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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弄清个中究竟。”

他无法弄清楚的事有人却是明白。听郎中连最基本的病灶之因都诊不出来,阿玲正陷入急躁,青霜便引着邵明大师进来。

灰袍驼背老僧刚跨进门槛,阿玲便急匆匆迎上去,直接拽住他胳膊:“师傅,你快看看玉哥哥,他脸色白的吓人。”

隔着衣袖轻拍她胳膊,邵明大师面露宽慰。看小徒弟这样,明显是对大徒弟上心了。一双徒弟凑作堆,他终于不用再担心冷冰冰的大徒弟孤独一生,或者过分善良的小徒弟遇人不淑。

至于病情,一手带大小王爷,他还能不了解他?

怀抱这种自信,邵明大师开始号脉。刚搭上去,他的反应也跟郎中一样——这不可能。

郎中纠结的是气血旺盛脸色苍白这一悖论,而他纠结的点则完全不同:这才多久,怎么臭小子武功又有精进,马上到了突破关头。

他从来都知道小王爷天纵奇才,只是没想到他能奇才成这样。常人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界,未及弱冠的他却达到了。

“师傅,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当然有,让他在这躺几天就好了。余光看到旁边忐忑的郎中,邵明大师理智回笼。不能这么直接,得给他圆过去。

“物极必反,气血太过旺盛导致面色苍白,好生修养几日便是。”

气血旺盛到都快要逆流了,不论他出于何等目的强逼成这幅脉象,这个当口总归是不宜再上路颠簸。

看来押运良饷之事,最终还是要落到他个老人家头上。刚升起这股念头,绣床上的小王爷已经“幽幽转醒”。看到旁边邵明大师,他二话没说先拜托他船队进京之事。

“暗卫太过稚嫩,如今我能拜托的只有师傅,劳烦您进京走一趟。”

臭小子,还真没拿他这师傅当外人,向来心静如水的邵明大师气结。

更让他生气的还在后面,在接下来的半天内,他亲眼见证了向来冷冰冰的小王爷如何变得温润如玉。虽然“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但对那丫头他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养了他十几年,别说这么一天了,他就连一刻温柔的笑容都没给过自己,一瞬间他有种儿子给别人养的辛酸。再见贴心的小徒弟被大徒弟耍得团团转,忙前忙后活像个小丫鬟,他又开始为小徒弟不值。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到邵明大师这,想到自己即将孤零零进京,悲凉之下他开始忍不住左右手互搏。

用完午膳的他驼着背慢悠悠离开,那悲凉的模样,还真有点像离开小龟独自游回大海的老龟。

“师傅。”

阿玲于心不忍,刚想跟上去送他一程,背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收住脚步她回头,拿起一个枕头小心翼翼地垫在他身后。方才郎中已经仔细问诊过,之所以气血如此旺盛,概因后背被箭-矢射中的冲击力所引发。

都是因为她,愧疚感上来阿玲更加殷勤。稍微一热情,回程时蒋家楼船顶层厢房上又多了件大件行李。

“景^哥哥,你不回京城真的能行?”

“本侯有伤在身,已经向皇上请罪。他老人家向来宽宏大量,想必应该会谅解。”

由着阿玲坐在窗前伺候汤药,小王爷随口说道。在青城的日子多舒坦,有这丫头天天陪着,傻子才会回京城。

京城

乾清宫内

被称为“老人家”的不过勤正帝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大叔,如果阿玲在这肯定会惊讶,“外甥像舅”这句话并非虚言。

此刻勤正帝正捏着暗卫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笑得一脸玩味。

“景渊这孩子,好不容易多写两句话,竟是为了夸一个商户。”

也莫怪勤正帝如此反应,寻常人有直达天听的机会,定会分外珍惜,斟酌词句,在不让人反感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写两句。可轮到他那外甥,每次都是惜字如金。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回来都不会提一句,连让他这个舅舅表现护短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他的秘奏依旧简洁,前面两句话交代完:我给你娄了很多银子,辛苦着了身体不好要在江南修养。

沿袭一贯的风格将事情交代完毕,下面他开始长篇大论,说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户人家姓胡,还是给您做衣裳的皇商,他们勤劳又勇敢,他们聪明又善良……

总之把蒋家夸成一朵花后,他开始细数蒋家种种丰功伟绩。比如救过他的命,比如百年来造福一方,再比如这次捐款的事蒋家是如何积极。

看到这的勤正帝反应跟邵明大师差不多,向来冷脸的外甥竟然对蒋家这么好。

他吃醋了。

当朕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夸蒋家?不就是想让朕赏他个官做?朕偏不!

