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抱着云舒跟在大姑二姑身后,镇口一个大大的牌坊,上面安乐镇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煞是好看。云舒半眯起眼睛,小手挡在眼前,抬头去看那几个字,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的金光异常耀眼。
老爹笑道:“舒舒,看到了吧?那牌坊上的字都是纯金打造的!”
纯金!云舒惊讶的微张嘴,大姑二姑明显也有些意外,“二弟,不是纯金的吧?以前来时,听老人们说那是镀金的啊?”
“呵呵,大姐,我也是上次替三弟来送聘礼时才听说的。李家公子常年卧病在床,李家老太太为救公子,四处撒银子修桥铺路,这安乐镇上凡是新铺的青石板路都是李家的手笔,那牌坊也是前年李家老太太专门找镇长重新打造的!听说正是因为镇上的路全都翻修过,镇长才出了告示,不许牛车入镇,免得碾坏地面!”
二姑惊讶道:“那……得要多少银子啊!二弟,你可打听过李家家底到底如何?”
水志诚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就上次见那牌坊崭新、金字耀眼、地面平整,便拉了个人随口一问,具体…三弟,三弟妹有没有说过?”
水志奇皱眉想想,然后摇头道:“冬玉不太喜欢说家里的事儿!”
“啊?不说家里的事儿?那你们俩在一起都说啥?”
“呵呵,这个……”水志奇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二姑拉拉大姑袖子道:“哎呀,大姐,三弟夫妻俩处得好就行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大姑干笑两声:“呵呵,也是,三弟啊,三弟妹是个好女子,比起另外几个媳『妇』好了老鼻子长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叔叔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大姐,我能娶到冬玉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弟,你是男人,就该拿出男人的气势来,别什么都听媳『妇』的!二弟,你也是!”老爹和叔叔讪讪的『摸』『摸』鼻子,不知如何回答。
云舒笑眯眯道:“大姑,你们家是你听大姑爷的还是大姑爷听您的?”
“当然是…小丫头知道什么?喏,给你吃糖,不许『插』嘴!”大姑从袖兜里抓出一把糖果塞云舒怀里,云舒乐呵呵的接了谢过大姑,心想这封口费要是能换成铜板的话我会更喜欢!
他们沿着大街一直往前逛,现在正是午饭时间,街边的大小饭馆热闹非常、满满当当。几人走完整整一条街都没找着空位,最后在一个小巷的抄手铺子里找到两个空位,那位置自然让给了大姑二姑,老爹和叔叔端了碗蹲到路边就开始吃。
云舒一个小人儿吃不了多少,就站在老爹身边,想吃了让老爹喂一口,顺便观察一下这小镇的人物风情。
这小镇其实一点儿不小,山上看还不觉得,下来一走动才发现,这镇子怕有大半个县城大,跟外婆家附近那个只有一条街的岳安镇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街上每家每户门口都挂了大红灯笼,来往行人喜气洋洋的置办年货,熟识的人遇到了相互拱手恭贺一番。
一切都很祥和,突然,外面大街上的行人一阵『骚』动,不少人开始转向大街西面去。不知情的人拉住一两个询问,他们嘀嘀咕咕一番后,听者立马高兴起来,也跟着人流向西面小跑前进,没一会儿,原本只是喜气热闹的街道变得喧哗嘈杂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儿自然逃不过小巷中客人们的耳朵,抄手铺子里的食客纷纷伸出头来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有靠近大街的好事者打听过来,立刻满脸喜气的对着巷子里喊:“好消息,李家老太太开始派岁粮了!”
“啊,今天就开始派了?往年不都是大年三十吗?”
“哎呀,李家老太太心善,怕咱们大年三十领了粮回家晚了,早点儿发不是更好?走吧走吧,快点儿,待会儿别没了!”
抄手铺子里听到传言的人,不管吃没吃、吃了多少,纷纷丢了碗筷站起来就往外冲,害得老板、老板娘一边喊一边追着要钱。几分钟后,原本满满当当的抄手铺子走得就剩水志诚兄妹几人!
老板娘一边低头数钱一边嘀咕:“不是说大年三十才派吗?怎么突然改成今天了?他爹,反正现在也没生意,要不咱们也关了铺子去领岁粮吧?”
老板点点头,回头扫视一圈,见大姑二姑二人还稳坐不动,便笑嘻嘻的过来:“二位客官,不好意思,咱们铺子要歇业了,您看……”
大姑不解道:“掌柜的,方才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
“哦?这位大姐不是咱们镇的人吧?呵呵,难怪不知道!咱们镇上的李家老太太是个顶好顶好的大善人,自从李家发达后,她每年都要舍不少银子铺路修桥。后来李家公子莫名病重,李家老太太更是多做善事,除了铺桥修路盖庙外,每年年底还给大伙儿派发岁粮!”
