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匕首很刺目很刺目地刺在侯飞云胸口,林振衣握匕首的手因为攥得太紧,微微颤抖着,手心被匕首柄上的花纹磨出了鲜血。可他竟似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她。
事发突然,吴渊和杨逸都愣在了后面。
林振衣手腕一震,匕首就要拔出,吴渊杨逸双双掠上,一道暗蓝色剑光直接挑断了林振衣右手手筋。杨逸抱住侯飞云之时,吴渊沧海剑已经指住林振衣喉口。
林振衣被沧海剑指着,喉口已经淌下一行鲜血,他竟看也不看,只是仰天大笑。那笑声疯狂至极,笑着笑着林振衣面上就流下了两行泪,可他还是拼命笑道:“哈哈哈哈,我早知道所有人都不要我了,什么可以来尽水找我,全都是骗我的,哈哈哈哈……”
吴渊面色一寒,沧海剑就要刺出,侯飞云突然哑声道:“师兄,不要……”然后她挣扎了一下,喘息道:“振衣,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们是有事被拖在外面了……”
“有事!”林振衣哈地一声,大笑道:“所有人都有事,就我没事,就我多余!”
杨逸道:“我们因为你的事情,被陇城追杀了三年,一直回不来……”
林振衣冷笑一声,看着他道:“追杀?被追杀你们能穿成这个样子?”说罢一推沧海剑,转身往山下便跑。吴渊横起沧海剑挡在他去路上,林振衣竟也不避,直接朝剑锋撞去。
侯飞云高声叫道:“师兄别杀他!”叫完这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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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飞云醒来之时,只觉得胸口剧痛,痛得她想去死。
吴渊杨逸都坐在她床边,二人皆是容色憔悴,气息衰弱了不少。
侯飞云刚想说一句自己每次午睡被师兄叫醒后都要问的“我睡了多久”,却只觉得口中发苦,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杨逸声音沙哑,道:“你醒了?”
侯飞云轻轻嗯了一声,道:“林振衣呢?”
吴渊声音也是沙哑,道:“下山了。”
侯飞云叹了口气,道:“希望他一切都好。”
杨逸嗯了一声,道:“但愿吧。我也不知道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侯飞云低声道:“这也怪不得他。”
杨逸苦笑一下,道:“师妹,我们功德圆满了。”
侯飞云愣了一下,方才记起,他们逃出陇城后的一个雨夜,师兄曾经很无奈地说过,现在陇城秋梧都在追杀他们,再加上一个林振衣,那就功德圆满了。
这明明是陇城秋梧林振衣之间的事,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居然三方人马全都来为难他们,看来他们一定是上辈子造孽太多。
侯飞云道:“是应该烧几炷香庆祝一下。”
三人一时又是无话。半晌,侯飞云道:“师兄,昨天我们开启了两个法阵,林振衣他走得出去吗?”
吴渊道:“护山大阵进来难,出去倒是容易,不要紧的。”
侯飞云突然道:“我真没有对不起林振衣。”
杨逸道:“我们知道。”
侯飞云使劲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看着两位师兄,道:“可是他那样说,我真的很难过。”
杨逸道:“没事的了,只要你自己做事无愧良心就行,别管别人怎么说。”
侯飞云道:“可是我……”说了三个字,终于哭出声来,再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她这一哭,牵动胸前伤口,痛得大叫一声,哭声就止住了。
吴渊看了看杨逸,道:“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侯飞云嗯了一声,抓起被子,抹干了脸上眼泪。
杨逸突然道:“师妹,其实林振衣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恨你。”
侯飞云看着他。
杨逸道:“他刺你的时候,匕首偏了一寸,你才能活到现在。林振衣毕竟是陇城少城主,就算修为尽毁,真想杀你的话,不会刺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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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么?
世道艰难,林振衣为天下所弃,却还是留了这一寸仁心。林振衣恨她应该是真的,换了她是林振衣,被自己师门背弃之后,却发现连最后一处安身之地都不过妄想,她也会恨的。
但是……她真不是故意的。
侯飞云翻了个身,胸口还是剧痛,只好又翻回去。她颠来倒去地想着陇城和林振衣的事,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
杨逸跟他说了,厨房里连一颗米都没有剩下,林振衣这三年大概也是吃野菜过来的,看他身上衣物,日子想必也不会比他们三个好到哪里去。
但是……到底是哪儿错了呢?整个事情里林振衣都没做错什么,他们三个也没做错什么,跑到陇城去顶多算莽撞,但……就是她当年说过的,这一趟,她不可能不去。
谁都没错,可是事情就是搞成了这个样子,这就叫……命吧。
说起来林振衣之事是她在尽水山上看了十几年武侠小说之后干的第一件算得上行侠仗义的事,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果。
天道呢?为什么现在林振衣过得跟野人一样,她侯飞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吴渊杨逸为了给她疗伤修为都掉了一层,可是陇城……陇城照样是笙歌繁华、盛誉无双?
