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每一寸肌肤都似在断裂,每一处血肉都似在烈火上炙烤,每一根骨头都似被碾压成粉末。
睁开眼,是黑暗,闭上眼,还是黑暗,痛到昏迷,又从昏迷中痛醒。
我是楚璃,我现在躺在一朵食人花的花蕊里,食人花细细的花蕊像一根根最锋锐的针,刺进我的身体,花蕊上分泌的汁液,灼烧着我的血肉和五脏六腑,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已是支离破碎。
云梦泽泽主说,等到食人花开,我身上的琉璃蛊就彻底拔除干净。
黑暗中,我不知岁月流逝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会在下一次昏迷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要活下去。
我在黑暗中,想着她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一扬眉一抿唇,一抬手一顿足,想着我曾在她丰润的红唇上攫取过芬芳。
我不怕死,我只怕死了以后,会没了她的记忆。
我要活着想念她,直到食人花开……
一缕清新的气息透了进来,我慢慢睁开眼睛,黑暗不见了,眼前是一线高远的夜空,闪烁着几点晶莹星光。
身上所有的痛已经不翼而飞。
我看见,食人花硕大的花瓣缓缓张开,无尽夜空在我头顶,风从上面吹过,带着花草的芬芳,那些细针般的花蕊从我的身体里慢慢退出,缩回花心。
此时的我,宛如刚出生的婴儿,一丝不挂,躺在食人花的花心上,我痴痴看着夜空,直到第一缕霞光升起来,我才从花心里走出来。
我身后,食人花浅黄色的花瓣慢慢合拢,远远看去,就像一弯挂在藤蔓间的上弦月,清冷又孤高。
谁会想到,天下间最毒的食人花,原来是这般模样。
我一步一步走到水边,静静看着我现在的模样。
湖水里男子的五官精致邪魅,和昔日的我,没有半点相似,而那曾经的满头乌发已成雪。
发如雪。
我白了头发,换了容颜,却还能记着她,真好。
我在洗心岛住了下来。
食人花就长在洗心岛上,是岛主欧阳莜精心培育出的镇岛之花。
欧阳莜告诉我,我在食人花里待了三百六十五天,我是第一个经受住了食人花的煎熬活下来的人。
食人花能解天下万毒,可是,也要忍受拨皮拆骨般的痛苦,有人忍不下去,发疯或者自尽,就变成了食人花的肥料,
欧阳莜说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有些讨厌,因为我长的比女人还明艳,但是现在她有些佩服我了,所以允许我在洗心岛住下来。
云梦泽里的人,真是很有趣。
我在洗心岛靠近湖边的地方搭了一间木屋,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窗边,看着湖水发呆。
阿浔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在湖水里,当时的她,穿着很古怪的衣服,躲在湖水里,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小鱼儿。
阿恣明月心功法大成,我不是他的对手,阿浔的出现,给了我逃走的机会,我抓住她,把她扔向阿恣。
我记得,在我叫她师妹的时候,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倏的转向我,眼神里先是惊诧后是恼怒,显然猜到了我的用心。
如果,当初我没有用她来阻挡阿恣,而是带她走,那么,结果,会不会不同?
有一天,欧阳莜问我,为什么晚上总看着湖水发呆,我告诉她,曾经有一个少女突然出现在湖水里,我抓住了她,却又丢弃了她,我很后悔,很想她。
欧阳莜给了我一颗种子,让我种下去,她说这叫念花,只要每天用心头血供养它,那么等它长大开花的时候,心中想念的那个人就会出现。
我把念花种在窗边,每天用银针刺出一点心头血浇灌它。
日夜流转,一天一天过去,我看到种子破土发芽,又从一颗小小的花芽,长到了一尺多高,近乎透明的花茎上,长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片不同颜色的叶子。
可是,它还没有开花,只是在七片叶子中间,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花苞,透明如琉璃,微光流转。
欧阳莜看到念花花苞的时候,险些把眼珠瞪出来,她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念花,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真的用心头血养成念花。
我问她,那么喜欢培育各种稀奇古怪的花,为什么不尝试养念花。
她撇嘴,说曾经想试试,可是第一天刺心头血的时候,她险些痛晕过去。她本来想过抓一个人养在岛上,每天取他的心头血种念花,奈何只有本人心甘情愿,亲手取血,亲手供养才行,既然自己熬不住痛,拿别人的又没用,她只好放弃。
我笑了,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念花花苞长成以后,我白天盯着念花看,晚上就睡在念花边,我怕我错过开花,错过看到她。
那一天,太阳刚刚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在念花的花苞上的时候,我看见花苞开始一点一点的张开,透明的花瓣像是琉璃雕成,花蕊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晶莹剔透又流光溢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
花开了,她来了吗?
我抬头,看见一艘小船向岛上驶来,船头上,并肩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我的目光,直直盯着那个女子。
是在做梦吗?阿浔真的来了?
