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6章
她听见堂屋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笑着对玉洁招了招手,柔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陪我,快些坐下,顺便帮我瞧瞧这些东西。”
说着话,尔芙就如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了几样木雕的小玩意儿。
这些都是小七和弘轩小时候,她特地请内务府的工匠精心雕琢出来的小玩具,本来她是打算找出来给玉清和那些旧衣裳一块带回去的,不过这一找出来,瞧着这些孩子们的旧日玩具,她就不敢拿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这些用上好木料雕琢出来的卡通玩偶,在通风凉爽的库房里存放几年后,竟然出现了一点点的暗褐色痕迹。
玉洁几个玉字辈的宫婢和陪嫁丫鬟是亲自照顾着小七和弘轩长大的老人儿,所以即便是康熙帝另赐了带日字边的昪字为名,她仍然习惯称呼弘昪为弘轩阿哥,她随手接过这些眼熟的小玩具,还未仔细瞧过,便已经笑吟吟地抬头说道:“这是小七格格和弘轩阿哥曾经玩过的小玩具?”
“是啊,那时候小七和弘轩都很喜欢这种小玩具呢!”说起旧事,尔芙也笑了。
“主子今个儿怎么将这些找出来了?”玉洁手里拿着一只呈蹲坐姿势的小猫玩偶,接茬说道。
“本来我让人找出来是想送给玉清肚子里的孩子玩的,不过我发现这些小玩具都好似发霉似的出现了黑点,怕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妥,便没有让玉清带回去。”尔芙闻言,调整了下姿势,也拿起一个其他造型的小玩偶,指着玩偶上星星点点的暗褐色痕迹,绷着脸说道。
玉洁顺着尔芙手指的位置看过去,这才注意到玩偶上的暗褐色痕迹,她忙问道:“主子找人看过了么?”说完,她就将尔芙手里拿着的那个猴子吃桃的小玩偶,也拿了过来,连同尔芙身侧放着的其他几个造型别致的木雕玩偶,一块放到了距离尔芙比较远的一个角几上,又拧了湿帕子给尔芙净手,这才重新坐回到了罗汉床下首摆着的绣墩上。
尔芙倒是不以为然的笑着,她有些自嘲的开口说道:“你不必如此小心,你还不知道我的身子,早就被后院那些女人暗算坏了,好在我还有小七和弘轩、米团他们三个孩子,所以我现在不怕那些阴私狠辣的暗算手段了!”
不过说完,却还是顺着玉洁的意思用湿帕子仔细擦拭干净接触过玩偶的双手。
“主子,您实在不必如此想,胡太医和梁太医的医术高超,兴许能治好您的身子,让您再次梦熊有兆呢!”玉洁深谙尔芙的性子,哪里看不出尔芙还是很在意自个儿不能生育这件事的,忙轻声安慰道。
尔芙早些时候还会相信这些安慰人的话,但是这一年多的苦药汤喝下来,她早就已经想开了,不过她还是不愿意被人用怜悯的眼神瞧着自个儿,所以她故作洒脱地摆了摆手,指着远处角几上放着的那些玩偶,有些不快地嘟着嘴,扬声说道:“没关系啦,不说这些,还是说说这些有意思的小玩偶吧!
你也知道我让内务府工匠雕琢这些玩偶,虽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但是因为是给小七他们准备的小玩具,所以并没有吝啬银钱,所用木料都是些防蛀防腐的上好硬木,现在这些玩偶放在库房几年就变成这副样子,也没有受潮虫蛀,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起来了!
本来我也不想将这事太放在心上,但是我这人就是好刨根究底,这事想不出头绪,我总觉得放在心里是个事,正好你过来了,你帮我一块想想吧,到底是有人想要算计小七和弘轩这些孩子,用那些经过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木料给工匠雕琢这些小玩偶,还是内务府那些工匠贪墨了我给他们的工料费,用宫里那些废弃家具糊弄我呢!”
