惊道:“酒中有毒?”望向上官怡人。上官怡人道:“不可能的,我……我辨过酒水,不可能有毒……”
上官连城强忍疼痛,道:“不……是……酒,是……那些婢女……”一句话说完,四肢百骸便如塞进了千百把小刀,不但剧痛,而且麻痒难当,抓又抓不着,挠又挠不到,难受之极,痛苦至斯,鼻涕眼泪登时涌了出来。
锦衣青年脸色一变,道:“情蛊。”
姜犰冷冷地道:“不错。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他们都与我手下的婢女有了好事,今生今世都离不开她们了。”
锦衣青年看了一眼吴歌,道:“看来这个小兄弟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有着你的道啊。”
姜犰冷哼一声,他心中对吴歌着实忌惮,想起吴歌一招压制黑袍怪,那一掌之威,只怕只有父亲岛王才可比拟,他不敢在酒中下毒,就是忌惮吴歌武功高强,上官怡人见识渊博,既怕毒不倒吴歌,更怕难逃上官怡人的耳目,所以才施色诱,降无形蛊,只是吴歌赤子之心,并不中计,这才逼得他不得不借碰杯之际,冒险下蛊,却哪里想到吴歌怀带避蛊之药,那蛊虫虽然肉眼不得见,但在药味逼迫下,难受挣扎,终是露了马脚。
他与长兄素来不睦,今次有违岛规,不但私接岛外之人回府,还暗中下蛊,若是被兄长告到父亲那里,只怕多年心血要毁于一旦,那杯蛊酒实是个铁证,他咬了咬牙,道:“吴兄弟,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将这杯酒交与我,我便放你离开,送你离岛,如何?”
吴歌道:“便只是我一人?”
姜犰道:“他们都中了情蛊,无药可解,你以为他们能生离此岛。”
吴歌道:“那上官姑娘呢?”
姜犰看了一眼上官怡人,道:“我……不会伤害她。”上官怡人却正眼也不看他,一双美目只是看着吴歌。姜犰妒恨交加,厉声道:“姓吴的,你自身难保,还敢与我讨价还价?本公子最后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吴歌冷笑道:“你以为吴某是贪生怕死,弃友不顾的人吗?”
姜犰脸色一变。锦衣青年笑道:“好,果然是少年英雄,无畏无惧。小兄弟,你不防将这杯酒给我,我能保你们安然离开。”
姜犰忽然哈哈大笑,道:“大哥,你何时变的如此大言不惭。”顿了一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插了细作在我身边吗?你今晚大驾光临,是破军向你通风报信吧。”
锦衣青年大吃一惊,道:“你……”话音未落,姜犰身形已急退如矢。只是他快吴歌更快,人影闪动间,吴歌已迫到近前,五指抓落,喝道:“哪里走?”
只听“噗”的一声,这一抓竟然抓了个正着,但入手绵软,空空如也,却只是一套撑开的衣冠。吴歌一惊,失声道:“甲贺遁身?”姜犰真身早已转到屏风之后。
吴歌起手一掌,这一掌含愤而发,威力惊人,“碰”的一声,将那扇石屏风震得粉碎,屏风之后却是一堵厚墙,哪有其他门路,姜犰早已没了踪影。
锦衣青年叫道:“厅内有机关,快走。”急往门口扑去,只听“碰”的一声,四周铁闸落下,封死了门窗。吴歌大惊,快步走到门前,翻手一掌,击在闸上。
这一掌用了十成真力,足可裂石断金,但那闸门竟是纹丝不动。锦衣青年脸色发青,道:“这是五金合金之门,就算你有龙象之力,也打不开。”
吴歌心中一动,腾空而起,一掌劈向屋顶,“啪”的一声,木质的吊顶被劈裂开来,露出里面一条条粗如手臂的合金钢条,柱间只有一掌之宽,根本挤不出去。这间大厅竟然是个铜墙铁壁的大监牢。
吴歌一时手足无措,忍不住看着锦衣青年,道:”怎么办?”
锦衣青年剑眉紧皱,一言不发。吴歌道:“你此番前来难道是单枪匹马不成?”
锦衣青年叹了口气,道:“我只道我此番出其不意,却不料早已在他算计之中。我既已被困于此,你以为我潜伏在外面的手下能有善果?”
一言甫毕,只听姜犰的声音传来:“大哥此次倒有先见之明啊。”又道:“吴歌,你现下若想活命,先把那杯蛊酒喝了。”
上官怡人与那锦衣青年不约而同叫道:“不可。”锦衣青年道:“那酒中下的必然是他苦练多年的‘金蚕王蛊’,一旦服下,纵然一时不死,但你今生都要受他控制。”
吴歌心中一动,悄声道:“我若是假意服下呢?”
锦衣青年摇了摇头,低声道:“蛊虫与蛊主之间能相互感应,瞒不了他。”
只听姜犰道:“吴歌,本公子惜你是个人才,若你能臣服于我,本公子必不会亏待了你。以本岛潜蓄的大能,将来金山银海,任你挥霍。天下美女,任你取舍。”
上官怡人忽然压低声音,道:“奇怪,这间大厅已四面封闭,我们说话又不大声,他怎么能听到我们说些什么?”
