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桌上,李虎向李涯介绍欧阳辰先生道,“这是欧阳辰老先生,当年你父亲跟从圣上起兵征讨时,老先生担任你父亲的军师,老先生见多识广、算无遗策,乃当今人杰,现在正是凤鸣山庄的庄主,按辈分你该叫上一声爷爷了。”
李涯心怀敬佩地望着欧阳庄主,顺着李虎的意思,作揖施礼,叫了一声欧阳爷爷。
欧阳辰此刻乐得喜笑颜开,看着面前这位少年,连声称赞道,“不错不错,虎父无犬子,这孩子眉眼之间有着一丝侠骨傲气,不愧为陆霄之后啊。”
然后,李虎为李涯依次介绍了殷木山、裴松等众人,他们当年都是陆霄将军手下骁将,李涯父亲被冷桓编织罪名构陷入狱后,他们有的弃官还乡,有的则是死里逃生,近年来才得到音信才逐渐聚到了一起。
“冷桓这禽兽不如的家伙,要不是当年陆将军率众将士扼守神鹿郡全力保他,他早就成为那刀下冤魂了。”那门口桌边的一位面阔额宽、丰上锐下、脸色冷漠的汉子一拍桌子气愤道。
李涯循声望去,这是刚才李虎为他介绍的赵季城,当年是陆将军手下先锋,为人勇猛而有胆识。
众人闻之悲愤扼腕,频频叹息,李涯不知道为何,呆呆地看着李虎。
这一表情被欧阳辰看在了眼里,解释道,“当今圣上冷渊共姐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姐姐冷月公主、弟弟冷桓王爷。”
“当年冷桓性格孱弱,不善谋略,作战更是屡战屡败,在一次战争中折了三万将士,皇帝冷渊为了树立军威,大义灭亲,一怒之下令手下将冷桓拖出营帐斩首,是陆霄将军和其他将臣苦苦哀求,圣上才绕他一命,允许他戴罪立功。”
欧阳辰描述的那一段历史对李虎而言更是历历在目,见欧阳辰先生语停,他接着说道,“后来你父亲任冷桓副将帮他打了很多胜仗,树立了冷桓的威望。“
“后来圣上分封天下,你父亲与刘凡一样能封郡王于江南,冷桓身处中都怕皇帝心起芥蒂对他不利,便提出甘居神鹿,你父亲边将这神鹿郡王让给冷桓,自己位于其下,掌握神鹿军队,负责全郡的治安和边界防卫。”
李涯听了心中疑惑,既然父亲手握重兵,当年为何会被冷桓陷害呢,难道没有奋起反抗吗?
欧阳辰敏锐地捕捉到李涯的疑惑,说道,“冷桓表面上对陆将军非常客气,但暗地里却培养了一支神秘的黑影军团,其中不乏武林高手”。
“在你出生的那年秋天,你父亲参加冷桓精心布置的宴会,最终被他关入大牢,并以叛逆之罪秘密处决。”说到这里,众人纷纷面显悲伤怆然之色。
一代英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最终却身遭荼毒,让世人唏嘘感慨,而亲身经历这一场变故的人则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欧阳辰老先生悲痛难安,喃喃说道:“当年老夫也看走了眼,见那冷桓性格软弱,当初虽替将军感到不值,但从未料到他心肠如此歹毒对将军下了毒手。老夫隐居这凤鸣山庄才一年有余,就传来将军惨死的噩耗”。
说着,欧阳老先生捶胸顿足伤心不已,令众人更是心中悲怆。
李涯见此情景,深受感染,心道,看来当年父亲与这宴席上的众位长辈出生入死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酒过三巡,众人请欧阳辰老先生分析这天下大势,老先生多年经营者凤鸣山庄,在这星湖手下有上千人,分散在大小岛屿上,日常在沿海与内地经营粮食、丝绸、陶瓷、铁器等各种货物,所以足不出户,便通晓天下大事。
欧阳辰见众人注视自己,起身说道:“当今帝国有玉门、天山、天水、清河、永安、临江、望海、玉龙、苍漠、白象、神鹿、中都十二郡,以鸣江为界,南方有白象、神鹿、临江三郡,北方则九郡。”
李涯见欧阳老先生对帝国情况信手拈来十分钦佩,见欧阳先生继续道,“南方三郡相对北方九郡而言,河流众多,农业发达,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
“而北方九郡近年来却连年大旱,庄稼收获微薄,加上皇帝晚年贪图享乐,不断加大百姓赋税,弄得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好多人都全家向南逃亡,留在本地人越少,则苛捐杂税越多,今年夏季苍漠郡就发生了多次暴动,最终被残酷镇压下去。”
李虎不禁好奇道:“为什么皇帝晚年会变成这样呢,帝国建立才不过二十多年,就和前朝末期一样的腐朽黑暗了。”
欧阳辰老先生感慨地说道,“这一点似乎是历史必然,从本朝往上三个朝代都没有超过五十年,最短的仅二十多年便灭亡了,这就为谋朝篡位提供了借口,一旦哪个地方势力坐大就会觊觎这皇位,但朝代无论如何兴替受苦的仍然是老百姓。”
“先生的意思是不过三十年,也许这天下又要陷入动乱纷争了?”众人心中不安,齐声问道。
“这就很难说了,此次苍漠郡动乱,相邻的玉门郡、玉龙郡和望海郡不但不派兵支援,反而趁机占领了苍漠郡的一些肥沃田地,这很让人深思啊,长期以来各郡百姓已经只知郡王,不知当今皇帝了。”
欧阳辰话锋一转,盯着李涯道,“凡事都有两面,从我们为将军复仇这件事来说,现在要对付的只是冷桓一人,目前我们在白象郡这地盘上还是非常安全的。”
听了欧阳辰一番分析,李涯豁然开朗,望着大厅众的各位前辈,不仅心中多了一丝担忧,这些人为了给父亲报仇已经远离了正常的生活,若是他们再有个闪失,将来又有何面目对那九泉之下的父母?
