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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用什么证明自己?(1 / 1)

欢信小心翼翼地上了楼,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他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自从来到这丁香楼,他一直都在柴房里劈柴,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本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却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

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吵闹,他这位御史大人才懒得管呢,可偏偏这里面有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那声音哭喊着,把他的心都给揪疼了。

接着,他听到几个老婆子的高声叫骂,听到藤鞭破空的呼啸声,以及打在皮肉上的脆响。他气愤至极又心痛万分,想着那个美丽的女子,便再也睡不着了。

现在,那几个老婆子打完了人,应该好好睡一觉了吧?就算不睡也没关系,我堂堂高昌国御史,又岂能怕你们这几个老婆子?这么一想,一股豪气顿时在胸中升起,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直奔楼上而来。

一切都很顺利,一直走到门前,都没碰上什么人。

欢信心中暗喜,或许今天晚上,我可以带着她逃走……

“伊塔。”他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伊塔抬起头来,看到他,也有些意外:“大人,怎么是你?”

欢信大喜,他第一次有机会单独跟伊塔说话,而且看起来,这女子不再是以前那般冷若冰霜的模样了。

“伊塔,你怎么样?身上痛不痛?”他小声问道。

伊塔垂下头:“没什么,谢谢大人关心。”

欢信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着这女子身上的道道鞭痕,心痛至极:“唉,我来迟了,累你受苦……”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伸手便去抚摸伤处。

伊塔皱着眉头,赶紧躲开了。

“谢谢大人关心,”她轻声说道,“请大人别动手动脚的好吗?”

“伊塔,”欢信泄气地说道,“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的,你还这样。”

“多谢御史大人,”伊塔神情冷淡,还是这句话,“如果大人救伊塔的目的是要得到伊塔,那么伊塔只好不领大人的情。因为,这份情太贵了。”

欢信苦恼万分:“伊塔,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大人的话,伊塔不信,”这女子声音很低,却很坚决,“大人拿什么来证明自己呢?”

“证明?”欢信一拍胸脯,“我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不就是证明吗?”

伊塔摇了摇头:“这里没有生命危险。大沙漠里,伊塔身陷流沙时,大人就没有出手。”

欢信没想到她竟然提起此事,脸立刻胀得通红,说话的声音也结巴起来:“我……我不是叫……叫赤离……去救你了吗?”

“如果赤离不来呢?”伊塔反问道,“我们三个不都死了吗?”

欢信顿时噎住。

“我,我是没有……”他沮丧地说道,“当时,就算我上去了,也……也是……没用的,救不了你们,只能白白送死。”

“我知道,”伊塔平静地说道,“伊塔丝毫没有责怪大人的意思,只是在想,我师父和道诚师兄明明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为何他们就没有丝毫的犹豫?道诚师兄可以为师父死,而我的师父……”

她顿了一下,抬头说道:“他是天生的慈悲,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

“我是不能跟法师比,”欢信叹道,“你不也一样?我掉进沼泽泥潭的时候,你也无动于衷!”

说到这里,这位御史大人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伊塔却笑了笑:“不错。这证明了我不喜欢大人;大人也一样,证明了你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欢信急得额头冒汗了,“我喜欢你!但我,我,我当时……”

他在想,如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呢?

其实这很好解释——不错,这个女子是自己喜欢的,就像是面对一件新奇的东西,很想得到她,只不过这种爱还没到超越爱自己生命的程度。

仅此而已。

“伊塔,”思忖片刻,欢信终于长叹一声,道,“虽然,我对你的爱,可能及不上玄奘法师,可他毕竟是个僧人啊!”

“大人错了,”伊塔幽幽地说道,“师父并不爱我。在这一点上,大人超过他。”

欢信深感意外:“他……他不是……不是……肯为你死吗?”