为帝十余载的勤正帝看起来颇有威仪,可骨子里还存着几分孩子的执拗。感觉到区别对待,他面上不显,心里已经跟侄子别起了劲。

可当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他夸蒋家的最后一点事,那点小孩子心性却迅速抛到了九霄云外。

“定州同知吴有良携府兵打扮成水匪,半路截取良饷?”

朝廷命官如此胆大妄为,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此刻的勤正帝又成了那位龙椅上高深莫测的合格帝王。大夏各州官员安排掌控于胸,想到吴有良背后的权倾西北的广平王府,再想到陪都那位无时无刻不在与他作对的太上皇,他心下一阵沉重。

三足鼎立,轻易不得动弹。

不能动弹大的,但他也不能听之任之。

“传旨,命广成王为主审,大理寺少卿黄光泰、五城兵马司副统领郑裕为陪审,亲审定州同知吴有良谋反一案。告知他二人,一切以广成王意见为准。”

三言两语给吴有良安上“谋反”罪名后,勤正帝又连发两道旨意:其一是命户部和兵部协同商议西北良饷之事,往常此事都是由兵部拟定,交由户部核实拨款,此次户部直接参与,户部尚书乃勤正帝心腹,其中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其二则是命礼部准备太上皇寿宴,看起来一片孝心,实际上他不过是想借此名头派自己心腹前往陪都,进一步打探情况罢了。

三道旨意发出去后,勤正帝起身。大夏以孝治天下,他本人也是出了名的孝子,这些年没少打着孝顺名头削弱太上皇势力。对陪都那边防着,对于护佑他长大、陪着他历经风雨的亲娘——当今太后,他可是真的孝顺,每日必要前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

今日亦是如此,他到时恰好恵大长公主也进宫看望太后。后宫高位嫔妃陪在两侧,一个劲地奉承着大长公主,不少人更是把主意打到了大长公主嫡子身上。

谁不知道这位公主,当年皇上登基时出过大力,太后觉得委屈了女儿,这些年更是可劲地对她好,皇上那边更不用说。能跟公主府结亲,不说对家族助力,以后本人也能在后宫横着走。

是以虽然广成王嚣张名声在外,可他依旧是有权有势人家眼里的香饽饽。

勤正帝来时,一伙人正热闹地说着此事。见到皇姐,他顺手将小王爷来信递过去。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大长公主很快也察觉出不对,“皇商蒋家?”

这四个字亦引起了在座宫妃注意,当即便有人说道:“皇商蒋家?不就是那个家里只有一个独女的人家?”

这是阿玲第一次走进恵大长公主视线。

智子莫若母,大长公主知道,自己儿子是对人家姑娘上心了。意识到此点,瞬间她产生了跟邵明大师和勤正帝一样的情绪:儿子从没对她这样好过。

嫉妒之下她对阿玲生出了天然的敌对,说是皇商,归根结底还不是个商户人家?

不仅是她,随着有人提及皇商蒋家,见坐在上首的皇上、太后以及大长公主三大巨头没有反对,在座各位人精也开始畅所欲言。

“要说这蒋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在青城百年经营,也算是富可敌国。”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排于最末,可事实却是衣食住行样样都离不得银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各行各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总归是受人尊敬。宫妃虽大多出自官宦之家,可入宫后种种打点,也大抵知道银子好处,这会他们对阿玲的态度就颇为微妙。

既羡慕她坐拥金山银山,暗地里又为自己羡慕一商户之女而十分不齿。

“家有金山银山又如何,还不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之女。”一位颇为清高的宫妃冷哼道。

大长公主皱眉,身为一母同胞的姐弟,她有着与勤正帝同样的品质——护短。蒋家姑娘那是她儿子看中的人,她可以嫌弃她出身低,别人嫌弃就不行!