锦衣青年与吴歌都是心中一凛,四面查看,果然找到南侧墙上伸进来一个铁管,管口呈喇叭之状,显然起到集音之用。
只听姜犰道:“吴歌,你服是不服?”
吴歌纵身而起,伸手抓住吊顶,对着那喇叭管口,道:“痴人说梦。”
这短短四个字,他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其实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音波功,每一字都震得那铁管“嗡嗡”作响,说到最后一个“梦”字,四音叠加,铁管发出尖锐的金属之音,直似要爆裂开来。外面有人发出一声惨呼,“噗”的一声,有人摔了下去,但听声音似乎不是姜犰的。
只听姜犰怒喝道:“姓吴的,你敢用音波功震伤我手下,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这句话气急败坏,杀气四露。吴歌正是要逼他出手,好见招拆招,寻隙破之,当下冷笑道:“小爷恭侯大驾。”纵身落下,回到大厅中间。
三人正凝神待敌,忽听四周有“格格格”的怪声传出。吴歌道:“那是什么声音?”上官怡人细听之下,脸色一变,道:“是齿轮的声音,还有什么机关?”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三人脚下忽然空了,惊呼声中,连人带毯,桌椅酒筵,一古脑儿全往下落去。
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也没想到那厚厚的地毯之下,竟然不是地基,而是一个无名深坑。吴歌提气急纵,他真的是神功惊人,在脚下突然凌空,无处借力的情形下,只凭体内一股流转的真气,凭空拔起,伸手抓向吊顶,眼见只有咫尺之遥,忽然两腿一紧,有人抱住了他的双腿,还放声大叫:“救我,救我。”
吴歌大惊,他此时全无借力,仅凭一口真气上升,猛地被人抱住,坠上了百十来斤的重量,哪里还能抵受得住。登时真气浊降,胸中吐出一口闷气,整个人往下掉去。,再也无法拔起。
那人兀自抱着吴歌双腿,“哇哇”大叫。吴歌叫道:“找死吗?放开,你快放开。”但那人似乎吓得傻了,不但充耳不闻,反而抱得越紧,濒死之际,力气大得异乎寻常。吴歌一口真气转不过来,一片黑朦中,依稀辨得死抱住自己的是个水手,不由心中悲凉:想不到我会死在此处。
一念转过,“碰”的一声,已摔到地上。他身下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呼,双手终于松开。吴歌情知此人做了自己的肉垫,必然无幸,仍然伸出手去,摸他脉搏,触手之处,却是那人塌陷的胸膛,哪里还有命在?
吴歌被他拖累,本来满腔愤懑,这时眼见他惨死,又不禁替他难过,终究此人说来也是为己而死。这时四周呻吟声四起,吴歌心慌,一跃而起,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里?”
一片哀嚎中,哪里有人应他。吴歌心中愈慌,运起“五蕴神通”,凝聚目力,只是顶部机关已闭,这里更无半点光亮,“五蕴神通”虽强,也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些人影,哪里分得清许多。
他又叫了两声,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只觉得手脚冰凉,心里从所未有的害怕。忽听头顶有人叫道:“我……我在这里。”
这声音虽小,在吴歌听来,却是春雷乍动,那分明是上官怡人的声音,听声辨位,似乎在高处。吴歌忙叫道:“上官姑娘,你受伤了吗?”
上官怡人道:“没有,我抓住了地毯,不知道吊在哪里?这……这里什么都看不见,我……我害怕,你快来救我。”
吴歌道:“你莫怕,我这就来救你。”摸黑走到壁边,伸手一摸,触手坚硬粗砾,原来是岩壁。吴歌松了一口气,岩壁再高,总有突兀之处,以他的武功,要攀爬自也不难,若是滑不溜秋的铁壁钢墙,那就一筹莫展了。
他展开轻功,往上攀爬,初时毫不费力,但爬了二十来丈后,岩壁突然平如刀削,竟然再也找不到突出之处。他凝目往上细看,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影,吊在离壁三四丈外的空中,应该便是上官怡人。
他生怕上官怡人支撑不住,早已心急如焚,这时再无他顾,五指用劲,“噗”的一声,生生插进坚硬的岩壁之中,十指交替,仅凭指力上行。饶是他神功盖世,爬了三四丈后,十指已然痛彻入骨。他咬牙死磕,又往上爬了五丈,十指皲裂,鲜血淋漓,这五丈之路可谓血迹斑斑。
但是好歹靠近了上官怡人,吴歌强忍锥心般的疼痛,以一手支撑,腾出一手,道:“上官姑娘,你跳过来,我接住你。”
上官怡人大吃一惊,道:“跳过来?”她虽然轻功不弱,但毕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突然身陷险境,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足下却是黑不隆冬的无底深渊,早已吓得心神俱乱,现下要她放开手中的救命稻草,跳向模糊不可见的吴歌,哪里能有这份勇气?