“他肯为所有人死,”伊塔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在他的心中,只是芸芸众生之一,没什么特别的。”

欢信沉默了,伊塔也不再说什么,空气变得沉寂起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欢信终于摆了摆手,“我是来救你的,咱们一起走吧。”

“没用的,”伊塔无奈地摇头,“走不脱的。”

“怎么走不脱?”欢信冷笑一声道,“这里既不是皇宫内院,又不是深牢大狱,一个小小的妓院酒楼而已,能有什么了不起的防范措施?”

刚说到这里,忽听伊塔喊道:“大人小心!”

欢信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躲避,头上便被一件不知名的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虽然没有昏迷,但也禁不住痛得眼冒金星。

回过头来,却见一个老婆子满面寒霜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把扫帚疙瘩。

刚才打他的东西居然是这个扫帚疙瘩!

欢信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老婆子却难得地笑了一下:“我已经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了,本来还想再等一会儿的,不过,你既然打小儿就缺乏教养,看不起人,那我就先代你娘教训教训你吧。”

说罢,手中的扫帚疙瘩又招呼过来。

欢信心中气极——这个妓院里的老婆子,居然说我这堂堂的御史大人缺乏教养?眼见那扫帚疙瘩已到跟前,他来不及多想,赶紧一缩身,躲了开去。

那老婆子“咦?”了一声,道:“你还会点功夫?”

嘴里这么说,手上可不慢,扫帚疙瘩再次扫了过来。

欢信担心伤着伊塔,赶紧跳下了楼,老婆子立即追了下来。

欢信虽说会点功夫,但也有限得很,这老婆子看起来年纪不小,动作却很机敏,他左躲右闪,竟然找不到一个还手的机会。不一会儿,脸上便被这根扫帚疙瘩扫到了好几下,虽说没受什么重伤,却也疼痛难忍,着实狼狈不堪。

“大人!”伊塔扶在栏杆上,紧张地喊道,“你快跑吧,你打不过她们的!”

这话其实很没有逻辑性,既然打不过,又如何能跑得掉?但欢信心里还是升起一股甜蜜的感觉,自从认识这女子以来,还从未见她这般为自己紧张呢。

他想起上次在那个沼泽地里,他差一点陷身泥潭,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这会儿能得到她的关心,就算死了也值了。

“哟,大半夜的,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女子甜腻腻的声音传了过来。

几个老婆子立即停了手,垂手而立:“姑娘。”

达米拉走到满脸伤痕的欢信面前,微笑着打量着他:“御史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欢信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汗,心中颇为尴尬。如果打他的这几个人是身材高大的壮汉;或者就算是女子,也要年轻力壮些才好;就算是老婆子,哪怕她用点像样的东西,至少是件兵器,偏偏她手里拿的,是那么一把破扫帚疙瘩!

唉,堂堂高昌国御史大人,被一把扫帚疙瘩打得狼狈不堪,实在是奇耻大辱啊!

达米拉脸上的笑容显得很轻松,心里却也有些为难,如果那和尚是真的大唐法师,那么这位高昌特使十有八九也是真的了。高昌国虽然不能跟大唐和突厥这样的巨无霸比,但在丝绸之路的绿洲国家中,却也极为重要。自己虽然凭着美貌而身份特殊,但毕竟是一个平民女子,可不要闯祸才好。

想到这里,她对那老婆子说:“这位先生可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怎可如此对待?赶紧道歉了。”

“是,姑娘。”那老婆子立即来到欢信面前,欠身朝他行了个礼。

“哼!”欢信心中忿然,把头扭了开去。

“大人就不要生气了嘛。”达米拉依旧笑着,将手臂搭在欢信的肩上,欢信顿时浑身都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来人哪,”达米拉回头喊道,“给这位尊贵的客人安排一间上好的房舍,算是我的补偿了。”

“是。”又有几个人立即应声。

欢信惊讶地看着那些人,心想,这达米拉,看来还真不能小瞧了呢。

“好了大人,”达米拉依然靠在他的身上,那声音真是甜死人不偿命,“你看,天都快亮了,我陪你去安歇吧。”

欢信朝楼上看了看:“你们……不能为难伊塔姑娘。”

“大人可真是个情种。”达米拉笑道,“你就放心吧。”

欢信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离开了这里。

望着这位御史大人的背影,伊塔轻轻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将忧郁的目光转向窗外——师父,你现在在哪里呢?