什么,你说这些宫妃不知道她儿子看上人家姑娘?

她可不管。

勤正帝初登基那几年,主弱而国疑,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连亲生儿子置身险境都无可奈何。对于一个护短的人来说,这是何等的痛!她发誓一定要弥补这等遗憾,可等皇上地位稳固后,儿子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保护,甚至有时候反过来保护她。

空有一身本事却没地方使,这些年她都快憋死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大展拳脚,她又岂会放过?

正好这宫妃表面清高,暗地里没少给皇上吹枕头风,甚至有几次连带上她。虽然这风没吹动皇上弟弟,可在后面搅风搅雨也惹人厌恶。

想清楚后,大长公主幽幽开口:“银子可是个好东西,西北打仗、宫中富贵、黄河赈灾,哪样不需要银子?”

勤正帝自然听出了皇姐话中浅层次意思,那宫妃是他最近比较宠爱的一位,可也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新鲜劲过去得差不多,最近她又总在他面前说酸话,他早已厌了。

“皇姐所言有理,皇商蒋家可在本次征募军饷中立了大功。”

清高宫妃脸色变了,下首敬陪末座的其他人则面露喜色。皇上只有一个,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们就会有更多机会。

“我看景渊来信上,那蒋家何止是帮了大忙,还救了他性命。”

大长公主笑道,一开始出于嫉妒她本能地敌对阿玲,可这会护短之心升起,她开始摒弃偏见,平和地去看待整件事。即便她那傻儿子有可能被女人迷花了眼,傻乎乎陷进去,可他身边还跟着邵明大师。

邵明大师乃是她至交好友,前些年危险时她更是将儿子托付给他。一手带大景渊,邵明大师疼爱他的心不比她这当亲娘的差。既然他默认此事发生,那蒋家姑娘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有了这层保障,大长公主开始安心地护短。

在太后听闻此事好奇问起来时,她便耐心解释蒋家是如何组织商船,协助儿子剿灭了谋逆的定州同知以及麾下府兵,保住了这次运往西北的良饷。

“娘,不仅如此,多年来蒋家为善一方,为青城百姓做了不少事,景渊信里都写得很清楚。”

大长公主将信交给太后,后者扯出去老远,眯着眼睛看清来龙去脉后点头,满脸感慨道:“还真是难得的积善人家。”

“娘,这人不仅得看出身,更重要的是看秉性,我看蒋家人秉性不错。”

“你说得有理。”

儿子的小妾和为了他们母子受尽委屈的亲生女儿,太后会选哪个?答案不言而喻!拍着大长公主的手应承此言,也彻底宣判清高宫妃失宠的命运。

后者当场变了脸色,可在这深宫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大抵是凭着受宠程度而来,踩低捧高实乃常事。先前她受宠时,打个喷嚏都有人嘘寒问暖;这会明摆着失宠,任凭面色苍白如纸,也只收到一堆幸灾乐祸的目光。

没有人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皇上就在面前,大部分宫妃都忙着巴结大夏最有权势的三人。

“既然蒋家如此仁义,是不是该赏赐一二?”

坐在太后右侧,全程沉默不遮掩大长公主风头的皇后适时提议道。

给蒋家奖赏?那岂不是应了那臭小子意!心里依旧存了些别扭的勤正帝神色踟蹰,见此皇后善解人意道:“蒋家只有一女,听闻诸位妹妹所言,这些年也未曾过继子嗣,想来对此女疼若珍宝。臣妾想着,若不封赏此女一二?”

这主意好!

此言一出,勤正帝与大长公主的眼睛同时亮了。前者想着,封赏蒋家姑娘而不是蒋家老爷,而且还是以皇后名义下旨,他总算没被外甥牵着鼻子走;后者则想到,送到王府的俏丫鬟送个荷包,都被他以不守规矩为名被扔去灶上做烧火丫鬟。自家儿子就这脾性,入眼的怎么都行,不入眼的冷若冰霜。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八成是要娶回来,那这姑娘身份越高越好。

“皇后说得有理,那蒋家姑娘亲带船队前往虎牢峡,实在是有勇有谋,理当嘉奖。”

