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赶着马车,缓缓驶出客栈。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以后,魏先生朝那些杂役打扮的护卫做了几个手势,护卫们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院子。
马车驶出客栈,刚要拐上主街道,一辆装满青菜的牛车匆匆往客栈方向而来,正和马车迎头碰上,赶着牛车的男子神情木讷,面容黢黑,和寻常的乡下男子没什么区别。
他看到马车过来,急忙跳下牛车,拉着牛脖子上的缰绳,想要让牛车避到路边,可是那牛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不但没有被拉开,反而冲着马车撞了过去。
幸好赶马车的车夫技艺高超,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劲拉着缰绳,强行将拉车的马转了一个角度,避开了冲过来的牛车。
马车车身震了震,挂在车窗上的帘子飘起来,露出楚璃的侧脸。
就在这一瞬间,马车外,从不同地方投来数十道视线,都落在了楚璃的脸上,随即窗帘落下,隔断了那些视线。
赶牛车的青年好不容易拉住牛车,回头去看马车的情形,发现马车上已经走远。青年男子本来木讷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阴沉。
很快,一群打扮各异的路人,有提着鸟笼的老者,有担着扁担的青年,也有蒙着面纱,款款而行的少女,夹杂在人群中,跟上了那辆马车。
水千浔端坐在马车里,刚才马车避让牛车时,窗帘瞬间扬起,她只是竖了竖小眉毛,大而黑的眸子滴溜转了一圈,眼中闪过若有所思之意。
楚璃这时候,忽然伸手解开衣衫,水千浔瞪着他:“你干什么?”
“当然是脱衣服了,难道我要穿着这湿漉漉的衣服去斗花节?”楚璃似笑非笑的说,一边说,一边手不停,很快就脱的只剩下一条底裤。他的左手和水千浔的右手扣在一起,好在他的衣服袖子宽大,倒也顺利脱了下来。
水千浔来不及阻止,也没办法阻止,只能转了头,不去看他。
楚璃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伤口的血已经凝结,他随手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只药瓶,拧开瓶盖,把里面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又撕下一截布条,裹住伤口。
这时候,他才从车厢里的木箱里取出一套衣服,重新换上,依旧是天水之青色的衣衫,做工质料却更加精美。随后,他拭干头发,拿梳子梳理整齐,重新挽起,不到一炷香时分,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水千浔撩起自己这边的窗帘,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时不时同旁边经过的路人聊两句,问起斗花节的事情。
路人倒也热情,见马车里的少女清丽甜美,笑容娇憨,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斗花节的来历等等如竹筒倒豆子般讲给水千浔听。
水千浔和几个路人攀谈过后,心里确定楚璃没有骗她,滇州的斗花节,确实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都会在这一日齐聚滇湖,赏花赏美人。
这时候走在马车边上的,是一名骑马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穿着一身束腰武士服,腰间挂着一把宝剑,颇有几分英武之气。
刚才水千浔从马车里面探头出来,和走在马车边的行人攀谈,这男子正骑着马走在马车后面,他看到马车里少女的侧脸时,眼中顿时一亮,策马上前,加入到话题里。
水千浔对斗花节了解的差不多了,正想放下窗帘,不料那男子却用倾慕的目光看着水千浔,殷勤说道:“在下在滇湖边的酒楼已经订了一个包厢,正好能把滇湖的景色尽收眼底,姑娘看样子是第一次到斗花节,不如让在下稍尽地主之谊?”
男子话音刚落,就看见窗帘又被拉开了一些,少女旁边多了一个男子,五官如画,姿容艳逸,明媚的面容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不由得一呆。
水千浔刚才只是掀起一角窗帘,探头出来,外面的人自然看不到马车里面的情形。骑马男子没想到马车里面还有一名男子。
“如此甚好,我替我家娘子多谢这位公子了。”楚璃笑吟吟的说,只是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
骑马男子表情僵硬,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落在马车后面,看到马车走远,他忽然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窗帘放下,水千浔瞪着楚璃:“谁是你家娘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若是喜欢,别说我的舌头,我从头到脚整个人你都拿去,我也是欢喜的。”楚璃俯头对着水千浔耳边,轻声说道。
他个子比水千浔高出大半个头,并肩坐在那里,水千浔的头顶只到他的下巴,他这么一俯头,嘴唇几乎碰到了水千浔的耳朵,鼻端全是他身上馥郁而好闻的香气。
水千浔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缩了缩,目光对上他波光潋滟的眸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身体莫名发软。
“离我远一点!”
水千浔抓紧软剑,用剑尖威胁般的抵住他的侧腰。
楚璃似笑非笑,看着少女脸颊上浮起的一抹红晕,又轻轻朝她的耳垂上吹了口气,这才扬起头来。
水千浔几乎要抓狂,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吗?她恨不得一剑把楚璃戳个透心凉,这货到底想干什么?