说完,她还故意卖萌地歪着脑袋瓜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玉洁闻言,眉头微皱,苦思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后知后觉的恐惧来,压低声音提醒道:“主子还记得当初您提起要给小七格格雕琢这些小玩偶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让府里伺候的工匠做的,到底是谁推荐您去找内务府的工匠的么?”
尔芙恍惚觉得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她本来是打算让府中那些负责府里日常维修养护工作的工匠雕琢小玩偶的,后来听人说起内务府的工匠雕工造诣更好些,这些给皮肤娇嫩的小孩子玩的东西要格外讲究些,她也就改变了主意,还特地求了四爷跟前的苏培盛去安排这事,但是现在让她回忆是谁劝说她做出这样决定的,她又想不起那人的模样了,她满脸愁苦地思索片刻,最终决定放弃了回想,有些沮丧地摊手问道:“是谁?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这都是哪年的事儿了!”
“是宫里的那位和妃娘娘,连木料都是她从自个儿私库给您出的。”不过玉洁却将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是尔芙嫁到四爷府后,第一次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又刚好爆出有孕的喜讯,德妃娘娘破例恩准她到当时还是和嫔的长姐那里说说话,排解排解思家之情,那亦是她这个尔芙跟前近身伺候的大宫女第一次进宫,所以她将那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和妃极力劝说尔芙要用内务府的工匠雕琢玩偶的话,还记得尔柔将一块足有箱笼大小的小叶紫檀木木料交给尔芙带出宫的样子。
想到这里,玉洁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她压低声音道:“奴婢记得清楚,当时您之所以会那么快地改变主意,不但是因为觉得内务府里的工匠手艺更好些,还是听完和妃娘娘的话,担心这些木雕玩偶和巫蛊之术牵扯上,引起皇上和主子爷等人的忌讳,所以这才会让苏培盛苏公公去安排这件事。”
听玉洁这么一说,尔芙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儿。
那是她穿越过来这个陌生的时代,第一次和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姐见面,如果不是德妃娘娘开口,她根本没想过要去见这位长姐,因为在原主留给她的模糊记忆里,这位长姐待她甚是亲近、温暖,她很怕会被尔柔发现她是个躲藏在原主躯壳里的孤魂野鬼,被宝华殿那些法师抓过去给度化了,所以……
不过德妃娘娘开口,她却也没有借口推辞,所以她壮着胆子去见了那位和嫔娘娘。
她没想到那位和嫔娘娘是那么一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感觉的温柔女子,亦没有想到她和那位和嫔娘娘那般投契,虽然仍然会有种陌生感,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尔芙,还是找到了一种和闺蜜在一块畅聊的美好感觉,所以她说着说着话就将她想要给还未降世的小孩子准备些小玩偶的这种有些孩子气的事情说了出来。
尔芙本以为性格恬静温雅的和嫔娘娘会反对她这种幼稚的做法,还预备了一大堆的理由要劝和嫔娘娘同意,但是却没想到和嫔娘娘不但支持,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最后更是送给了她一块足够打一个落地柜那么大的紫檀木料。
虽然那块木料价值不菲,但是对尔芙来说,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礼物,只是因为和妃娘娘尔柔留给她的那种如沐春风的舒适观感,让她格外珍视这份礼物,所以这块木料除了被裁下一小块交给内务府的工匠去雕琢卡通玩偶,其他的部分一直留在库房里,之后她进宫的时候,尔柔知道那块木料还剩下许多,又不够做大件家具,还曾劝她将余下木料交给内务府的工匠制些小东西,免得这种边角碎料压在库里都糟蹋了。
尔芙目光深沉且阴冷地望着远处角几上放着的那些玩偶,回想着尔柔对她说的话,深吸了口气,她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尔柔劝说她雕琢的那些小摆设,比如摆在香炉旁边的炕屏,比如悬挂在内室床前的紫檀木边儿八角宫灯,再比如是盛放茶具的托盘,仿佛都是些能够接触到热源的东西……如果这些木料有问题的话,那她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生下小七呢,怕是早就在她成为四爷跟前宠妾之前就早早地香消玉殒了吧!