勤正帝本来已被皇后说动,打算封蒋家女个最底层的仪人。可大长公主开口,这位份就有点太拿不出手。

“就封她个县君,至于规格,皇后看着办。时辰不早,阿娘也饿了,传膳,你们也都退下。”

各路宫妃纷纷退下,有跟清高宫妃不对付的,这会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落井下石。而慈宁宫内,流水般的菜肴摆上来,帝后二人连同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全家人一同用膳。

对于大长公主和勤正帝来说这不算什么,可留下来的皇后却是感慨万千。往常这种时候,她总是跟其余宫妃一直退下,然而此次大长公主却破天荒叫她留下来。

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心下隐隐有了计较,在封赏阿玲时她格外用心,丝毫没因她是个商户之女而有丝毫怠慢。县君所用冕服、首饰皆是由内务府最好的工匠制作,精美绝伦不亚于郡主,而册封懿旨更是极尽美好词汇。

整体算下来,这等册封县君,竟不比郡主差多少。

一切准备完毕后,这份大礼被装车,由礼部官员一路护送南下。而此时,离着勤正帝派遣大理寺与五城兵马司为副使下江南,过去了已经有半个月。

副使都是勤正帝提拔上来的亲信,虽惧怕跋扈之名满京城的广成王,但也知道这位王爷绝对是大夏最不能惹的几位主之一。即便离京前各方势力嘱托,一定要趁此机会好生打压异己,争取将青城这块肥肉争到自己碗里,成为自家党派日后的钱袋子,可真到了青城本地后,两位副使还是轻易不敢造次。

对于他们的反应,陈志谦也是乐见其成。

自打因伤跟随蒋家商队返回青城后,他就受到了那丫头前所未有的殷勤招待。一日三餐皆要过问不说,每日还亲手给他熬补汤。虽然这其中被蒋先使了不少绊子,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时刻脸色苍白下,几番争斗过后反而又巩固了在那丫头心中的地位。

总而言之,他现在日子过得很舒坦:每天睡到自然醒,代师傅教下那丫头功课,闲来无事逗逗院子里飞来飞去的鸟雀,好不悠闲惬意。

这种境况下他很容易便明白了,何为“从此君王不早朝”,呆在蒋家养病的他简直乐不思蜀。

要是这两位钦差真使什么幺蛾子,指不定他烦躁之下会直接将其喂了水匪——反正有吴有良先例在,直接推他头上就是,根本不用再想任何理由。

好在他们识趣,既然如此他也做起了甩手掌柜,活交两位副使去干,他则抽空陪阿玲装饰铺子。

连带前面拍卖宴刚结束时那几天,差不多一个月过去,铺子已经差不多修缮完毕。修缮的主意来自于小王爷和阿玲,而主要修缮流程则由沈不真与苏小乔亲自监督。综合了小王爷在天家养出的不凡品味以及阿玲对颜色独到的见解,再有后者百分百执行他们的观点,当初不显眼的铺子,这会彻底旧貌换新颜。

择一个良辰吉日,铺子开张。

阿玲名声在外,她开的铺子天生被人关注。青城百姓慕名而来,首先被铺子独特的装潢所吸引,而后便又被其中所兜售的迷彩布制品引起了极大兴趣。问下价钱,还不贵,属于比寻常帕子贵一点,但多掏那几个铜板也不会心疼的层次。胡老爷帮他们争取箫家毁契银子的事在前面,这会大家手里宽裕,乐意卖蒋家姑娘个面子。

铺子一开张便取得了极大成功,而帕子绣鞋等物买回去后,很快在青城引起了一股潮流。

初开张,阿玲便取得了极大成功。不过在这成功背后,她却纳闷另一件事。

“玉哥哥,你怎么还不去审案。”

铺子没开张前,忙前忙后这丫头支使起他来不知道有多顺手。现如今铺子正式开起来,眼见一切进入正轨,这便开始赶人了。

此时此刻的小王爷全然忘了,先前他帮忙做事后阿玲是如何殷勤地端茶倒水递帕子,回府后还亲手奉上十全大补汤,各种关怀备至让他直恨不得多帮她点。或许正是因为前面太过舒服,完全沉醉于温柔乡中的小王爷,在被审案逼迫着离开时才会生出种被卸磨杀驴的愤怒。

“怎么,不需要本王了便赶我走?”