“岁粮!那不是一年的口粮吗?镇上这么多人,李家得派多少粮食啊?”
“呵呵,不是不是,这个岁粮不是那个岁粮,这个…怎么说了,我们说的岁粮是年三十领了吃到大年初一,正好过了年,所以大家也叫做岁粮!”
“哦,这样啊!那倒要不了多少钱,这两年年成不错,一般人家过年那点儿米粮还是有的吧?怎么那么多人争取去领岁粮了?”
“呵呵,大姐,年成就算再好,一般人家过年过节也只舍得吃点儿中等的白米,人家李老太太发的是上等的精米了!至少十文一斤的,平时谁舍得吃那么好的米啊?”
“精米!那一人能领多少?万一有的人领几次了?”
“不多,也就五升而已;至于多领嘛,镇长发过话儿:谁要敢干这种事,就以盗窃罪送县衙大牢去吃牢饭!何况每人领之前都要报姓名住址的!要被查出来可不得了,人家李老太太纯粹做好事,谁会去干那种缺德事儿?”
大姑看看二姑,二人换个颜『色』,二姑笑道:“大哥啊,这么说那李家在安乐镇的声望挺高的了?”
“呵呵,那是那是,咱们安乐镇可以没有镇长,却不能没有李家啊!你看这镇子,多整齐、多漂亮啊,这些年还比以前扩大了不少,这全都是李家的功劳了!”
“那你可知道李家公子的事儿?我听说李家公子病好了啊?”
“呵呵,是啊是啊,老天爷保佑,李公子总算好起来了,前些日子我还见他跟他堂兄一起去看铺子了!”
“哦?他堂兄?呵呵,掌柜的,这位堂兄又是怎么回事儿?能跟我们说说不?”
“堂兄啊,他是李公子叔爷爷的亲孙子,李公子生病,那铺子庄子什么的多是这位堂兄在管理!”
“哦?李老太太待那堂兄如何?”
“当然好了,李老太太真是难得的大善人,想当年那位叔爷趁李老太爷病重之际…”
“哎呀,他爹,别说了,再晚就排不上了!不好意思啊,二位,小店要暂时歇业了,二位吃完的话请便吧!实在不好意思啊!”老板娘过来拉拉老板,笑呵呵的赔罪。
大姑有些不高兴,可人家一直陪着笑脸,她也不好发作。
二姑想了想,从袖兜里『摸』出一个荷包道:“掌柜的,你去排半天队,领个三五升精米也不过几十文,这样吧,我这里有一百文,麻烦你跟我们聊聊李家的事儿,知道多少说多少,然后这一百文就是你的了,怎么样?”
老板看看那荷包,笑嘻嘻的正要答应,老板娘拉他一把道:“他爹,不行啊,咱们家今年根本没准备精米,镇上的精米全被李家买去了,现在不去领,莫非过年还吃抄手不成?”
老板一拍脑袋:“哎呀,还真是!二位,不好意思啊,我们实在没空儿,您真想打听的话,到西大街李府门口去,那里现在老多人了,随便抓一个就能跟你说上几天几夜!”
老板夫妻开始急匆匆的收拾东西,粗粗整理一番,便开始往店门上上木板关店。大姑二姑无法,只好付了钱出了店。
“大姐,怎么办?要不我们也去领点儿岁粮?”水志奇一边好奇的伸长脖子往外看。
大姑与二姑对望一眼,点点头,“好吧,现在到处都关门了,要问也得先找着人再说!”
一行人出了巷子,大街上零零星星还有几个在往西面跑的行人,看那打扮多是些镇上铺子里的掌柜伙计,看来他们都是因为要关铺子,所以落在了最后!
二姑见那些人一脸焦急的模样,不屑的嘀咕:“不就是几升精米?一共也不过几十文钱,何必这么紧赶慢赶的?像要急着去投胎似的!”
大姑拉拉她示意她小心点儿,别被人家听到了!云舒看看四周,真是万人空巷啊!这李家真会做人!
云舒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一升精米十文钱,五升精米五十文;这镇子规模不小,就按两千户人家吧,每户五十文,一共也才二百两银子!
就算有不少附近来赶集办年货的赶上趟儿了,再给它加个三千户,也不过才五百文!五百文就可以笼络整个镇子的忍心,这生意真划算!