一阵阵的后怕如同洪水般要将尔芙淹没,但是她仅仅是怀疑,并没有下了定论。
强压下心底不安的尔芙抬手招呼着玉洁凑到自个儿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明个儿白天,你找个机会,和诗兰或者是诗情一块去清点下我院里的私库,看看那块木料是不是还在,如果还在的话,便拿着那木料去找白娇,让她找工匠给我打上一个妆匣,顺便找个经验老道的人瞧瞧那料子有没有问题。”
说完,她就苍白着一张脸地坐正了身子。
时过境迁,这块木料尔柔送给她外甥女雕琢玩偶的木料是否被做过手脚,什么时候被做的手脚,一切都不好证实,她和尔柔的关系也不再如当初那般融洽,她有些不知道自个儿这般安排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要证明尔柔和她、和原主是有姐妹亲情在的,证明她并不是个被人随意糊弄的糊涂蛋,想到这里,尔芙有些迷惘地靠在了软枕上,双目无神地望着蓝白相间的彩绘棚顶。
被自个儿的种种猜测所打击到的尔芙恍惚间,却已经忘记她之前请了胡太医和梁太医联合查检公中库房和私库的事儿,即便是那块木料有问题的话,怕是也已经早就被销毁了,因为那天被查出来有问题的东西很多,四爷盛怒之下,连想要找内务府麻烦的心思都没有,便让人将那些掺杂着腌臜东西的家居摆设都一股脑地丢到荒郊野岭的地方去焚毁了。
事实证明,这块木料里是真的被掺杂进去了腌臜东西。
因为第二天晌午,陪着尔芙一块坐在廊下闲聊片刻的玉洁毛遂自荐,和诗兰一块去库房里挑选合适打造妆匣的木料去,却并没有发现这块曾经存在在库房记档上的木料,两人细细核对过库房记档,玉洁发现这块木料就在被销毁的那部分中。
“既然没有上好的紫檀木料了,那就用水曲柳的将就着吧。”尔芙装作没有任何反应似的随口吩咐道,但是目光却已经落在了放着那些玩偶的一个锦盒上,她不想当着诗兰和诗情这两位伊尔根觉罗氏福晋替她安排的陪嫁丫鬟的面,去揭露瓜尔佳氏族里发生的阴私事,一直等到诗兰和诗情被支使到外面去,她这才让玉洁抓紧带着那个锦盒出府去。
虽然她面上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乐逍遥的样子,但是心里却早已是翻江倒海地充斥着不解和愤怒,她不明白尔柔如何能狠下心地对疼爱多年的妹妹下狠手,她也不明白她的存在对尔柔这位和嫔娘娘和已逝的郭络罗氏福晋有什么影响,仅仅是因为她并非是郭络罗氏所出的孩子,便要被她们母女如此对待,那当初尔柔为何不直接对原主下手,反而等到她这个冒牌货的到来,还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是不愿意相信是尔柔想要伤害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因为当初和尔柔初见所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温暖了些。
“我有些乏了,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便不要放人进来打扰我了!”感觉眼圈微涩的尔芙抬头将眼窝里打转的泪水忍下,装作很累似的掩唇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对着诗兰和诗情吩咐一句,便径直往内室里走去。
撂下云锦绣缠枝纹路的床幔,将满室阳光都挡在外头,尔芙这才露出了一脸忧伤,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个结果,不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她都不想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如果不是宫禁森严,她都恨不得冲到宫里去问问尔柔当初送给自个儿那块木料的时候是存的什么心思了。
尔芙就这样抱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四仰八叉地在床上躺了整个下午。