玉哥哥自称本王,不对劲。

自打认识小王爷以来,阿玲辨识人心的灵敏程度直线上升。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她急忙开口。

“玉哥哥误会了,两位副使查了也有几日,这几日事件逐渐平复,城内也已经平静下来,想必事情已经弄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您出手。”

顾不得生气,陈志谦陷入惊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他离开青城没几日,这丫头整个人跟开窍似得。前面虎牢峡的种种布置,可以说是因为她太过关心他超常发挥。但如今仅从城内逐渐平息的流言蜚语,便能推断出京中前来的副使进展,这不是聪慧还能是什么?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虎牢峡出现大批水匪之事也随着归程的蒋家船队一道传入青城,不少老人想到了前些年的倭寇,一时间青城人人自危。皇上派来的副使来此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安抚人心,务必不能让此事耽搁了春绸。

勤正帝不是个坑外甥的渣舅舅,非但不坑,相反他还十分护短,虽然心下跟外甥别着苗头,可他派来的人确实一等一的能臣干吏。种种手段用下去,不过几日便稳住了人心惶惶的百姓。

稳住百姓后便是查案,谋反可是重罪,向来要牵涉不少人。可如今本案事实再明确不过,说来说去就一个定州同知吴有良。可皇上意思摆在那,该怎样把事情扩大,拖更多不和圣意之人下水,成为了当下最大的难题。

两位副使在离京前,曾接到各自党派最高领导人指示,务必要趁此机会干掉不对付的哪个哪个人。可摄于小王爷淫威,此刻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早点查完,剩余时间玉哥哥也好安心修养。”

阿玲最后一句话彻底说服了小王爷,反正事情早晚都要做,还不如早做完。

至于做完后一同回京?他就不信自己不想回去,这俩副使还能把他逼回。先前他托着也是因为如此,过惯了有那丫头的舒坦日子,扯着审案由头,他还想再青城多呆段时日。

“依你。”

轻轻抚摸下他头上花苞,陈志谦恋恋不舍地出门。刚迈出门槛,他便策马疾驰朝官衙走去。

前面虽然一直赖在蒋家养伤,可他每日也会收到暗卫来报,是以对整个案子并不陌生。皇上舅舅的意思他大致明白,不过是想借谋逆削弱太上皇以及广平王府势力。

对于太上皇这个便宜外祖父,他从未谋面,从小听到最多的便是他如何坑外祖母与亲娘,本就薄弱的血脉亲情早已湮灭在这些传闻中,对其下手他没有丁点不忍。只是广平候府这边他却有些迟疑。

一路赶到州城,他在大牢内看到了被羁押的吴有良。

不同于半月前的一派官威,此刻的吴有良带着手铐脚镣,身上也因用刑和牢狱之灾没一块好肉,完全是一副颓废的模样。

见到他,他萎靡的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光彩,“两位副使欲借此事拖广平侯下水。”

对此陈志谦心下早有预知,朝中各派系盘根错节,看不惯广平王府的大有人在,眼馋其手中西北军权的更是多如牛毛。吴有良是广平候的老部下,大好时机岂能白白浪费。

“莫非此事与他无关?”

“事已至此,真正有关无关还重要?小王爷应该比末将还清楚,对于上位者而言,真相如何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做才能达成目的,赚取更多利益。”

悲凉地笑出声,他继续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末将是活不成了,有一言想说予广成王。”

“哦?”

“当日在虎牢峡王爷说得清楚,这一身荣耀与广平候府无关,确实如此。可不管皇上对您有多好,广成王您毕竟姓陆,在世人眼中您并非皇家子弟,而是广平候府的嫡长子。嚣张跋扈并非多大问题,位高权重者又有几个真正礼贤下士?你们有傲气的资本。可欺师灭祖那却万万为世人所不容,广成王,归根结底您与广平王府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竟然被他看破了。

吴有良的话正是陈志谦迟疑的原因,这些迟疑并非来自自身,即便那是他的父族,前世对上广平王府他也没有丝毫迟疑。那时他无牵无挂,可如今他有了那丫头。狂傲不羁并不算什么,可忤逆不孝便是为世人所不容,前世那丫头已经够苦了,这辈子他不想让她因为他遭受世人唾弃。

“你所言有理。”

不愧是恩侯的种,关键时刻该向着谁还很清楚,吴有良眼中顿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王爷听进去了,那末将也能安心去了。您放心,所有罪则末将会一力承担,绝不会扯上恩侯。”

“恩侯?”