天道呢?
侯飞云想起他们逃出陇城的当夜,大师兄跟她讲过剑道心法,想来她现在的心境,应该是很符合师兄的那“不忿”二字的。
她想爬起来试试看自己现在修炼《缘修经》与之前会有什么差别,结果左手一用力,胸前就又是剧痛,血从绷带下渗了出来。
侯飞云哼了一声,逼着自己将整件事又想了一遍,只觉得心中绝望,那绝望深沉如渊,仿佛只有万年寒潭至深处的幽黑潭水才能浇灭。她借着这股绝望之气,双手猛一用力,强撑着坐了起来,只痛得几欲昏去,勉强扶着墙坐好,大口大口喘气。
她闭上眼,按《缘修经》所述真气运行的方法行功,只觉得体内伤势如沸,尤其是心脉一处,气息凝滞,真气无法周转。
侯飞云舍了心脉改修其他经脉,也没感觉与之前有什么差别,练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就收功了。不过这样修习了一阵,倒是让她心中宁定了不少。
侯飞云睁眼时,正看到杨逸静静站在她卧室门口。下午的阳光有些昏暗,从门外斜射进来,杨逸的影子斜斜投在门边,淡如烟墨。
侯飞云看着他,道:“师兄,你站了多久了?”
杨逸道:“我刚来。”
侯飞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杨逸也没有再说。室内静得能听到阳光落地的声音。
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与二师兄无话可说。
半晌。
杨逸道:“你好好休息,不要练功了。”
侯飞云道:“可是我一躺下,就会想起那个人……和那些事情。”
杨逸道:“你这样心绪不宁,练功容易走火入魔,还是不要练了。”
侯飞云道:“师父说过,自踏入剑道的第一天起,就已经走火入魔了。”
杨逸道:“那是针对剑道而言的。剑道中人唯一的信仰就是剑,也只能是剑。当一个人只有一个信仰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可怕,这才是他所谓走火入魔。”
侯飞云道:“为什么会很可怕?”
杨逸轻声道:“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顾任何手段,不计一切代价。而当他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达到那个目标之时,他会选择毁灭自己。”
侯飞云道:“比如常经城?”
杨逸道:“是。当年空井自杀的人,基本都是这样。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侯飞云道:“那……大师兄、你、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杨逸看着她的眼睛,道:“不会的,相信我。”
侯飞云不知道二师兄哪里来的自信,可她看着二师兄清酒般的目光,不由得还是信了他。
她道:“希望如此。”
杨逸笑了笑,道:“希望吧。”
不知为什么,侯飞云总觉得二师兄今天有些不对。二师兄不像是会跟她讲剑道讲信仰的人,那都是大师兄讲的。
于是她道:“大师兄是不是又跟你讲剑法了?你是不是又被大师兄骂了?”
杨逸一愣,道:“没有啊!”
侯飞云道:“那你是不是又哪一招剑法悟不出来了或者大师兄逼你学阵法了?”
杨逸立刻道:“没有!”
侯飞云道:“那是不是你偷偷喝酒被大师兄发现了?”
杨逸叹了口气,道:“别管我了,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侯飞云道:“我挺好!你一定是喝酒被大师兄发现了!”
杨逸道:“你那个样子,说自己挺好估计你自己都不信。”
“不!”侯飞云眉飞色舞地道:“自从知道你喝酒又被发现了之后,我就感觉非常的好!”
她这话一说,又是牵动伤口,痛得她弯下腰去。杨逸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看看你,总是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以后一直这样怎么成。”
侯飞云道:“你今天怎么老是以后以后的?说点以前的,师兄,你昨天去了哪里,又偷酒去了吗?”
杨逸道:“去看了看我上山之前的几个朋友。”
侯飞云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哪里有些不对了。她不知道二师兄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二师兄一直都是站在门口跟她说话,没有进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