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金巧才艰难的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她熟悉的浑浊的气味,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如烧焦一般的味道。
金巧抬眼朝屋子里看去,床铺上犹如被扫荡过一般的凌乱。最终,她的目光定在了靠着墙壁的床角。
只见素馨蜷缩在床头,双手紧握着被褥围在胸前。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挡着她瘦小的脸庞,看不清她的情绪。
金巧努力的抑制住胃部涌上的不适,胸口因剧烈的喘气上下起伏着。她慢慢向素馨靠近,米色的被褥下,一大片还没有完全干枯掉的血迹,暗示着这年轻的生命,失去了她曾经的纯洁与童真。视线再往上移动,洁白而细腻的肌肤上,到处是粗暴对待留下的红痕和淤青。视线再往上移动,那清晰而又可怖的景象,才清楚的展现在她面前。素馨的手臂上,净是大小不一的圆形烫伤。伤口泛着红色,周围的肌肤因为高热而卷曲起来,透漏着那令人作呕的丑恶。
顿时,金巧的眼里尽是泪水,不住的往外流淌,她咬着牙道:“那该死的王八蛋!他对你做了什么!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素馨没有回答她,因为对她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没有时间为自己哀悼,她还有马上立刻需要去做的事情!
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发丝凌乱的黏着在她沾满汗水和泪水的脸颊上。也许是因为身体上的伤口依旧在散发着疼痛,素馨的脸色犹如纸一般惨白,身体明显可以看到在继续冒着冷汗。金巧不确定她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伤,不敢轻易触碰她,以免再弄疼她。
“素馨,你怎么样?”金巧忍着心里的绞痛道:“你的身体没事吗?这些伤是怎么来的,那该死的王八蛋到底用什么伤了你?我现在能不能碰你?我事先并不知道会这样,否则……”
素馨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唇缓缓的蠕动着。
“你想说什么?”金巧擦干泪凑近身体问。
“……拿……”素馨虚弱的找回声音:“拿……拿……到钱……了没有?”
金巧迅速的抿起嘴,强忍着泪望了天一眼,再深深的吐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你,放心。钱都拿到了!”
听到金巧的回答,素馨拉着被褥,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伸手握住金巧的手道:“麻烦你,帮我清理一下。我要赶去医院……”
金巧不再说话,她知道素馨牺牲这么多,都是为了在这世上最挚爱的亲人,为了能够让他们活下去,宁愿丢弃自己的人生。别人不懂,但她却最了解。她不再耽误片刻,拿来热水和毛巾,简单快速的帮素馨做了清洁。那些不明原因的圆形烫伤,她也做了简单的消毒。
虽然做了一番简单的清理,但素馨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狼狈。她强撑着犹如散架一般的身体,想要从床上站起来,但腿间的那股强烈的酸痛,顿时就让她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幸好金巧及时托住她,但匆忙间又碰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疼的她脸色由白转青,冷汗直冒,额头处的青筋若隐若现。
“素馨!”金巧撑着素馨的后背喊:“你不要紧吧!”
咬着牙,素馨倔强的不肯发出声音,硬是将所有的疼痛感都闷在喉咙里,最后咽回肚腹之中。
数十秒后,素馨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我……没事。金大姐,你快送我去医院,快啊!”
“好,我马上送你去,你撑着点!”
说着,金巧扶着素馨,在门外叫了一辆黄包车。金巧环抱着素馨,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出声安慰道:“很快就到了,你可以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素馨无力的躺在金巧的怀中,微微的闭上眼,不住的在心中默默念想:“爸,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我有钱了!我有钱了……”
……
终于从美国归来的宋倧尧,一下飞机就立刻和妻子傅筱棠赶到之前就预订好的酒店,安顿好行李之后,交待妻子先在酒店休息,等他找到杜清泉之后再做打算。拿着杜清泉寄给自己的住址,宋倧尧一刻也不再多耽误,就赶了过去。
由于他多年生活在海外,曾经的故乡多少还是发生了变化,再加上杜清泉自从病后住处不定,他又不太熟悉地形,花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打听到杜清泉现在住处的具体位置。赶到那里,又完全不见踪影,直到周围的邻居告诉他,杜清泉因为病重,已在附近的医院就医。一来一去,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冒着雨,赶到医院找到了杜清泉。
这件医院的病房设备简陋,病房外的过道上,是各样被病魔缠身而痛苦哀嚎的病患。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和各种浑浊的气味。宋倧尧询问了好几个护士,才最终找到了杜清泉的病床,一张架在房间里最靠墙的位置,锈迹斑斑的钢丝床。
宋倧尧努力的控制住胃部那股涌上来的不适,慢慢的朝床前走去。床,被一张洗到泛白的淡蓝色毯子薄薄的盖着,若不是仔细的分辨,那躺着的人,身体的厚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宋倧尧的眼里,顿时蒙上一层雾。
他的眼光最终,定格在床头上方,那颗没有任何生气的头颅上。
就在宋倧尧看着眼前一切无法动弹的时候,床边一个身穿淡蓝色校服的小女孩,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女孩年龄看起来很小,最多八九岁,正收拾起一些书本,想要绕过床铺,放回一边的书袋里。
小女孩的视线,刚好对上宋倧尧的双眼。宋倧尧仔细的打量着她,清秀的面容不用多想,一定就是清泉口中提到的小女儿雨馨。他下意识的扫视了四周一下,希望搜寻到素馨的身影,但周围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随即,他的目光有定回到雨馨的脸上。
看着雨馨一脸不解又怯怯的样子,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让气氛不要显得那么凝重:“你……是雨馨吗?”