也不知这主意是谁处的?真是有心,这样的人来做生意,不赚钱才是怪事!
一行人慢慢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走过五六百米,一转弯,远远便看见前面大街尽头是一大片青砖铺陈的广场,正中一高门大户,门额上书‘李府’!
呵!没想到一个小镇上的土财主家的院子也这么有气势,丝毫不比县城东区那些大户人家势弱!
那广场上人头颤动,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几乎找不出一丝空隙!广场正中用红布条隔开,每十丈站一青衣年轻人,其打扮与先前在镇口遇到的几人一模一样!如此众人便被分成了两拨,右边进左边出。
右边是等待领岁粮的,他们整齐的排成长队,各拿个布袋子,伸长脖子、垫起脚尖往前张望;左边的是已经领过米的,个个喜洋洋的抱着布袋子顺着人流慢慢往外走。
有的人领了米也没立刻离开,而是挤到广场边缘处三五成群的聚到一起闲聊,并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派米的李府门口张望,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大姑二姑观察一会儿道:“二弟、三弟,这里这么多人,容易走散。现在是午时末,要不这样,咱们分开打听,不管有没有打听到消息或探听到不好的消息,都不要伸张、不要惹事,未时末必须到镇口停车的广场集合!”
老爹看看前方道:“大姐、二姐,你们是女儿身,挤来挤去不方便,要不你们等在这儿,我和三弟去打探打探再说?”
大姑无所谓的摆摆手:“算了,没事儿,我身子壮,你二姐是个人精,谁敢把咱们怎样?就这样定了!倒是你,二弟,出来办事你带个小娃娃干啥?大过年的拐子也多,你自己看好啰,要弄丢了有你哭的时候!”
水志诚讪笑着应诺,手上却加重力道把云舒抱得紧紧的,生怕她真的被拐走了似的!于是四人开始踮起脚尖往里挤,果然,才走十几米,四人就被挤得四散分开!
水志诚伸长脖子叫了两声,大姑喊道:“二妹、二弟、三弟,没事儿,记得我们刚才说好的,到时候就出去集合!”然后几人便被淹没在人群中,再也找到人影儿。
这里人真多,方才在外面看明明挺整齐的,怎么一进来就这么『乱』?云舒被旁人挤得生疼,偶尔忍不住会痛叫一声!尽管水志诚努力张开双臂护住云舒,可人实在太多,总有护不住的地方!
于是老爹双手提着她胳膊往上一举,让云舒骑在他脖子上,这下云舒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老爹依然被挤得厉害,但比起先前却好了不少。
云舒张目四望,原来他们挤着挤着被挤到了左边,正好是众人领了米要出去的方向,难怪前进起来这么困难!云舒看看四周,立刻锁定靠近广场边缘那群领过米却依然不肯立刻的人群。
于是,她指着那围墙的方向大喊:“爹爹,往那边走,对,左边人少……”
有了云舒居高临下的指挥,父女俩行动起来果然顺利了很多,他们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总算到了广场边缘。云舒找了棵大树,让老爹靠过去,那大树枝丫横生,有一定空隙,树下还有一圈花台可供众人休息。
兴许是现在天太冷,或者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太多,坐着的人很少,这正好便宜了他们。老爹将云舒放下来,一屁股坐到花台上,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抹抹额头的汗水:“唉,怎么这么多人,比赶集还热闹!”
云舒看看周围,见花台侧面坐着几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人手一个白布袋子,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笑。
云舒跟老爹招呼一声,然后轻轻走到几个『妇』人身后偷听她们的谈话内容,唉!又是那些谁家媳『妇』漂亮、谁家媳『妇』生了闺女之类的闲话。云舒兴趣缺缺的听了会儿,本准备回去,突听一『妇』人神秘兮兮道:
“唉,你们知道吗?李老太太就要填曾孙了!”
“曾孙?你说李公子他堂兄的儿子?唉,那李怀不管生几个儿子,毕竟不是李老太太的亲孙子,他的儿子怎么能算曾孙?”
“哎呀,不是李怀的,是公子李安的!”
“公子李安?!华子媳『妇』,你没搞错吧?公子李安一直卧病在床,他今年刚满十六岁,哪能生什么儿子啊?”
“嗨,错不了,公子李安几年前不就娶过几个小妾冲喜?其中一个候选的小妾就住我们家附近,我跟她娘熟着了!她娘亲口说的,那丫头怀上了!”