吴歌知道她害怕,道:“上官姑娘,你知道我的武功,虽然是在这绝壁之上,但我接住你,决不是难事,请姑娘放心。”
上官怡人道:“我……我……我都看不清你。”声音发颤,显然害怕已极。
吴歌心中焦急,他其实已是强弩之末,时不我待,当下柔声道:“上官姑娘,吴歌一直敬你如天人一般,纵然自己粉身碎骨也决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你跳过来,吴歌以命相担,一定保你无恙,你信不信得过我?”
他这番话语出肺腑,情真意切。上官怡人在这绝险之地,突然听到他这番肺腑之言,心中又惊又喜,感动之余还有一丝愧疚,心想吴歌冒死来救,自己却还如此托累,不就是纵身一跃吗?有了他这句话,纵然死了,那又怎样?
她勇气大增,道:“那我跳过来了。”
吴歌道:“好。”上官怡人纤腰一扭,整个人扑了过来。吴歌早已有备,猿臂一抄,将她温软清香的娇躯抱了个正着。
两人耳鬓相接,上官怡人满面通红,心如鹿撞,这一刹那间早忘了身处险境之中。吴歌却是心无旁鹜,抽出手指,顺势下滑。他在爬上来之前,已记住了每一处落脚点,那十丈左右的平滑之壁一过,剩下的二十余丈,双足不断点击借力,减缓下落之势,终于安然落起。
这一落地,他方觉得全身大汗淋漓,直欲虚脱,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官怡人惊道:“吴大哥,你受伤了?”
吴歌咬牙道:“没有。”话音未落,“嗤”的一声,一道火光亮起,却是上官怡人晃亮了随身带着的火摺。
火光倏起之时,上官怡人已看到吴歌将双手藏于身后,她看着吴歌满头满脸黄豆般的大汗,心中一惊,道:“你受伤了?把手给我看看。”
吴歌强笑道:“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上官怡人急道:“那你何惧与我一看。”情急之下,去拉吴歌的手。吴歌知道拗不过去,只好将双手放回身前。上官怡人一看见吴歌血肉模糊的十指,登时心痛如绞,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立刻便要落将下来。
吴歌笑道:“真的没事,这种小伤,何足挂齿。”
上官怡人道:“十指连心,那是何等的疼痛。若知你是这般爬上来的,我一早就纵身跳下,就算摔死了也不让你受这般苦楚。”
她心痛之下,再也顾不上许多,忍不住真情流露。吴歌心中感动,笑道:“那可千万别,你若跳下来,我伤的就不是十指,而是两臂了。”
上官怡人一愣,她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吴歌话中的意思,道:“我若不出声,你怎么知道是我?若换了是旁人跳下来,你也会冒险去接吗?”
此言一出,吴歌倒是一怔,心想若换了别人,自己还当真未必有此大无畏,干冒生死大险去接,看来自己心中,实已将上官怡人放在极重要的位置。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上官怡人俯过身来,竟以她那美丽小巧的樱唇去舔他的手指。
吴歌大吃一惊,道:“上官姑娘,你……你做什么?”急忙往回抽手。上官怡人却紧抓住他的手腕,道:“别动。你的十指上沾满了泥土,若不清理,贸然包扎,只怕会恶化伤势。口水中其实含有一种疗伤之物,有助你伤势好转。”
她如此一说,吴歌自然明白,他自小狩猎,知道野兽受伤之后,都会舔自己的伤口,以促进伤口好转。但上官怡人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而且女孩子天生爱洁,自己岂能让她做这等污秽之事,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上官怡人嗔道:“你满头大汗,嘴唇都干了,哪里还有口水?你莫再动了,若是你这十个手指残了,我就再爬上高崖,再跳一次给你看。”
她这句话似嗔非嗔,似胁非胁,吴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手指上一凉,上官怡人柔滑的香舌已在轻舔。吴歌登时全身酸麻,非但说不出话,连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他从小到大,几时有过这般感受,一时云里雾里,连手指上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上官怡人本来爱洁,若在以前,这种污秽之事岂是她会做的,但此时给吴歌疗伤,竟无半点难过抵触之感,只有一颗芳心“碰碰碰”跳得厉害,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细细舔干净十根手指,上官怡人又撕下一块衣袂,分成十条,分别给吴歌十指包扎。一切处理妥当,吴歌还是痴痴地没有半点声息。上官怡人只道他晕了,忙摇了摇他,道:“吴大哥,吴大哥。”
吴歌“啊”了一声惊醒过来,道:“好了?”上官怡人点了点头道:“好啦。”
这两句话实是没头没脑,两人对视一眼,登时都满脸通红。上官怡人这时才觉得羞不可遏,道:“我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举着火摺,飞也似地逃开了。
吴歌望着火光下上官怡人窈窕的身影,心中兀自回味无穷,忽然又是一惊,暗道:人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可是刚刚那样,我和她之间不是有了肌肤之亲?那……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