一时间,雨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陌生伯伯的话,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的打量着他。
“我……我是你爸爸最好朋友。”宋倧尧解释道:“不知道你爸爸有没有跟你提到过我,你可以叫我宋伯伯。”
宋伯伯!雨馨这才反应过来,爸爸病重期间,她也偶尔知道宋倧尧的存在。知道,父亲很可能要讲姐姐和自己,托付给他照顾。
“宋伯伯好……”雨馨怯怯的喊了一声。
宋倧尧走到雨馨身边,温柔的用大手抚摸着她小小的头颅,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转身再走向躺在床上的杜清泉,他缓缓的俯下身,轻声的试图叫醒他:“清泉……清泉……是我……”
昏迷中的杜清泉根本就无法回应什么。他的脸色暗如死灰,由于长期受到病痛的折磨,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此刻显得更加深刻,说不出的沧桑。脸颊消瘦的整个凹陷进去。若不是胸口还因为微弱的呼吸,而缓缓浮动。根本就无法让人相信这人还是活着的。
“清泉……”宋倧尧紧紧的抿着唇,眼里尽是泪光。到现在,他还能想象二十年前杜清泉的摸样。那个带着眼镜,面容清秀红润,高高瘦瘦且颇有书卷气的男人。如今,却被病魔耗尽了所有的生气。那双曾经细长而白皙的大手,灵动的玄按在提琴弦上,奏出优美到令人落泪的音乐。如今,暗黄发黑的皮肤,薄薄的包裹着细长的骨架,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爸爸昏迷很多天了……”雨馨看着眼前的景象,忍着泪道:“一直都醒不过来!”
宋倧尧胡乱的摸了摸眼中的泪水道:“你姐姐呢?怎么没看到她?”
“姐姐出去办事了,还没有回来。”
宋倧尧轻轻的点点头,正预备详细的询问雨馨一些目前的状况,就听到身旁的杜清泉一阵剧烈的抽搐。他顿时紧张的回过头喊道:“清泉,你怎么了?!”
雨馨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这些日子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代表爸爸又要从鬼门关前过一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冒出来,她心中顿时升起无限的恐惧。平时,都有姐姐在一旁安慰她,可现在她自己支撑自己了。
“医生!医生!我去叫医生!”雨馨颤抖的喊着,跑动的身体被宋倧尧拉住了。
“别怕!你乖乖待在这里看着你爸爸,我去叫医生!”
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宋倧尧冲出病房,大声喊来医生急救。又再回到杜清泉的病床前,希望能帮什么忙。
杜清泉的身体抽搐了一番,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又是剧烈的咳嗽,只见暗红色的血液急速的从他的口中涌出,吓坏了一旁的雨馨。
一群医生护士火速赶来,预备即刻对他进行抢救。就在这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候,杜清泉的意识却缓缓的恢复了过来。眼前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杜清泉艰难的抬起手,朝着身影所在的放心轻轻挥动。嘴里微弱的发出听不清楚的字节。
“清泉!”宋倧尧拨开围着病床的医生和护士,冲到窗前,握住那只瘦弱的大手:“清泉!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杜清泉握住他的手,极力的想要发出声音,脸部痛苦的揪成一团。他必须要把握这最后的时刻,他很清楚,这一次再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虽然整个胸口都在剧烈的疼痛,发出一点声音都会让他痛上加痛,杜清泉还是极力的喘息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倧……倧尧……”
“是,我在这里!清泉,你有什么想说的,你慢慢说,我听着呢!”宋倧尧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努力的辨认着他的话语。
“倧……尧……她们……就……拜托你了……”
“是!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不……素……素馨……”
“素馨怎么样,你慢慢说,我听着!”
“洁……洁……怡……盒子……”
“盒子?什么盒子?”
“盒子……你……烧了……”
“什么?盒子?烧掉?什么盒子?你慢慢说,说清楚点,我在听着!”宋倧尧听的一头雾水。
“盒……子……记……不……素馨……看”杜清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烧……烧掉……好好……照顾……素馨……好好……”
好好照顾素馨,别让她再像洁怡那样,伤痛一生了。这是他到那个世界去,都无法丢下的牵挂。可惜他的时间,到了!
“清泉!清泉!”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死了!爸爸死了!”
病房里,响彻了雨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倧尧紧紧握着清泉的手,任泪水倾泻。他没想到,才刚找他们,就要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外面,大雨,像是天破了洞一样的倾泻下来,仿佛连老天都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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