玄奘于昏迷之中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甘泉注入口中,这些甘泉缓缓流入脏腑,使他体内那种烧灼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又有一点水注入进来,他轻轻哼了一声。

“大人,他快要醒了。”一个声音轻声说。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摇摇晃晃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模糊难辩。

这是什么地方?我还在小木屋里吗?那些蝎子呢?难道,它们都被我压死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杀过生,这次虽然也不能算是杀生,可一想起他跌倒时,双手按在那些蠕动的东西上的感觉,那“嘎嘎吱吱”的声音,他的心还是颤栗不止。

一个面孔凑了过来:“感觉怎么样?”声音很温和也很熟悉。

这人是谁呢?玄奘极力辩认着,但他的眼睛还很模糊,头脑又实在是昏昏噩噩,除了那些可怜又可怕的蝎子,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

他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就是想说话,也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何况,这个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实在没必要回答他的问话。

那人的脸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你听说过玄奘吗?”他严肃地问。

听到这个名字,玄奘的脑中顿时一片清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城官吗?

而且,此时城官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的戒谍。

“阿弥……陀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说道,“贫僧……就是玄奘……”

“你说你就是玄奘,”城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可有什么证明么?”

“檀越……手中之物……就是……证明……”他喘着气说。

城官看了看手中那卷精致的戒谍,点了点头:“不错,这东西要想仿造一件确实不易,但要劫夺起来却容易得很。”

玄奘闭上眼睛,心中苦笑,现在,就连高昌御史欢信都被说成是假冒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呢?

喘了几口气,他轻声说道:“如果……贫僧……身体恢复,可以给……你们……讲一次经……”

城官点了点头,他已经开始相信这个僧人了。

玄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哪知双手刚一接触床面,就痛得再次昏迷过去……

好容易将欢信打发了,达米拉正准备去睡个回笼觉,一扭头,却被一张熟悉而又厌恶的脸撞了个正着。

“嘿嘿,我来了。”胖胖的珠宝商点头哈腰,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

达米拉一见到他,就觉得有些反胃。

“赛里兹,”她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没钱了吗?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昨天没钱,不代表今天也没钱啊,”赛里兹笑着拍了拍鼓起来的腰间,道,“我今天来,是给你的新姑娘开苞的。”

“哦?”达米拉转过脸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这里的新姑娘,可是很贵的。”

“知道,”赛里兹笑道,“好东西不怕贵,您就开个价吧。”

达米拉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商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她笑了笑,优雅地说道:“那就,两百金吧。”

说着话,她那迷人的脸上始终带着无害的笑容。

“你说什么?”赛里兹的眼睛一下子鼓了起来,“我卖她才得了一百金,你居然要用两百金为她开苞!你……你……”

“怎么了?”达米拉笑道,“我买她可不止花了一百金,还赔上了不少力气呢。别的不说,光说那官衙之中,那么可怕的地方,谁没事愿意去啊?”

你那小木屋才可怕呢!赛里兹心里想着,嘴里却没敢说,只说道:“可……可是,我记得,你这里的姑娘没这么贵啊。”

“这个例外,”达米拉道,“而且对你也必须例外,谁叫你是她阿爹呢?”

“哎哟!”赛里兹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阿爹是假的。”

“是吗?”达米拉看着他道,“我还真不知道啊,你昨天有跟过说过是假的吗?如果我知道你是假的,我才不会去官衙给你作伪证呢!为了这个姑娘,你可是害了不少人呢。就说那个和尚……”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小木屋中那个被蝎子团团围住却依然平静端坐的僧人,又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记得当时的他,周身被月华笼罩着,仿佛披上了一层佛光,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被他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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