“广平候于末将有知遇之恩,王爷放心,该如何做末将醒得。”

“醒得?”缓缓靠近他,陈志谦在他耳边吐出三个字。

这……他说得竟是恩侯在西北的得力干将。吴有良刚悬下去的心再次吊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想救广平侯?那怎么也得推出个像样的替罪羊。”

“你……”瞪大眼看着他,吴有良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你可姓陆。”

“广平王府陆家?那与本王何干。也对,毕竟面子上还有那层关系还在,本王总不能做得太过,留下个欺师灭祖的不好名声。这些时日本王养伤之余,还为此费了点心思,用了那么一时半会想出这么个绝妙的法子。广平候、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你来选。时候不多,你可得快点想。”

说完陈志谦轻拍衣袖,迈着方步潇洒地离开牢房。

留在原地的吴有良却彻底陷入呆滞,他没想到广成王竟然能这么狠。即便再恨,如今他也是别无选择。

随着陈志谦走出牢房,负责看守的衙役很快进来,押吴有良去前面提审。

此次审讯主要分成两部分,首先是从吴有良与平王的交情入手。本来大夏局势三足鼎立,京城、陪都以及西北的三方成掎角之势,互相敌对。敢与平王合作时,吴有良便打着让他对方做螳螂去捕蝉,自己黄雀在后独吞此笔军饷的念头。此事虽未成,可由此也不难看出两者间的关系。

如今自顾不暇,吴有良自然是招得痛快,从平王入手强行攀咬陪都那边一通,还真咬出几条大鱼。

事到如今他尚存一线希望,多咬几个太上皇那边的人出来顶在前面,恩侯那边能少损失些。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虽然在阿玲面前表现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要多好说话有多好说话,可本质上陈志谦还是那个京城人见人怕的混世魔王,他骨子里有着骄傲,最讨厌被人威胁。先前吴有良那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说辞,明显已经碰触到他底线。

虎牢峡十架冰冷的大型弓-弩尚在眼前,广平候想要他的命!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顾念此人?

“本王倒是想起来,吴同知出身西北,而西北军中那些兵卒,衣食住行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此事绝对与广平侯无关。”

“本侯也没说一定跟他有关,你如此紧张作甚。只是你来说说,以你一个小小同知,要这么多银子做甚。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刺杀本王?”

小王爷冷气全开,一张嘴跟刀子似得,说出来的话步步紧逼,直逼得吴有良溃不成军,最终只能按他先前在耳畔所言说出那三个字。

“就是他,他早就对广平候心怀不忿,暗地里蓄养私兵。只是养兵需要银子,这才联系上了昔日军中袍泽,如今在富裕定州认同知的罪臣。罪臣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去帮他。至于王爷那边,本次征募良饷就是为了西北军,银子早晚要到他手上,他又何故做此等事?”

小王爷只是说了三个字,吴有良这边却充分发挥好口才,扩充成了一出楚汉争霸的好戏。

总而言之案子审到这,咬出了太上皇以及广平侯两边的左膀右臂,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至于剩下的核实吴有良所言,还是他方才那句话,有时候上位者看得从来不是真相,而是此事能否合乎自身利益。如今事情主动权在勤正帝手里,是否谋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如此,本王还有伤在身,剩余事项便交由两位。”

交代完副使后,陈志谦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他健步如飞的身影,两位副使脑子里却全是方才小王爷犀利的表现。只是临审前见了一面,又逼问几句,竟然撬开了吴有良那比蚌壳还硬的嘴。

王爷英明!