想到这里,李涯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既然是自己的仇恨,就凭一己之力去了断上辈的恩怨吧。
午膳结束后,李涯一人回到后院轩室中自己的衣服收拾整齐,准备偷偷远离凤鸣山庄。
他觉得无法再面对这些长辈,看到他们历经风月沧桑、现实侵蚀仍保持对父亲的忠肝义胆,如同那磨刀石上千锤百炼的刀刃不但没有失去棱角,反而更加锐利,更加光芒四射。
李涯发觉自己无法承受这义气之重,在心里也难以理解,这一切如同那千钧重担压在他幼稚的心灵之上一样,使他窒息,难以呼吸,唯有离开这里,才能轻松的呼吸外面那自由的空气,哪怕是身死命陨。
夜色很快来临了,原本是清空气爽的日子,到了傍晚反而飘起雪花来。
毫无征兆的一场大雪就这般袭击了这片静谧幽美的小岛,纷漫的雪花划过窗外,连绵的雪花在冷风的欢迎下,时而跃腾,时而翻滚,时而急行,时而漫步。
雪,就像是顽皮的小童一般,禁不住新奇的大地的诱惑,游窜在树上花间,而李涯的心,也早已飞跃在天际,跟随着雪儿飞荡在宽广的天穹之下。
飞翔,这是雪的宿命,也是雪的一生,一旦它落到了地上,生命就失去了活力,等待它的终将是消逝。
而在这雪夜,凤鸣山庄的众位壮士好汉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围炉煮茗,念叨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柴门村犬吠,风雪夜归人”等诗句。
他们尽情痛饮,似乎这多年的憋屈、愤懑、不甘都在那酒杯之中,酒入愁肠,化作点点泪水,多年的豪迈洒脱,都随着那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看着大厅众位前辈的洒脱、落寞、愤慨……等各种神情,李涯在雪地里跪地拜了三拜,随后拭去眼角的泪滴,念叨一声,“各位前辈珍重,李涯就此别过,深情厚谊,无以为报,唯有叩拜。”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了两行足印,消逝在茫茫雪地里。
行到那码头,李涯见四周一片雪白,那空灵的岛屿在茫茫天地中显得那么的落寞孤寂,远远眺望星湖风景,但见一片迷蒙的水汽弥漫着。
远处的山峰,只有几行辨不清楚的薄影,山上的积雪和树木,大略可以看得出来四围枯秃的树干,好似怯寒般的在那里呆立着。
站在码头,极目四望,甚而至于那缥缈的星湖的,此刻却不能看清了,凤首山岭、房屋、竹树,尚勉强可见,稍远则封锁在茫漠的烟雾里了。
一种莫名的悲壮涌上李涯的心头,这纷繁错综的人生经历使他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他如同苍茫大海中失去船舵的小舟一般,既看不到远方能够指示方向的灯塔和陆地,也没有操控船的工具。
纵有再多的热情,再大的动力,也是徒然,那在心头闪烁的一个个身影,此时已渐渐远去。
他知道,自己的一生终将不凡,这种感觉让心灵有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也许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无法平静地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落,好比那已经被射出的箭矢一样。
他即使有了自己的思想、观念,已经远离出发的地方,身上背负的仇恨,不容他有任何犹豫,唯有在这复仇的道路上坚毅勇敢的走下去,否则将会有更多的人为此而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