另外几个媳『妇』不可思议的捂住嘴,“真…真的吗?李安公子那身子……”
“嗨,身子不好又怎样,只要那话儿行不就行了!”
另外几个媳『妇』纷纷啐她一口,然后捂嘴偷笑!
“唉,华子媳『妇』,公子身子不好还干那事儿,李老太太也不管他?”
“啧啧!你那榆木脑袋真是的!李安公子的身子骨就算再好能好到哪儿去?要是能生个儿子出来,李老太太不就更安心了?听说啊,这事儿还是李老太太亲自授意的,那大夫给他扎针吃『药』一个多月才圆的房了!”
“哦!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怀上了?”
“切~~你怎么知道人家只有一下子,说不定……”几个『妇』人又打闹着说了些荤段子,好一会儿才转回话题:“哎,李公子那身体,要干那事儿肯定得用些虎狼之『药』,这样李公子的身子不是更坏了吗?”
“哎呀,我说你啊,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李老太太的意思,我看啊,李老太太也急了,生怕这李安公子一不小心真的出了岔子,那李家偌大的产业不全都送给了别人?”
“别人?你说李怀?李怀不也是李老太爷亲弟弟的孙子?怎么算是别人了?而且李家的产业不一直都是他管着的吗?”
“哼,管着又怎么样,那地契房契、铺子田庄的名字可全是李安公子的!只要李安公子一好,他一个铜板都别想捞到!”
“哎哟,华子媳『妇』,你哪儿去听来的这些消息?我看那李怀公子除了花心一点儿,其他都挺不错的啊!李老太太不是挺看重他的吗?那个…我还听说李老太太以后要分一半家产给他了!”
“分给他?哼!做梦!那李怀平时看着人模狗样儿的,一到晚上就往青楼里钻,李家的银子每个月被他拿去喝花酒的恐怕都不只这个数儿!”
“五…五十…五百两!”几个『妇』人赶紧捂住嘴,四下看看,见旁边蹲着个小女孩儿在地上画圈圈,以为是哪个领岁粮的人家的孩子,也没在意。
“哎,李怀家里不是早就有好几个美妾了吗?听说他院子里的丫头个个都如花似玉的,干嘛还要上青楼?”
“这玩意儿,男人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恨不得全天下有点儿姿『色』的女人都围着他转才高兴了!”
“呵呵,大虎媳『妇』,你相公是不是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哼,他敢!老娘不阉了他!”众『妇』人一阵哄笑。
突然,广场上的人群一阵『骚』动,众人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老爹见状也站起来,跳上花台往前张望。
几个聊天的『妇』人跳起来,拉着旁人问:“怎么拉、怎么拉?是不是要洒岁钱了?”
岁钱?莫非是压岁钱?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没一会儿,一串青衣人出来,叫嚷着推搡着,将广场上众人分开,空出条供一辆马车通行的巷道来。那巷道从李府门口出发,围着广场边缘转一个大圈后又回到李府门口。
原本围在广场周围聊天的人们,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拼命的往前挤,并努力凑到巷道边去!云舒和老爹待的花台又空了下来!
广场上嗡嗡嗡嗡一直持续了一刻钟,突然有人看:“来了,来了,快看!”
云舒被老爹抱着站在花台上,远远看见李府大门慢慢打开,一辆华丽的敞篷马车慢慢驶出。车上坐两人,具体模样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是穿白衣的年轻人,一个是穿暗红马甲、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马车沿着广场上人为制造出的巷道缓缓驶过,每过一处,那处前前后后的人群就群情激昂、高声欢呼,其内容多是给李家拜年祝贺之词,然后蹲在车上的两个丫头便将花篮中的东西一把一把往外洒。
人们哦哦的大叫着起哄着蹲下去捡,捡到的自然高兴,没捡到的便追在马车背后,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以往听说过有钱人为了摆阔到处撒钱,没想到自己现在能亲眼看到,而且是如此大的规模!云舒再爱钱,看着这场面实在喜欢不起来,反而从心底鄙视李家;还有先前听到的那些话,这李家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马车缓缓从云舒面前经过时,白衣少年正好转头看来,与云舒的视线直接对上。那双眼睛!云舒怔愣一下,那少年的眼神…毫无焦距、死气沉沉,像陷入绝望、等待死神降临的人!
而他的周围,老太太和蔼的笑,丫鬟们羞怯的笑,捡到钱的人欣喜的笑,追随的人讨好的笑,人人都在笑,唯独他……
云舒皱起眉头,突然觉得那李公子非常非常可怜,这亲事、这家事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只是件牺牲品!
(家长里短种田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