随着倒春寒结束,位于青城的江南再次恢复了春光媚好,蒋府后院更是一派花团锦簇。

而今日蒋先的心也如外面盛开的春花般灿烂,原因无它,那个觊觎他掌上明珠的狼崽子终于走啦。自打从虎牢峡回来后,他便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哄着自家天真的女儿围着他转,种种殷勤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没享受过,看得他心里酿出缸醋。

偏偏有邵明大师的诊断在,他还不能说什么。

哑巴吃黄连,他心里那叫一个苦。现在好了,那狼崽子终于走了。没有他横插在中间,他得赶紧跟自己贴心小棉袄亲相亲相。

“准备阿玲最爱喝的鹌鹑汤,对还有那芙蓉酥……”

噼里啪啦报出一大堆菜名,蒋先把后厨指挥个团团转,终于在晚膳时呈上满桌丰盛的菜肴。满心欢喜地等着爱女回来,没想到他却先等来小王爷。

“王爷……”

忙活完铺子事的阿玲匆匆回府,刚进门便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是她最喜欢喝的鹌鹑汤!循着香味走到门口,她便看到那抹意想不到的玄衣背影。

“玉哥哥!”

乳燕归巢般喜悦的声音传来,陈志谦回头,惯常冷落的眼眸中蕴含着无限的温柔,“恩。”

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迈过门槛阿玲停在他身旁,“还真是你,你不是前往州府查案了么?”

“已经查完了。”

“……这么快。”愿意为他是从州府赶回来用膳,明日还要再赶回去的阿玲顿了下才反应过来。

陈志谦简单解释,“案情汇总每日都有人送来,养伤期间我有所关注,该如何做早已想好,今日前去走个过场,皇上吩咐之事已经顺利完成。”

谋定而后动向来是小王爷的风格,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有了前世后面几年的经验,有些事他很清楚。从副使口中听到“谋逆”二字时,他就已经明白皇帝舅舅意思。这事最难的地方不是剿灭水匪,也不是给吴有良定罪,而是如何将此事闹大,拖更多看不顺眼的人下水、问罪。

问罪处置完后,顺便再在这些紧要位置安插自己人手。这是皇帝舅舅一贯的做法,就这样一环套一环,登基多年他对朝廷的掌控力度越来越强,再也不是先前那个隐在太上皇阴影下的傀儡皇帝。

当然安插自己人手那都是后话,他要负责的只是前半部分。早已意识到此点,养伤时他已经合计过各方关系,制定了几套方案。

本来他没想着能拖广平候的左膀右臂下水,没想到吴有良那么不经吓,三言两语就进了他设置的圈套。

“中计了!”

在陈志谦这样想的同时,审讯完毕被押送回大牢的吴有良也回过味来。

“小王爷让我从恩侯和他的亲信中选,其实我完全可以死咬着不放,为什么一定要从这两个中间选。”

其实也不怪吴有良,先前两位副使也是有手段的,各种刑罚用下来,饶是他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住。之所以硬撑着不招,就是想着小王爷到后事情可能有所转机。

可后面事情发展却完全打他个措手不及,小王爷的确顾忌父族所带来的影响,这点如他预料中完全一致,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怎么都没猜到结尾,小王爷竟想出了如此阴狠的处理方式。

“恩侯自断一臂,到头来却全为他保全了名声。”

什么便宜都让小王爷占了去!激愤之下,他挣起手铐脚镣,五内郁结之下脸色十分纠结和狰狞。

成王败寇,无论他如何难受,这会都不会有人在意。听他弄出来的动静太大,狱卒直接过来啐一口痰,“都快死了还不安生,再折腾下去,别怪咱们对女囚那边不客气。”

“女囚?”

“莫非同知大人不知,您犯得可是谋逆之罪,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谋逆!怎么可能!先前审案的副使分明没提过这一茬,他们只跟他说,若是能多多招认,可以减轻罪责。

彻头彻尾的骗局!他对不起恩侯,更对不起全家老小。剧烈挣扎的吴有良冷静下来,蜷缩成团,黑暗中他眼前全是儿女的身影。他的女儿今年才八岁,最小的儿子开春刚满周岁。他们还那么小,整个人纯洁如白纸,笑起来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却已经注定要被牵连,迎接卑贱而永无光明的后半生。

他都做了什么孽。

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军汉吴有良更是硬汉,可此时此刻幽暗逼仄的牢房内,他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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