“师妹,你带我去斗花节,那里人多眼杂,到时候你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必然引起众人瞩目,你想用这法子让皇甫恣知道你还活着,虽然很聪明,可是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楚璃靠在车厢壁上,懒洋洋说道。
水千浔一怔,楚璃竟然猜到了她的打算。
楚璃进入滇州,行踪隐秘,必然有不可告人的打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的行踪,说不定会给他增加一些麻烦。另外在滇州这种边境处的大城市,又是南下北上的交通要道,必定有大翰的眼线潜伏在这里,斗花节上若是发生什么大事,自然会传回到天煌城。
到时候皇甫恣知道她和楚璃在一起的消息,知道她没有死,以皇甫恣的心智,定然能推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他自然也就解除了心魔。
水千浔思忖了半天,觉得目前只能用这个法子尽快把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可是看到楚璃这般有恃无恐的说出来,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计划只怕很难成功。
此时,马车的速度越发的慢起来,越靠近滇湖,街道越拥挤,行人马车混杂在一起,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行进。
水千浔心念百转,思忖着楚璃话中的意思,不过就算楚璃点破了她的打算,她也不会轻言放弃,这些天来,每次闭上眼睛,她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皇甫恣抱着那具尸体离开时的背影,无比寂寞,无比萧索。
她的心,就像在地狱里煎熬。
“你想阻止我?”水千浔冷笑道。
“不用我阻止,在滇州,只要被人认出我,我保证你连楚世子三个字都没说出口,就会被人乱箭射死。”
“你在唬我?”水千浔盯着楚璃,“你是卫楚国的世子,也是未来的卫楚国国主,在卫楚国里,难道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杀你?”
“知道我为什么和皇甫恣誓不两立,必要杀他而后快吗?”楚璃忽然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水千浔的黑眸微微收缩,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她心里。
“现在卫楚国的国主,名义上是我父王,实际上是楚玉枢独掌大权。楚玉枢是我父王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王叔。当年皇甫恣暗中谋划,策动楚玉枢软禁我父王,成为傀儡国主,我母妃,也可以说是因皇甫恣而死。”
楚璃说话的语气无悲无怒,听不出半点情绪,可是水千浔却仿佛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悲愤。
“你们之间的国恨家仇,那是你们的事情。”
楚璃淡淡一笑:“是啊,那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本不应把你牵扯进来的。可是,你终究还是被卷进来了。”
水千浔垂下眸子,不说话。
“现在皇甫恣已经控制了天煌城的局势,那晚段国公的大军围住宫城,本以为胜券在握,可是谁料到皇甫恣见机极快,出动墨缨卫精锐,直接控制了皇帝。”
水千浔听楚璃提起天煌城的情况,顿时凝神静听。
“皇甫恣身为太子,有用皇帝名义调集御林军,号令百官,而皇甫意身受重伤,最终飞羽卫护着皇后和皇甫意,撤出皇宫,和段国公汇合,带领麾下大军离开天煌城,在天煌城西北驻扎下来,和皇甫恣形成对峙之势。”
水千浔听到皇甫恣身受重伤,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她是亲眼看到那个冒牌货给了皇甫意腹部一刀,希望他平安无事。
可是楚璃为什么这时候给她说起天煌城那面的事情?
很快,楚璃的话就解决了她的疑问。
“楚玉枢既然知道皇甫恣控制了天煌城,他就不会再顾忌皇甫意和段皇后,自然要对我下手,只有杀了我,等我父王死后,他才能顺理成章继承国主之位。这滇州城里,到处都是楚玉枢的人。”
“只要你在这里一露面,他就会让人杀了你。”水千浔彻底明白,为什么楚璃这一路南下,行踪都如此隐秘。
“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玉枢的人,多半已经盯上了这辆马车,你想挟持着我在斗花节上闹事,反而会让他的人浑水摸鱼,趁机杀了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挟持着你闹事呢,也许我只是想逛逛滇湖。”水千浔大而黑的眸子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笑意。
楚璃盯着水千浔,眼底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慢慢淡去,眸光越发明亮。
马车里面静默下来,只听到街道上鼎沸的人声,还有车轮碾过石板路时,那细微几不可闻的辚辚声。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透过窗帘缝隙,水千浔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上,看到了一大片的湖光山色。她让马车找了个空地停下来,淡淡对楚璃说:“魏先生必然带着你的人暗中跟随,别让我看到他们。”
说完以后,她伸手拉住楚璃的手,推开马车门,缓缓走下马车。楚璃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遮住了两人手腕上的紫金链,也遮住了水千浔手中的软剑。
软剑的剑尖,就抵在楚璃的侧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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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快点来吧,呜呜,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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