我不敢眨眼,怕自己真的是做梦,一眨眼之后,她就不见了。
阿恣和阿浔来到了房前,我们隔窗相望。
“前辈,这花好漂亮。”
她叫我前辈?我垂下眸子,瞥见了肩上的银发,淡淡笑了笑,我已经换了容颜,她不认得我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童颜鹤发吗?前辈竟然有这么神奇的驻颜术,能不能传授我一点?”她大而黑的眸子盯着我滴溜溜转,带着猫儿般的狡黠,丰润的红唇微微嘟起,娇憨之极。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娇俏调皮,可是她为什么变得那么瘦,那么苍白?好像一阵风过去就会被吹倒。
我面无表情,伸手去搭阿浔的脉搏,我看见,阿恣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内子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忽然变得越来越虚弱,泽主让我们来洗心岛,说洗心岛的主人能治好内子。”
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我淡淡一笑,放开阿浔的手腕,回身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味药。我告诉了阿恣几个地点,让他去找齐这几位药,药拿到以后,才能彻底治好她,这段时间,我可以先给她慢慢治疗。
阿恣要去拿药的地方虽然都在云梦泽,可是却离湖心岛很远很远,远到他每去一个地方,都要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
阿恣拿了单子,使劲抱了一下阿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洗心岛。
我看见,阿恣在上船前,趁阿浔不注意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有一种预感,阿恣可能认出了我。
所以,他才很放心的把阿浔留在岛上,他知道,我绝对不会伤害阿浔。
我冲阿恣笑了笑。
我在我的木屋旁边,用岛上特有的一种花木,给阿浔盖了间房子,让她住在里面,日日吸收花木的味道,这花木的气味可以滋养她的形神,让她的身体不会继续衰弱。
我们一墙之隔,每晚我都能听见她睡着后的呼吸声。
真好。
我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阿浔在说话。
我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儿,叫星儿,虽然生的时候经历了一些波折,可是那个叫星儿的小婴孩很健康,很漂亮。
她一直叫我前辈,经常猜测我的年龄,她认为我没准已经有一百岁了,我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为什么我在她体内发现曾有过琉璃蛊和凤檀丹这两种天下难得一见的奇物。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听到我的话以后,她先是一怔,随后神情有些黯然,慢慢叹了口气。
她说,这和一个男人有关,那个男人害过她,也救过她,最后还为了成全她,丢了性命。
说到最后,她的眼圈有点红,她说,那个男人太坏了,用那般残酷的法子,硬生生让她记住了他,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我又难过又欢喜,原来我在她的心里,终究是留下了印记。
时间一天天流逝,我整晚整晚不睡,听着她的呼吸声,我怕睡着以后,时间过去的太快。
等到阿恣找齐药物赶回来,阿浔已经在岛上住了半年多。
我拿走药物,告诉阿浔,三天后,她只要再经历最后一次治疗,就能彻底好了。
她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说,她很想女儿,等身体一好,就要赶回去看女儿,我看着她依在阿恣怀里,那般欢喜的说着,我的心,又是欢喜又是痛楚。
欧阳莜晚上来找我,她问我,为什么不用食人花来治疗阿浔身体里的伤病。
我说,舍不得她受那般折磨。
欧阳莜说我是个傻瓜,不过她也越来越佩服我了。
三天后,阿浔静静睡在药池里,我躺在她身边,伸手抱住她,一根细细的银针插在我的心口上,银针的另外一头插在阿浔的手腕上,银针中间是空的。
我的血,在阿浔的身体里流动,阿浔身体里的伤病,被我引到了自己身上。
在阿浔醒来之前,我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离开了药池。
食人花的花瓣再次张开,欧阳莜看着我迈进食人花,突然喊道:“傻瓜,这一次你可能真的会没命!”
我笑了笑,躺在花心上,看着那巨大的花瓣慢慢合拢,黑暗彻底把我包围,我感觉到,锋利的花蕊开始刺进我的皮肤。
当第一波疼痛袭来的时候,昏昏沉沉中,我隐约听到欧阳莜的声音。
“你连念花都种出来了,不帮你也不成了。”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我失去了所有知觉,我想这次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
我是被一个声音吵醒的。
“发财了发财了,这货色怎么也能让我重新升级我的飞船了……”声音又甜又糯,感觉非常熟悉。
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的面容,大而黑的眸子,挺翘的鼻尖,丰润的红唇,正对着我一边流口水一边砸嘴,好像我是什么美味似的。
这是什么地方?周围散发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辉,像是一艘船,却又是圆形的,有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可是我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她分明是阿浔,她的容颜,她的长发,都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身上却穿着古怪的衣服。
“喂,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是你的主人水千浔……”少女双手插腰,对着我凶巴巴的说。
我突然从她身后的镜子里看见,我又恢复到昔日的模样了,银发也变回了黑发。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只知道,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的阿浔,我冲着她微笑起来……
------题外话------
楚璃变成小水水的俘虏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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